24 狼狽模樣
狼狽模樣
雨滴拍打在廊檐上, 從延伸出去的檐角一滴滴淌下,似斷了線的玲珑水珠。
潮濕的霧氣中,師清淺一身雪白的中衣下擺泥濘不堪, 腳上的鞋子已經看不出原來的樣式,渾身濕漉漉的好似剛從哪個水溝裏爬出來。
烏黑的頭發好些黏在了額頭上, 顯得十分狼狽。
蒼白的臉上, 眉心緊蹙,眼角的一顆紅痣再添三分妖氣。
也不知她是從哪張床上剛爬起來, 更不知道她一聲不吭站在廊下做什麽。
她咬着唇,那淡粉的唇瓣上顯出月牙的白印子, 嘴唇阖動好似要說些什麽。
阿翎瞳孔劇烈震顫, 心跳如墜懸崖一般, 看着窗前的人, 猛地一拍窗下的條案。
“一大早的, 裝什麽吊死鬼,玩的是越來越野了,幹什麽, 以為這樣能吓死我?!”
阿翎說完猛地關上了窗戶,嘭的一聲,阿翎用力摁住了剛才那瞬間狂跳的心,背過身, 靠着窗下的條案大口呼吸。
吓死她了, 這一大早的,阿翎原本的一點困意是完全消失不見了。
太可怕了, 差點以為是什麽新的噩夢, 她就說看那一身白衣晦氣,配上師清淺那張瘆人的臉, 更是吓人。
阿翎用力撫着胸口,想讓那慌亂的心跳的慢一些。
漸漸的,呼吸終于是恢複了平常。
阿翎看了眼地上四散的信紙,暗道了一聲不好,趕緊開了門往外走。
這一開門就瞧見了剛剛的身影蹲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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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翎看清她在做什麽後邁出門的腳頓在了原處,保持了一只腳在外,一只腳在內的狀态。
進可攻退可守。
地上的人撿起了廊下四散的紙張,緩緩站起了身,一绺兒烏發潮濕地貼在額前,顯得十分狼狽。
眼裏滲着猩紅的血絲,毫無平時的風姿。
她緩緩起了身,将手裏撿起的紙張摞好了遞給阿翎,也不知是因為過分用力,還是下雨了天寒,纖細的手指白森森的。
阿翎望着眼皮子底下這只毫無血色的手,眉心越蹙越緊。
師清淺半阖着的眼眸像從水裏剛撈上來的月亮,清冷深邃,平時斂在身後的長發如濕潤的海藻貼在緩緩擡起的手臂上。
雪白清冷的臉龐,襯得一雙桃花眼血紅得刺目。
她伸出去的手很慢,很慢,好似執拗地在等着對面那人伸手接過。
阿翎從剛剛的困惑中回過神,望了眼被師清淺捏着的書信,回過神的她一把奪過,也不知道對方有沒有偷看。
“誰叫你随便拿別人的東西,你是偷東西有瘾,還是搶東西讓你快樂,一大早裝神弄鬼的,你要幹什麽?!”
阿翎厭惡地瞧了眼面前跟個要索人命的‘水鬼’,低頭看到了紙張上不少地方有了水漬,被師清淺握着的地方更是有了個拇指印,她嫌棄地甩了甩手上的紙張,好像上頭有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
師清淺自阿翎接過東西時眼裏亮起的一絲光亮,見狀又變得黑沉沉的了。
等阿翎再次擡起頭時,望了眼面前反常的人,看到她蒼白的臉上竟是一副憂郁模樣,想再開口罵兩句的心思被驚得退回了心裏。
事出反常必有妖!
阿翎歇了要同師清淺掰扯的心思,快步收回了邁出去的腿,剛要關上門,一直沒開口師清淺忽地開了口。
“對不起。”
濕冷的清晨,師清淺喑啞低沉的聲音在阿翎的房門口響起,也在阿翎的心門口擦過。
“你說什麽?”阿翎握着門框的手指一個不備,嵌進了镂空的雕花空隙裏。
阿翎蹙緊了眉心,目光直直看着面前的人,她的臉還是那副蒼白模樣,神色凝重,阿翎不解,這一大早的這吊死鬼來她房門口說對不起......
“對不起,從前是我錯了,我知道道歉也彌補不了已經發生的事情,但我真的很後悔,很後悔......”
