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第二十七章

宋盈纖這一天過得非常倒黴, 從吃早餐吃到蟲子開始，她經歷了被路人撞到撒了一身奶茶，坐自動扶梯絆倒, 被熊孩子撞進湖裏，似乎她一輩子的黴運都在今天爆發了。

雖然湖邊的水不深，但在這大冬天裏還是把她凍個半死, 游湖自然也只能半途而返。

“今天是有點邪門的，我看得給盈盈去拜拜, 去去晦氣。”

大年初一連着倒黴, 就算平日裏不信神拜佛，不少人也會基于寧可信其有的樸素思想去上個香。

宋盈纖正是高三關鍵期, 宋健更是不敢掉以輕心。

“要拜也回去拜吧, 老家那裏聽說比較靈。”陳培整理着烘幹的衣服，“不過盈盈今天一直在晃神，不知道是不是昨晚沒睡好。”

“我看是因為鶴銜不在。”

“那她幹嗎不和鶴銜和好？”陳培對女兒的少女心事頗為不解, “鶴銜只是脾氣好，又不是不會傷心, 她其實挺敏感的。”

宋健一邊把陳培整理好的衣服放進衣櫃, 一邊驚訝道：“喲, 你都能看出別人敏感啦？”

陳培白了他一眼：“什麽叫我能看出？鶴銜是我徒弟, 我還不了解她嗎？盈盈也是的, 明明很喜歡鶴銜, 為什麽總是和她過不去？”

宋健嘆口氣：“算了, 和你說沒用。”

“你又知道了？”

“反正比你知道, ”宋健起身去廚房, “我去看看姜糖茶煮好了沒，你問問鶴銜什麽時候回來。”

“哦……”

宋盈纖喝了姜糖茶後睡了一覺, 只是這一覺睡得并不安穩，一天裏各種亂七八糟的倒黴遭遇混着沈鶴銜和柳笙歌在一起的畫面，把她的夢境攪得光怪陸離。

Advertisement

她醒來時的第一個念頭竟然還是，沈鶴銜究竟有多迫不及待去見她學姐。

他們起床出發的時候也才六點左右，而那時候沈鶴銜已經留了字條外出了。

沈鶴銜到底是多早出門的？她們今天一起做了什麽？還有……兩人究竟發展到了哪種地步？

宋盈纖這一天滿腦子都是這些胡思亂想，只覺得自己快瘋了。

曾經贈送給沈鶴銜的聊天賬號，頭像再也沒有亮起過，明明只分開了半年，她們之間似乎就已經再無聯系。

那個永遠走在她前面的人，那個她不停追趕的人，那個她憧憬向往又嫉妒怨恨的人，這一次她似乎是真的要追不上了。

宋盈纖在黑暗中靜靜地看着天花板，不知過了多久，客廳裏突然傳來了宋健和陳培的驚嘆聲。

沈鶴銜回來了。

宋盈纖蹭地坐了起來，一邊開燈一邊找眼鏡穿鞋，頗有幾分手忙腳亂。

她腳步淩亂地走到門口，手在門把上停頓了一下，深吸一口氣後才開了門。

她一眼就看到了沈鶴銜，因為沈鶴銜無論在哪兒都那麽醒目，因為沈鶴銜是和她一起長大，無比熟悉的發小，因為此時的沈鶴銜比平日更加耀眼。

可她也有一瞬間的恍惚，站在那裏的人真的是她認識的沈鶴銜嗎？

簡約又極具高級感的灰色呢大衣，流線型十足的同色長褲配上半高的圓頭皮靴，是她從未在沈鶴銜……或者更準确來說，從未在周遭的人身上見過的成熟風格。

就仿佛是來自于另一個階層，另一個國度，另一個世界的裝扮，硬生生地拉開了與現實的距離。

沈鶴銜那頭原本樸素乖順的短發此刻不僅烏黑柔順，而且層次分明，一看就是經過了精心的護理和修剪，全然消除了她身上的那種質樸的氣質。

宋盈纖難以相信，這時站在那裏猶如模特一般的人是自己所認識的沈鶴銜。

“天哪鶴銜，你這真是、真是……”宋健不停贊嘆着，一時竟找不出語言誇獎，“厲害厲害，比電視上的明星還好看，衣服好看，頭發剪得也好！”

雖然外表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但性格沒那麽容易改變，受到誇獎後沈鶴銜的臉明顯紅了一圈，腼腆道：“是學姐幫我買的。”

陳培在一旁點頭：“你學姐果然有眼光，可惜這衣服也只能沒訓練的時候穿一穿了。”

“這衣服看着很貴啊，清洗起來很麻煩吧？”

“嗯，說是不能水洗呢，只能送洗衣店。”

兩人圍着沈鶴銜打量，一時沒發現女兒，倒是沈鶴銜一眼看到了門邊的宋盈纖。

“盈盈，你沒事嗎？”沈鶴銜從電話裏得知了宋盈纖的倒黴事跡，這時也顧不上兩人還在冷戰，滿臉關切地問道，“陳媽媽說你掉湖裏了，有沒有受傷？”

“什——”

宋盈纖對上了沈鶴銜關心的目光，只覺得熱氣順着脖子蹭蹭地往臉上冒。羞恥自慚夾雜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她胸口纏成一團，包裹住了那些本會在沖動中脫口而出的氣話。

