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升職

升職

随着門被輕輕帶上, 宋宛辛原本已經快要哭幹的淚水又湧了上來，她抓起地上的衣物想要遮蔽自己的身體，卻最終因為上面污濁的漬跡緩緩放下, 泣不成聲。

春桃開門走了進來, 站在遠處滿眼心疼的看着床上女娘。

夜已經深了, 殿下既然下了逐客令, 她也只好硬着頭皮上前。

“宋大人，奴婢伺候你洗漱穿衣吧, 阿律郎君已經去備馬車了。”

她顫抖着點頭, 任由春桃給她披上大氅帶去洗漱穿衣, 之後走出王府上了馬車。春桃看着失魂落魄的宋宛辛，又想起方才替她洗漱時看到她身上大大小小的掐痕和勒痕，後悔下午不該教她用裝睡的法子逼六殿下同她說話。

回到南桂胡同，阿律扶少女下馬車, 畢恭畢敬道：“宋大人無需擔憂, 殿下已經吩咐我明日先去曹大人那裏一趟, 他不會對你多加責罰的。你好好休息, 屬下告辭。”

宋宛辛邁步進了屋子, 愣愣地坐在房中許久, 心中起了無數個想要放棄的念頭。

氣他嗎？也許是氣的吧, 恨他今日那樣同她說話，恨他生氣的時候一個字也聽不進去。

漆黑一片的小屋裏，少女悵然若失地自言自語。

“爹爹，娘親，奴奴真的快要堅持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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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宴臨兌現了他的承諾, 在曹猛那裏解釋得清清楚楚，說二人幾日前一同商議政事時宋宛辛突發惡疾, 病倒在他府上，便就此在王府将養了幾日。

那位吳道副使本就看宋宛辛不慣，多嘴了幾句，說這一番說辭多少帶着私心，不日後便立刻被調離提刑司，去了南平做縣丞。

這一調任，擺明了是要殺雞儆猴，裴宴臨仿佛是在故意借此機會昭告世人，告訴他們宋宛辛與他關系匪淺。一時間京城衆多官員之間衆說紛纭。

而宋宛辛表面上因為屢屢辦案得當，幾乎毫無錯漏，在吳道離開後被破格提拔為新任的提刑司副使，短短幾月內就升了官，成了提刑司說得上話的半個頭兒。

于是衆人更加篤定她與六皇子裴宴臨私交頗深，更有甚者，傳言她每每出了提刑司，便會去到裴宴臨府上，至于這一男一女，都做些什麽，坊間傳言越來越多，越傳越離譜。

“六皇子鐵血铮铮少年郎，與那巾帼不讓須眉的提刑司女副使春宵錦帳中之事，不可說、不可說啊！”

“我看那宋大人花容月貌，傾城之姿，想必是連六皇子也拜倒在她石榴裙下了吧。”

“哈哈哈哈哈，不然你以為她是怎麽坐上提點刑獄司二把手那個位置的？”

只有宋宛辛知道，裴宴臨給她這個職位，不過是兌現讓她能自由出入史館t，查她爹爹案子的承諾，随手與了她這個便利罷了。

至于後來，她按照約定，連着幾日去到他府中，他也沒有再像那日一樣折磨她、羞辱她，而是任由她站在書房門口，直到他回府後沐浴更衣，自始至終都沒有再多看她一眼。

“可如今，全京城都知道你跟六殿下關系匪淺，否則為何會日日進出他王府。小辛，老子看他就是誠心要……要……”

接下來的話屈少瑾有些說不出口，畢竟宋宛辛和裴宴臨都算是他的朋友，只是情愛此物，他向來不太懂。少女見他面露難色，放下手中酒杯，淡淡地接着說下去。

“……誠心要羞辱我。”

紅衣少年癟癟嘴，也不知道怎麽安慰她。

“倒也不是，只是人言可畏，終歸不太好……難道你倆最近吵架了？老子看冰山臉以前也不這樣啊。”

“嗯，是我對不起他，少瑾，你好好當差，在汴京站穩腳跟，以後就算沒有我幫忙，你也一定保重自己。”

一聽這話，屈少瑾飯碗一擱，滿臉焦急。

“什麽意思？你要走？”

少女低頭，将失落的眼神藏進淡淡笑容裏。

“随便說說，快吃飯吧。”

**

這日，少有的冬日暖陽，宋宛辛去大理寺辦完差回來，剛跨進提刑司大門，就被呂懷一在門口叫住。

他看她霜打茄子似的沒精打采，鼓起勇氣問道：“師父，你今天還要去六皇子府上嗎？”

如今她常進出裴宴臨王府之事人盡皆知，她也沒什麽好解釋的，只是精神恍惚地點點頭。見她如此，呂懷一有些話在心裏憋了許久，終于還是忍不住說出口。

“他對你并不好，為什麽不離開他呢？”

少女有些詫異，擡起頭看他一眼。

“什麽好不好的，我與六殿下又沒有什麽……”

“可你分明是因為他才變成了如今這個模樣！師父，連平日裏跟提刑司來往甚少的衙門裏那些人都看出來，說‘怎麽你們司府裏那個打了雞血的小娘子如今跟洩了氣的皮球一樣’？

他若是真待你好，你怎麽會是這副神情？”