她說到後面本就喑啞的聲音好似又割裂了道傷口,說得很是艱難,聲聲泣淚無比的認真。
阿翎捏緊了門框,師清淺這誠懇的道歉态度,但凡有第三人在場一定會被感動到,就連阿翎都有一瞬間的震動。
但只瞬間,阿翎心頭就開始發冷。
又來了,又是這樣,她實在不理解這種傷了人來道歉的人的腦回路。
要怎麽樣,要她原諒嗎,是不是她不原諒了,就有人要說,‘你看她都知道錯了。’‘她都已經誠心道歉了,你還要怎麽樣。’
上一世這種話她聽得太多了,上一世趙笛青每一次都是她的錯,但後面她只要假惺惺道歉了,再掉幾滴眼淚,所有人就要求她原諒。
仿佛這時候‘受害者’不原諒,就成了新的‘加害者’。
她厭煩‘對不起’,不管是真心還是假意,都令她惡心。
“所以呢?”阿翎冷冷看着面前的人,看着她後悔的神色,阿翎相信師清淺真心在道歉,但,那又怎麽樣。
師清淺眸光閃爍,後悔的情緒已經同阿翎身上的紅蓮獄火造成的紋路一般,死死焊在了師清淺的心裏,她也不知道怎麽辦。
她能怎麽辦,沒有人教過她,這種時候該怎麽辦。
“對不起,你要怎麽樣才能原諒我?”師清淺啞着聲期盼地望着阿翎,好似她怎麽說她就願意怎麽做。
阿翎嗤笑一聲:“原諒?”
師清淺點點頭,她抱着最後一絲希望,希望阿翎能給她一個機會。
阿翎驀然笑了開來,眼裏卻沒有一點溫度:“行啊,掘了頭蓋骨來給我磕三個響頭,我勉強可以思考下,原諒是個什麽東西。”
阿翎說完懶得再看師清淺一眼,‘咣當’關上了門,罵了句晦氣,一大早的又給惡心了一回。
她想到了昨晚上那個不大吉利的夢,總覺得有些不安。
一大早師清淺突然這麽反常,別是又憋了什麽壞。
阿翎雖然不知道師清淺要做什麽,但直覺告訴她靠近師清淺就會變得晦氣,她還是決定照着之前計劃的,遠離師清淺。
現在沒有什麽比她要抓緊結丹快些變強來的重要。
好在,等阿翎收拾好了屋子,換了衣服再次出房門時,門口已經沒了那令人生厭的身影。
阿翎撐着傘出了門。
等她租了車馬雇了車夫驅車趕到顧家時,已經快中午了,理所當然的在顧家蹭了頓午膳。
顧鴻決聽阿翎問起修士怎麽樣會堕魔,笑着參與了話題。
“這些事景陽怎麽知道,她才幾歲,修仙都沒幾年。”
阿翎聽他這麽說頓時眼睛一亮,這話聽起來顧鴻決像是知道些什麽。
顧鴻決也不藏着掖着,在顧景陽帶着崇拜的閃閃目光下,緩緩道來。
“鴻漸學府第一課說的就是修仙重在修心,你們的基礎功法也是能平息靜氣的心法,為的就是防止修煉途中不慎歪了心思,所以這修士堕魔最常見的原因就是修士自身心思出了岔子。”
“這不該有的心思又分多種,有生了邪念的,也有急功近利想走捷徑的,還有些是純粹地想變強。”
阿翎疑惑地問道:“變強?魔修能比正統修仙強嗎?”
顧鴻決點點頭:“有時候是,所謂正邪不兩立,既然能對立,當然得能力相當,就像景陽的對手是師清淺不是你一樣,這魔既然能跟仙對抗,自然有它厲害的地方。”
阿翎心頭默默翻了個白眼,忽略顧鴻決說的傷人大實話,繼續往下聽。
顧景陽卻是出聲提醒了一下顧鴻決:“爹,瞎說什麽大實話,就事說事,別打比方。”
阿翎這回是直接翻了個白眼,不愧是親父女。
顧鴻決點點頭繼續往下說:“還有就是,魔修的修行條件簡單,簡單到沒有條件,不論你是人還是妖魔鬼怪,只要想入魔道修煉就可入。”
“也因此,凡人大多不會選擇入魔道,好好的人,誰會願意同妖魔鬼怪相提并論呢。大部分修魔的凡人都是修仙中途堕魔的。”
“凡人修魔并不是一件好事。”說到這顧鴻決望了眼顧景陽,順帶着也看了眼阿翎,“你們可切忌修煉中歪了心思,凡人修魔,活着都是一件痛苦的事。”
顧景陽不解:“爹你不是說,修魔挺容易的,怎麽又痛苦了?”