她就這麽呆呆地站着，一只手扶着門框，一只手握着門把，腦袋裏空白一片。

“哎呀，盈盈醒啦？肚子餓不餓？爸爸去給你下點兒餃子吧。”

陳培這時也注意到了女兒：“怎麽臉那麽紅？是不是發燒了？”

“我哪有——”宋盈纖下意識捂住臉，“……大概是有點發燒。”

“我找找感冒藥，鶴銜，體溫計你知道在哪兒嗎？”

“嗯，我去拿。”

家裏一下就為宋盈纖忙開了，宋盈纖有些心虛地扭頭進了房間，試圖用雙手給臉降溫。

“盈盈。”

就在宋盈纖坐立難安，心神不寧的時候，沈鶴銜拿着體溫計進來了。

“你——你幹嗎？”

宋盈纖挺直了背脊，眼睛一時不知道該往哪裏放。

“你先量一□□溫，”沈鶴銜将體溫計遞給她，“叔叔說如果需要吃藥也等你吃完餃子，肚子裏有點東西。”

宋盈纖擡了擡手似乎想去接，但擡到一半就又收了回來，幹巴巴道：“我感覺熱度不是很高。”

“還是量一下比較好。”沈鶴銜抽出體溫計直接遞到宋盈纖嘴邊，“酒精消過毒了。”

宋盈纖猶豫片刻後還是含住了體溫計，沈鶴銜沒有離開，站在一旁似乎是在等結果。

宋盈纖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目光卻還是忍不住往她身上跑。

必須得承認的是，沈鶴銜穿這一身太合适了。鶴立雞群的身高再加上高級感十足的穿搭，絕對讓人過目難忘。

那種不甘心的感覺再次浮現在心頭，這個自從出現在她生命中，就不斷給她帶來挫敗感的師妹，就連在她最倒黴的一天也不放過她。

明明只比她大半歲，卻比她要高一個年級，明明比她晚接觸跳高，卻不多久就能比她跳得更好，明明沒有什麽勝負欲，卻一次又一次地獲得了冠軍。

她拼了命地追趕，卻永遠追不上她的步伐，不但被狠狠甩在身後，還被憐憫同情。

為什麽？憑什麽？

她好不甘心，好嫉妒，好怨恨。

可明明是她最讨厭的人，沈鶴銜卻擁有着她所有渴望擁有的特質，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

然而對沈鶴銜來說，她只是朋友，只是妹妹，只是隊友，永遠無法成為對手。

她的才能不足以引起沈鶴銜的重視，甚至連她的無理取鬧、得寸進尺也被當作了孩子的耍小脾氣，被無限忍讓與包容。

是因為愧疚嗎？

還是說，只是單純地看不起她，沒把她放在眼裏？

她多想沈鶴銜能認真地和自己吵一次架，多希望沈鶴銜不再用高高在上的眼光看她。

可是，當沈鶴銜真的和她生氣，真的和她吵架，真的為了他人不再退讓時，她才發現自己想要的并不是争吵。

“時間到了，我看看。”

沈鶴銜伸手拿體溫計，宋盈纖沒有抗拒，只是在沈鶴銜查看溫度的時候偏開了臉。

“好像還好，你有哪裏難受嗎？”

“沒什麽特別難受的……”

宋盈纖悶悶地說着，沈鶴銜的關心讓她有些不自在。

“那你除了餃子還有沒有什麽想吃的？”

“……你不是我說不道歉你就不和我好了嗎？”

宋盈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覺得自己幼稚死了，可這麽幼稚的話明明是此刻站在她面前，一副大人打扮的沈鶴銜說的。

“那你生病了，我們先休戰。”

爛好人到沒有原則的家夥輕易地收回了此前說過的重話，讓一直耿耿于懷，無法釋然，不知道是和自己還是和沈鶴銜鬧了那麽多年別扭的宋盈纖覺得自己像是個笨蛋一樣。

“我沒有生病，”宋盈纖的聲音帶上了一點兒哭腔，“你可以不用理我。”

“就算你沒生病，我也沒想過不理你。”

“那你為什麽不和我說話？”

“就算我和你說話你也不會理我。”

“還不是你說不和我好了！”

“那誰讓你說我學姐的壞話。”

問題回到了根源，宋盈纖擡起頭，淚眼看着沈鶴銜。

“你學姐就那麽好？你就那麽維護她？你和她到底什麽關系！”

“學姐确實很好，她是我的朋友，我當然要維護她。如果別人攻擊你，我肯定也會維護你的！”

宋盈纖蹭得站起身：“那她改我給你的賬號密碼的時候，你為什麽不維護我！你為什麽讓她改了！”

沈鶴銜張了張嘴，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她不知道改密碼是那麽嚴重的一件事，更不知道宋盈纖會這麽在意。

“你說啊！”宋盈纖見她呆呆地說不出個所以然，氣得推她，“那是我給你的賬號，密碼是我的生日，你憑什麽讓她改了！交到朋友有那麽興奮嗎？她是你的第一個朋友，那我算什麽？”

“盈盈……”

“你還不要我送你的圍巾……”宋盈纖看着沈鶴銜上那适合到不行的大衣，終于明白了自己不甘心的來源，“是啊，有學姐幫你添置這一身行頭了，你還稀罕我的禮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