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七層

第七層

白色, 全是白色。

阿翎瞧着四周的一切,天空是白色的,地面是白色的, 樹是白色的,飛鳥是白色的...

所有的, 所有的一切都是白色的。

一股難以言說的不祥預感, 霎那間攫取了阿翎的心髒。

緊接着下一秒,阿翎瞧見白色的天空裏掉下一抹青綠身影。

阿翎的臉色瞬間煞白, 仿佛整個身體的血液都被人抽幹了。

“第七層......”她聽見了自己牙齒清晰的打顫聲,“承天悲獄崖第七層......”

阿翎快速地跑向那地上的纖弱身影, 一襲綠裙上全是斑駁的血漬, 阿翎顫着手想将地上的人扶起, 透明的雙手卻直直穿過了那綠色身影。

是做夢, 阿翎想起來了, 她早就已經從承天悲獄崖出去了,她不光出去了,她還死了, 還又活了。

承天悲獄崖的經歷已經過去了近百年了。

阿翎整個身體都在以肉眼可見的頻率在顫抖,過去了那麽久,原來再次想起時她還是害怕的如此厲害。

那巨大的恐懼壓在心頭讓她無法正常呼吸,只聽見耳朵裏轟轟作響。

世界寂靜一片, 只有耳朵裏的嗡嗡聲。

這是承天悲獄崖第七層的‘恐怖’, 這裏除了白色沒有其他顏色,這裏也沒有聲音, 它就像一個死了的世界。

當世界死了, 而你活着,那每一分每一秒, 都是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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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翎瞧見地上的身影動了,地上的‘她’醒了。

‘她’起來了,臉上的欣喜只存在了一刻就消失了。

阿翎瞧見‘自己’一個人跌跌撞撞的起身,瞧見她奮力叫喊着但沒有任何的聲音,她看見她一邊踉跄着跑,一邊苦苦呼喊着人。

阿翎知道‘她’在害怕什麽。

因為當初的她九死一生闖過了承天悲獄崖前面六層,滿心滿眼的覺着再有一層她就能出去了,卻發現來到了這個全是白色的無聲世界。

阿翎覺着她被抛棄了,被活着的世界抛棄了。

阿翎看着夢裏的自己不知疲累地跑了很久很久,終于放棄了掙紮慢慢蹲下了身不走了,她蜷縮在了白色的地上緊緊抱住了自己。

她拼着命過了前六層,卻在這看起來最安全的地方放棄了掙紮。

阿翎無法擁抱自己,她只能大聲喊着‘你別怕’

“阿翎你別怕——”

“阿翎你還有我啊——”

“我在這呢阿翎——”

“你起來啊,別放棄——”

“就差最後一點了,馬上就可以出去了——”

可是無論阿翎怎麽喊,夢裏的她都聽不見,她只蜷縮着身子,不知道過了多久,阿翎覺着夢裏的她已經快和這白色的天地融為了一處。

她要死了。

阿翎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了,臉色青白搖搖欲墜,上一世的這段記憶或許太過于痛苦,她每次回憶起來總是殘缺不全的。

她不知道最後她是如何從承天悲獄崖出來的,為什麽在這個夢裏她瞧着一點也不像走出了第七層,難道所有的都是她的夢嗎?

忽然,純白的世界裏有了一縷不一樣的顏色,是黑色。

阿翎看見夢裏的她,身體裏慢慢生長起了藤蔓般的黑氣,它們互相纏繞着掙擰在了一起,慢慢形成了一個‘繭’包裹住了她的身軀。

黑色的霧氣忽然發出了聲音。

“孩子,別怕。”

阿翎不可思議地看着夢中的一切,那黑色霧氣撫過了那瞧着已經沒了生機的‘阿翎’

“孩子醒醒,快醒醒。”

阿翎目光錯愕,瞧着那團黑氣誘哄着地上的身影。

慢慢的,她看見地上的‘她’體內那玉白色的內丹慢慢滲入了黑氣,從內部開始一點點的瓦解,像是要被這團黑氣同化。

不好。

阿翎沖着地上的自己,大喊着不要:“阿翎快醒醒,不要堕魔,你快醒醒!”

