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讓她滾！

讓她滾！

銅爐裏, 上好的青岡木炭燒得正旺，時不時發出“噼啪”的聲響。

裴宴臨眼眶猩紅，宛如一頭負傷的兇獸般繃緊全身肌肉, 攥着拳頭。他眼神陰冷, 細看下又多了一絲哀怨和受傷。

少女看他這副瀕臨破碎的模樣, 伸手就想去抓他的胳膊, 被他徑直躲開。

“裴郎……”

“別碰我。”

“不是你想的那樣。”

“不是？”低啞的聲音帶着幾分病态的癡狂，他一步步靠近, 逼得宋宛辛一步步後退, 直至退到牆邊。

“你處心積慮随我進京, 揭榜進提刑司當差，甚至不惜偷走我的令牌，不就是為了查你爹當年殺害我三哥的案子！你根本就……”

……就不是真的鐘意于他。這句話無論如何他都說不出口。

少女被他硬邦邦的胸膛抵到牆上，快要踹不過氣來, 側身想跑又被他捉住。裴宴臨握住她的手腕, 臉上露出譏诮的神情。

“說啊, 你不是一向能言善辯, 巧舌如簧嗎？”

說啊, 說她是真的喜歡他才會随他進京, 說她是真的想留在他身邊才會對他百般溫柔。裴宴臨帶着近乎渴求的目光, 死死地将她禁锢在自己懷中，宋宛辛手腕吃痛，忍不住悶哼出聲。

“你弄疼我了……唔……”

帶着心痛與不甘，裴宴臨低頭吻住她，伸舌長驅直入, 撬開她的嘴唇開始攻城略地。宋宛辛被他粗暴的動作弄疼，不停地掙紮。她越是如此, 少年就越是興奮，拉扯之間也不知道是誰咬了誰一口，一股血腥味突然在兩人口中蔓延開來，少年本就陰鸷的臉上更染上一絲嗜血，他絲毫沒有要放開她的意思，松開她雙手的一瞬間直接彎腰把她抱起來，往床上一扔，自己脫鞋上榻靠了上來。

“你做什麽？”

宋宛辛花容失色，撐起上半身想跑，裴宴臨單手脫掉外袍，随手扔在凳子上，俯身将她按回床榻。

“要你。”

“不可以……”

“為什麽不可以？小辛可以與我徹夜缱绻，宋宛辛就不可以嗎？你以為你是什麽身份，不過只知道在我身/下又哭又喊罷了……”

“啪”的一聲，一個巴掌打在裴宴臨左臉，少女眼眶泛紅，長長的睫毛上挂滿淚珠，随着她身體微微顫抖，一顆顆淚珠滾落臉頰，又順着臉蛋一路下滑，滴落在裴宴臨正準備解開少女衣領的手背上。

“裴宴臨，你瘋了。”

這一巴掌将裴宴臨徹底打醒，他看着身前眼眶擒淚的宋宛辛，一絲懊惱劃過心頭，随後又是深深的失落。

下一瞬，宋宛辛身上的重量突然消失，裴宴臨下榻穿衣，将凳子上的令牌掀落在地，發出清脆的聲響。

兩人看着地上翻滾幾圈，最終歸于平靜的令牌，皆是一副悵然若失的模樣，裴宴臨穿好衣服，忍住想要回頭的沖動。

“我确實是瘋了。”

說完，他打開房門，又從裏面打開院子的插銷，翻身上馬，大步離開。

馬蹄揚起的灰塵随着泠冽的寒風穿過大門，鑽進房中，吹得燭臺上火苗幾乎快要熄滅，宋宛辛坐在床上悵然若失，眼淚猶如斷線珍珠一般不停地落在她裙擺上。

燭火葳蕤間，她又将目光落在地上泛着寒光的令牌上，最終，她下定了決心似的，胡亂用袖子擦去臉上淚痕後下榻穿鞋，撿起令牌毅然決然往屋外走去。

**

入夜的汴京城內，只有最熱鬧的那條街巷通宵達旦，日夜不分。皇城邊上的王府門口，清冷巷道裏連只貓都沒有。阿律手持提燈，正站在漆黑的夜色中焦急地等待着裴宴臨。

那熟悉的馬蹄聲由遠及近，他噙燈照亮時，少年已奔至身前。

“殿下！”

裴宴臨臉色鐵青，眼神是深潭死水一般的寞然，他也不出聲，下馬徑直穿過前院，“砰”的關上房門。

阿律猜到他應該沒有在宋宛辛那裏得到想要的答案，奈何此時夜已深，想要從中幫忙也只有等到明天，便攏了攏身上的披風，提燈回府。

就在王府大門剛剛關上不久，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響起，前院值守的管事和阿律皆是一驚。幾人拔栓開門，瞧見門外站着，衣衫單薄，微微有些顫抖的纖瘦少女，不是宋宛辛又是誰？

少女原本就白皙水嫩的皮膚此刻慘白得可怕，又帶着一臉焦急之色，仿佛是寒天雪地裏一個冰雪雕刻的娃娃，她明顯是冒着寒風騎馬而來，滿頭青絲被風吹得淩亂無序，鬓角還帶着霜。

原本她一路追出來，用不了多少時間，只是她到了宮門口才想起裴宴臨已經搬離皇宮，憑借早前幾人閑聊時依稀有提到過王府的方位，宋宛辛在皇城邊上費了些功夫才找過來。

“宋大人？”