宋宛辛被他一連串犀利的發問說得啞口無言，心中煩悶又添一分，順勢甩開呂懷一的手，少女語氣冷淡，神色疏離。

“我并未因為心情好或者不好就将差事辦砸，也并沒有誰規定在提刑司當差必須每天頂着一張笑臉吧？呂大人，市井傳言不可盡信，這是你我進提刑司的時候就知道的，所以我确實與六殿下沒什……”

呂懷一被她冰冷的語氣所傷，垂下雙手，眼神黯然道：“我那天看到了。”

“什麽？”

他不再看向面前的少女，而是側過臉，将視線落到布滿灰塵的提刑司大門口，似乎在回憶什麽。

“前幾日深夜，一共有三道馬蹄聲來回出現在師父家門口，我起身查看，剛好看到師父你騎馬出門。最後一次是四更以後，我看見你走下王府的馬車，與六皇子身邊的阿律對話。而且你當時身上那身衣裳，與你出門時所穿那身……不一樣。”

那日裴宴臨刺耳的話語和恥辱的畫面再次襲來，宋宛辛捏緊衣袍，鼻子一酸。

“所以呢？”

呂懷一有些激動，又走近兩步抓住宋宛辛兩袖衣衫道：“只要師父說一句你不想去王府，徒兒可以有很多辦法幫你！比如裝病！比如被刑部的某件案子絆住，徒兒可以替你代為傳話的！”

說到這，他突然漲紅了臉，支支吾吾又補充了一句。

“又或者，等師父你嫁了人，就可以名正言順的拒絕他了。這方面……師父若是相信徒兒，徒……徒兒也可以……”

“多謝呂大人的好意，可我不想把無辜之人牽扯進來。我還有其他事，就先回案房了。”

“你知道外頭傳得有多難聽嗎？他們說師父你以色侍君，用美色攀上皇權，換來今日官職……”

“啪”的一身，宋宛辛一巴掌打在呂懷一左臉，青澀少年發白的臉上不會兒顯現出四條赤粉手指印。少女眼眸暗沉，再也沒有了方才的好臉色。

“我有沒有資格來做這個提點刑獄司的副使一職，你呂懷一最清楚，不用拿那些俗人庸夫的污穢言辭來妄圖激怒我。

你若實在不死心，那我便告訴你，你聽好了——”

宋宛辛瞪着眼睛，漂亮的雙眸裏滿是怒火，她朝呂懷一走近一步，氣場之大，硬生生逼得呂懷一下意識後退幾步。

“——你以為是我不敢反抗，其實是我舍不得打他。但是，我舍得打你。”

看他捂着臉愣在原地，少女嗤笑一聲，轉頭離開。

雖說只是個不足輕重的人吹了幾句耳旁風，到底讓她本就蒙塵的心情又跌下去幾分。手裏握着的卷宗一個字也看不進去，宋宛辛捏着眉心，看向手邊另一捆卷宗。

這是她升任提刑司副使之後，用自己的腰牌光明正大從史館裏調出來的一份案件卷宗，還沒來得及接着看。

上次借出來三日只看了不到一半，原來這一類涉及皇親國戚的案件都會經過潤色和修改，粉飾過的卷宗報告根本就是避重就輕，只挑對皇室有利的內容寫，根本就沒多少有用的信息。

正當她準備耐住性子，接着看完手中卷宗時，門口侍衛突然叩開房門，帶着一個太監打扮的人走進來。

乍看之下，這個太監實在眼熟，卻又不是裴宴臨身邊的小順子。

“這位是……”

侍衛拱手：“宋大人，這是宮裏的燕公公。”

那太監笑看一眼少女，只微微彎腰說道：“宋大人，顧聖人有旨，傳宋大人即刻入坤寧宮一敘。”

顧聖人？兩人不過一面之緣，何來一敘之說？她找自己做什麽？

少女的心一下子被提到嗓子眼，卻又不敢拒絕，只能點頭應下。

一路坐馬車到了宮門口，進宮以後又低頭跟在燕公公身後，路過禦花園，少女還下意識擡頭，摸了摸空蕩蕩的耳垂。順着那日落水後走過的路，少女到了坤寧宮。

邁步進來，顧蕊之坐于正殿當中，正在修剪插瓶中的紅梅。

她面容親和，舉手投足間，宋宛辛仍是感覺到強大的威懾力與壓迫感，少女走到殿中，俯身行禮。

“臣，見過聖人。”

顧蕊之将最後一根側枝剪去，端起插瓶看了一眼，終于滿意點頭。看着錦慧将東西收走，她緩緩坐下，才将目光落在跪在地上許久的宋宛辛身上。

“起來吧。”

“謝聖人。”

她只是讓她起來，卻沒有讓她坐下，大殿裏暖意融融，宋宛辛卻莫名感覺到身上帶着寒意。

顧蕊之上下打量着她，嘴角微微上揚，笑容帶着深意。

“宋大人怎麽瞧着比之前中秋宮宴上，瘦了許多，難道是這京城裏的吃食，不合你這個大理人的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