“不,不要——”阿翎猛地睜眼,白色的世界瞬間消散,入目一片繡着粉荷的藕荷色床帳。

阿翎直挺挺起了身往四處看去,周身冰冷黏膩,四周幽黑一片,一時間阿翎也分不清她是醒了還是又進入了一個新的可怕夢境。

等瞧見床尾那三只還在值班作業的鳥,這才大大呼出了一口氣。

她用力閉上眼,再睜眼時眼裏一片茫然散亂,剛剛夢裏的景象詭異又真實。

阿翎上一世一直不記得自己是怎麽堕魔的,她只以為是過程太痛苦,而且她是從承天悲獄崖出來後就有了魔氣破了內丹。

她一直以為是自己在那過程中走火入魔,心思出了問題生了邪念。

想到剛剛夢裏的情形,難道當初并不是她自己堕魔的?

是那魔氣救了她?

那個說話的聲音是誰?

她又為什麽要叫自己入了魔?

阿翎的心頭有千千萬萬個問題,就像屋頂上那噼裏啪啦的雨滴,又密又急,她想知道夢裏的那些是不是真實的。

後來她又是怎麽出的承天悲獄崖?

阿翎往後一躺,拉過被子蒙住了頭,不行,她得繼續把那夢做完。

那魔氣從何而來,又為什麽要救自己,這些問題要是不搞明白她會失眠的。

一個時辰後,阿翎确認她失眠了。

窗外下了大半夜的雨一點不見小,反而越下越大,噼裏啪啦打在屋檐下,空氣中都有了難聞的鹹濕氣息。

阿翎更睡不着了。

外頭廊下的一點光亮透過窗棂打在床尾的角落,阿翎看了眼角落裏那三只忙碌異常的鳥,披了件外衣起了身。

随意抽了幾張紙看了眼顧景陽這大半夜不睡覺在說些什麽,瞧見上頭顧景陽說她娘上一回抓了只胡亂下雨的大嘴鷗怪,後來它保證絕對不再亂下雨,被她娘關了三年就放了。

阿翎已經知道了顧景陽的娘親是一位降妖師,常常受人委托去人界各處降妖伏魔。

瞧着顧景陽說的這些新奇事,阿翎心中思慮,或許顧景陽能知道這些,但她要怎麽同她說這件事呢。

她如今又沒有去過承天悲獄崖,也沒有堕魔,她總不能說她有個朋友之類的吧,她又沒有朋友。

阿翎拎起了地上的翎二三,摸了摸它翹起的毛:“你說這問題我要怎麽問呢?”

翎二三這一晚上已經重複了上千句的話是張口就來:“這也太那個了吧。”

阿翎嘴角抽搐,她教翎二三敷衍顧景陽的話,它倒是拿來敷衍她了。

不過被它這麽一逗,阿翎心裏頭的那股壓抑難受倒是少了不少。

她想了想,拿起了桌子上的凰翮,拐了千八百個彎地問了顧景陽一個問題。

顧景陽這一晚上來來回回聽阿翎重複的那四句話。

“詳細說說。”

"繼續。"

“這也太那個了吧。”

“你說的對。”