顧鴻決解釋:“凡人本是肉體凡胎,修仙也得先築基後結丹,為的就是一步步改造□□能适應引氣入體。但魔修不是,魔氣入體稍有不慎侵入心智還可能導致凡人喪失理智。”
“但我要說的不是這些痛苦,而是最基礎的,對于凡人來說呼吸這種簡單的事,在魔修那兒就成了日日夜夜的酷刑,他們的每一次吸氣都在同魔氣抗争,吸入的氣體,境界高的還好些只如同吸入了發絲,境界低的就像是吸入了刀片。”
顧景陽瞪大了眼,輕呼一聲:“這也太慘了。”
說着顧景陽看向了阿翎,想說讓阿翎修煉的時候多多注意切不可心急,轉頭卻發現阿翎臉色慘白一臉痛苦,像是呼吸都有些粗重。
阿翎是回憶起了上一世,剛堕魔的時候,确實如同顧鴻決說的那樣,每一次的呼吸都是酷刑,若不是一個執念支撐着她,她真的很多次想給自己生生捂死過去,好結束那呼吸的痛。
“阿翎你怎麽了?”顧景陽關心地問道。
阿翎搖搖頭:“想象了下那種痛苦,真慘。”
顧景陽點頭:“可千萬記住了,不可堕魔,修煉不要心急,打好基礎,我相信阿翎日後一定會很強。”
阿翎點點頭,心不急但行動得急,她沒有多少時間了。
在顧家用完飯後,阿翎收下顧景陽送的三清真火爐,同顧景陽告別。
顧景陽知道阿翎要煉法器後,給的是最純正的三清真火:“你剛築基,煉法器這事說起來有些心急,若是煉不出,你也不用失望,等你結丹後再煉會好許多。”
阿翎點頭,她知道顧景陽是怕她失望,築基期很少有能煉出厲害法器的,但她知道她能,因為上一世她就煉出來了。
“今日多謝你了,你也不收我的靈石,你有什麽想要的嗎,我總不好白拿你的東西。”
阿翎想要有東西能交換,但不知道顧景陽需要什麽,她好像什麽也不缺。
顧景陽見阿翎認真的模樣,手指點了點下颌認真想了想:“想看熱鬧算嗎?”
阿翎嘴角抽搐,無言以對,忽地,她想起了早上的事情。
錯過了,早知道她應該拿個乾坤珠記錄下師清淺的反常情況,顧景陽一定愛看。
想到這,阿翎遺憾地說道:“早上倒是有一樁熱鬧——”
“是什麽?”顧景陽不等阿翎說完就追問道。
阿翎想了想這要怎麽說,倒不是對于拿師清淺來當話題感謝顧景陽不好意思,講真的,要是顧景陽想要師清淺這個人,而她能打得過師清淺,她二話不說就能把人捆來送給顧景陽。
他們魔道中人感謝的方式就是這麽直接。
阿翎猶豫片刻起了頭:“你見過師清淺特別狼狽的時候嗎?”她想說若是沒有,下回她在見到師清淺不知道掉哪條溝裏的狼狽模樣就給她記錄下來,送給顧景陽找樂子。
她剛要繼續往下說,卻意外地聽到顧景陽說見過。
“嗯?”這回輪到阿翎疑惑了,她認識師清淺後她一直是那副高高在上不惹塵埃的模樣,顧景陽竟然見過她狼狽的模樣?
“五歲的時候見過,那時候清淺也五歲了,卻還不會說話,一身髒兮兮看不出顏色的衣物,從霍家二層繡樓上摔了下來,正好摔在了我的面前。”
“我記得當時她的樣子可憐極了,也狼狽極了,問她話她只會搖頭,一搖頭那汩汩流出的鼻血就濺得到處都是。”
阿翎疑惑看向顧景陽,似乎在确定她是不是在開玩笑。
師清淺五歲不會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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