宋宛辛瞧見來開門的是阿律，蒼白冰冷的臉上終于有了一絲欣喜，她回身指着自己拴在王府門口石柱上的馬，略帶顫音地開口說道：“阿律郎君，可以辛苦你幫我照顧一下我的馬兒嗎？另外，六殿下在哪裏？我想見他。”

“這……”

将馬兒交給管事後，阿律帶着宋宛辛進了前院，一路走過幾株暗香浮動的臘梅和枯敗凋零的梧桐後，在裴宴臨燈火通明的寝殿門口停下。

阿律示意少女在此等候，自己轉身上前，走上臺階叩門。

裴宴臨獨坐軟榻，瞧着牆上還挂着她送的《雪溪歸牧圖》，眼神是從未有過的陰暗幽深。早前就因為她一句話，自己搬出昭陽宮時就将宮中珍藏多年的雪景圖和雪景屏風都留在了昭陽宮內，獨将她贈予他的這幅生辰賀禮帶了進來。取他們二人相遇那夜的景象，裴宴臨此刻寝殿內的屏風所繪制的是滿屏燦然雪白的杏花煙雨，一雙斑腰燕于紛繁的花雨中并肩雙飛，缱绻柔情。

此刻滿屏紛飛的杏花和雙飛的黑燕仿佛是一個巨大的笑話，譏诮着少年自以為是比翼雙飛，實則一腔枉付的深情。

聽見叩門聲，他墨眉倒豎，不耐煩地開口。

“何事？”

“禀殿下……宋大人來了。”

他沒料到她會追過來，t但想起床上那一巴掌，他雙手放于膝上，攥緊衣袍。

“讓她滾。”

夜深人靜，這不大不小的三個字清清楚楚地落進了少女耳朵，她咬住下唇，下意識想上前，被阿律一把攔住。

“宋大人請回吧，若是我放你進去沖撞了殿下，就算是有九個腦袋也不夠砍的。”

“我只是想道歉，阿律，你就讓我進去吧。”

見他仍是搖頭，宋宛辛幾欲越過身前人都被他攔了回來，春桃聽見動靜起身到了院裏，看見宋宛辛一臉失落地轉身離開。

“宋大人……”

再看向阿律，他也是一臉有口難言的模樣，幾人目送宋宛辛牽過馬匹，朝王府大門走去。

“阿律郎君，宋大人和殿下吵架了嗎？”

“嗯，其中緣由，沒有定論之前我也不敢妄言，只是這一次争吵，怕是遠比往日來得兇猛。”

春桃看着宋宛辛衣衫單薄，寒風中一根孤草似的晃蕩不穩，連忙脫下自己的披風遞到阿律手上，臉色焦急。

“旁的我不懂，我只知道，殿下再怎麽生氣，心裏也必定是萬分疼愛宋大人的，你快把這披風給她，夜深了，務必要親自送她回府方才安心！否則等一切風平浪靜之後，就該輪到殿下責怪你我苛待宋大人了！”

這樣想來，春桃的話确實在理，就算裴宴臨再生眼前少女的氣，應該也是見不得她受冷生病的。阿律接過披風，快步追上宋宛辛。

“宋大人，更深人靜，你一個女子多有不便，不如将馬兒留在府中一夜，卑職駕馬車送你回去吧。”

瞧着門外森冷幽暗，冷風卷起地上的落葉，打着卷從門外劃過，她突然有些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就這樣深夜騎馬追出來實在是膽子太大了。

“對不起，我又給你們添麻煩了。”

一路出府，宋宛辛雙手抱膝，若有所思地坐在馬車裏。

布簾不斷被風吹起的某一個瞬間，她瞧見不遠處高樓茶坊檐下還點着的燈籠，在疾勁的冷風中晃晃悠悠，好不孤寂凄涼。

心裏其實早料到他會有發現這一切的時候，宋宛辛總是安慰自己，再拖一拖，拖到爹爹的案子有了實質性的發現和進展，知道了做這一切的幕後真兇到底是誰之後，她再向他坦白這一切。

到時候家族血仇已報，心願已了，她便任由他處置，哪怕用盡這一生的時間來贖罪，她都毫無怨言。

可偏偏這一切才剛開始，就已經失控。

而沒了他在身邊，今後的路又只有她自己一個人走了吧？

萬般委屈與難過湧上心頭，宋宛辛覺得此刻的自己仿佛就是寒風中孤立搖曳的那盞燈籠，她漸漸低下頭，将臉埋在雙膝間，溫熱的淚水一點點将衣衫浸濕。

寂靜無聲的胡同裏突然多出一道馬車經過的聲音，加上此前三番兩次出現的馬蹄聲，呂懷一嗅到了這幾間鄰舍今夜不同尋常之處。他擔心宋宛辛的安危，思來想去，終是無法入睡，點上油燈，披上外衣開門查看。

阿律停下馬車，回身扶宋宛辛下來，兩人都沒有注意到鄰舍拐角大門旁那道幽暗的微光。

宋宛辛走進大門，又突然想到什麽似的，轉過身來，把令牌遞給阿律。

“原本是想親自還他的，這東西不比尋常物，我還是給你吧。”

“嗯，”阿律接過令牌，對面前人說道，“還請宋大人明日就将借出的卷宗歸還史館，免得夜長夢多。另外若是真有話要對殿下說，大人也可以寫在信箋上，由卑職代為轉交。”

少女搖頭，臉上淚痕還沒幹。

看清這張楚楚可憐的小臉，不遠處躲在門後的那道目光在油燈的微光中閃動，呂懷一的眼神由最初的震驚漸漸轉為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