她直覺不對勁,阿翎就算要敷衍她,也沒有那麽規律的來回只有這四句話吧,那家夥肯定用了什麽術法在應付她。

她正要傳信過去質問一番,若是對方還是答這幾句話那肯定沒跑了。

不等她傳信過去,她手裏頭的凰翮先亮了。

顧景陽挑了挑眉,他們的傳信這一晚上一直有來有回的,怎麽突然順序不對了,很可疑。

她觸點了傳信羽毛,阿翎重複一晚上四句話的聲音再次響起,但是這次倒不是那四句話了。

聽了阿翎的問題,顧景陽剛才的郁悶一掃而空,但這個問題她也不是很清楚,但沒關系,阿翎終于有感興趣的話題想和她聊了。

顧景陽把屋裏所有關于魔修的書都翻了出來,一邊看一邊給阿翎回信。

阿翎問完問題後,倚在床邊瞧着外頭落在院子裏的雨,密密匝匝瞧着像是不會停歇一樣。

很快院子裏就積起了一個個小水坑,在廊下燈火下閃着光。

阿翎覺着就算是這惹人厭煩的下雨天,也比夢境裏全是純白的世界好的多。

那才真的是地獄,是無邊的噩夢。

夜色裏,阿翎手裏凰翮的光亮起的醒目又耀眼,她倒是沒想到顧景陽回的這麽快,或許這說明她知道問題的答案。

阿翎問的是‘凡人修仙如何會堕魔’。

她觸點了顧景陽的傳信,夜色裏顧景陽略顯興奮的聲音傳來。

“阿翎怎麽突然問起這事,你對這感興趣嗎?”

阿翎一楞,這要怎麽回,說她只是突然心血來潮?

不等她回信呢,顧景陽那邊的傳信又來了。

“阿翎,這個堕魔的原因不同,堕魔的方式也不同。”

阿翎聽完眼神一亮,看來顧景陽真的知道,不等她細問,那邊的傳信又來了。

“具體要看堕魔的修士是出于什麽情況和——”

阿翎:?和什麽?

她反複确認她沒有聽漏,誰說話是這麽說一半的?

好在很快那邊的傳信又來了。

“不好意思阿翎,剛剛書本翻頁,我看看啊,和什麽——”

阿翎‘啪嗒’一聲,把凰翮重重拍在了桌子上,一把拎起在書案上眯着眼似要睡着了的翎二三丢回了角落。

順便把顧景陽的凰翮也扔了進去。

她怕這麽聽下去,她半夜不睡覺也要去顧家抽一頓顧景陽了。

被這麽一通小插曲給打亂了心裏的情緒,阿翎倒頭就睡。

漸漸的,呼吸平緩了下來,心跳終于又恢複了正常的頻率。

這次睡下,阿翎沒有再做夢。

夜色裏,另一處的另一人卻陷入了夢境裏。

鴻漸學府後山寧陰藥廬的客房內,師清淺仰躺在床上,眉心緊蹙,胸口劇烈起伏似是呼吸困難。

師清淺自有記憶以來很少做夢,今夜的夢卻是一個接一個。

夢裏沒有聲音寂靜一片,只有一個倔強的青綠身影。

師清淺回到了阿翎被打斷了腿那日,她瞧着她倔強地往外爬,爬過的地方一道道血痕。

她看見自己跪倒在了那一片猩紅的血跡上,素白的衣袍染紅了一片。

那衣袍上浸染的血漬帶着劇烈的痛疼順着膝蓋一路疼到了心髒。

師清淺瞧見她蒼白的心竟然有了絲血色。

她在夢裏清晰地聽見了她的心髒有了異動。

師清淺猛地睜開了眼,望着草廬爬滿思卿藤的屋頂,一陣茫然。

她望着思卿藤上那一朵朵越往上開得越熱烈的花朵,猛地起了身,眼裏似有一股偏執。

一夜風雨,翌日天光熹微。

阿翎從困頓中醒來,瞧了眼床尾那已經摞到屋頂高的書信,幸好昨日沒繼續聽下去。

她今日必得好好同顧景陽說說怎麽簡潔高效地傳遞有用信息了,不然她這輪班的三只鳥都要累死了。

不對,已經累倒一個了。

阿翎看了眼蔫蔫的翎二三笑出了聲,瞧給孩子困的,這銀紅色的眼睛都給熬成赤紅了。

她笑着打開了牆角的窗,想用清冷的空氣給它提提神。

窗棂‘吱呀’一聲往外推開,一素白身影突兀地出現在了窗前。

吓得阿翎往後退了好多步,一不小心撞翻了摞到天花板的書信。

一瞬間,漫天的紙張在阿翎面前落下。

有些紛紛揚揚随風越過窗棂,落在了窗前那紅着眼的素白身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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