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過往

過往

穿過一條狹窄幽暗的小巷，就是柳暗花明。

眼前是燈火通明的商業大廈，高清大屏上滾動播放着當紅明星代言的廣告，手上碩大的鑽石戒指閃耀。

“客人，看看這枚戒指呢？是由意大利頂級的珠寶設計家親自操刀，現在銷量特別好。”

珠寶專櫃裏，身穿深黑色制服裙的中年櫃姐正在推銷着鑽石，就聽見有人叫了她一聲。

“花姨。”

花姨回頭，看見顧寧一身白裙，肩上背着書包，站在門口，正笑吟吟地看着她。

“寧寧，你怎麽來了”

“小張，幫我接待一下客戶，我親侄女來了。我去看看她，一會兒就回來。”

花姨匆匆吩咐了身旁的助手幾句，伸手理了理頭發，從櫃臺處走了出去。

“寧寧，你怎麽來A市了最近學校沒課嗎？吃飯了沒有？”

“來的路上順便買了一個雞蛋，一杯豆漿，已經吃過了。”顧寧乖巧地說道，又問：“花姨，你呢，你吃飯了嗎？”

“還沒，最近店裏太忙，快到情人節了，忙着布置會場，天天都要盯着現場。”花姨摸了摸口袋，掏出一根煙來，用打火機點燃，吸了一口，後知後覺用手揮了揮煙霧，說道：“不好意思哈，花姨忘了，你還是未成年。我在你面前抽煙你不會介意吧？”

“沒事。”顧寧手指扣着書包肩帶，随着花姨找了處陰涼處坐下。

裝修華麗的商場裏，悠悠的音樂聲傳來，侍應生西裝革履，站在大廳迎接客人。

門口，希臘雕塑的噴泉不斷上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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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靜靜坐了一會兒，花姨吸了口煙，率先開口問道：

“最近在學校學習還适應嗎？老師和同學相處還好吧？沒有欺負你的吧？”

“還好。”

“最近考試沒有，花姨記得你小時候成績就一直特別好，每次都考第一名，是個争氣的丫頭。”

“幾個星期前，才考了幾次。”說着，顧寧從背包裏掏出自己的成績單，紙張的邊緣有些發皺，上面蓋着育才高中的印章。

“給我看看。”花姨接過成績單，一眼就掃見了上面第一名的名字，不由得笑道：

“寧寧，你長大了還是這麽争氣啊。你媽要是知道，你這麽優秀，肯定會特別高興的。花姨記得，以前每次過年回家，你媽媽都要跟我炫耀一下你家滿牆的獎杯和獎狀，說你多聽話多愛學習。你表妹就不一樣了，在私立高中上學，一年學費好幾萬，卻天天想着打扮化妝，心思一點也不在學習上。”

聞言，顧寧只是腼腆地扣着手指，笑了笑，視線卻牢牢地盯着成績單上那個校章。

“咦，這個小孩也姓謝啊？倒是和我們一個svip客戶的姓一樣，我記得那個客戶賊有錢。”順着成績單看下去，花姨驚訝道。

“是嗎？”顧寧故作好奇地湊上前去，問道：“這麽多人，花姨你說哪個啊？我都沒注意過。”

“就是這個啊，叫什麽謝……時……星的。”花姨指着名單說道，随即搖了搖頭：

“不過應該不是那位大人物的孩子。聽說他孩子在一所很好的高中讀書，咋可能和寧寧你一樣在鄉下高中上學。”

聞言，顧寧慢悠悠地說道：“對啊，這種有錢人家的小孩，肯定在很好的地方上學，不可能和我在同一個地方的。”

聽出來顧寧言語中的自卑，花姨用空出來的那只手摸了摸顧寧柔軟的長發，鼓勵道：“不過，寧寧，你倒也不必灰心。你這成績要是一直保持到高考，就算是清華北大也是有希望的，到時間就可以去全國最好的大學。這樣，你和那些有錢人家的小孩比起來，也不差什麽。”

“嗯嗯，花姨，我會好好學習的。”顧寧乖巧地應道，收起了成績單。

花姨：“不過，你妹妹最近怎麽樣了，身體還好嗎？”

顧寧拉着書包拉鏈的手頓時停了下來，背對着花姨，一字一句地說道：“我妹妹還好，就是和以前一樣，吃飯總是不規律，愛吃零食，特別瘦，我都說過她好幾次了。”

花姨：“小孩子家家，就要認真吃飯才能長高。話說這些年，你不會怨花姨吧？你媽媽臨走的時候，把你和你妹妹托付給我這個親妹妹，我就會照顧好你們。等過段時間，我回去看看你們。”

“怎麽會，花姨，我從來沒有怪過你。不過，過段時間，是什麽時間啊”顧寧低着頭問道。

聽見這話，花姨愣了一瞬，伸手撚滅了煙頭，說道：“那……就下次清明節吧，回去看看你媽媽。”

“嗯。”

門口有人看向她們這邊，在喊。

“花姨還有事，就先去忙了。下次見面再聊。”花姨将未燃盡的煙頭扔進了垃圾箱裏，擡腳就要走。

“花姨。”顧寧突然開口叫住了她。

花姨：“還有什麽事”

顧寧：“最近我爸沒給我錢，我和我妹妹沒有生活費了。新學期，學校又要交學費。我看花姨你這麽忙，我是想問周末我能來你這裏打幾天工嗎？”

花姨臉上的笑容凝滞了一瞬：“寧寧啊，不是姨不想讓你來，而是我們這邊的招聘要求确實不低呀，老板管的很嚴。”

“嗯，我知道。我只是想來幫你幾天忙，賺點學費而已。要是不行，就算了。不好意思，花姨，我作業還沒寫完，要先回學校了。”顧寧又背起了書包，微長卷發披在肩後，慢慢往回走。

花姨喊住了她：“等等。這幾天老板出差了，都不在店裏。但說好了，你不是正式工，只是臨時工，工資只能按照一天100來算，賣出了東西倒是可以算5%的提成。”

“嗯嗯，謝謝花姨！”顧寧溫柔地笑了笑。

眼看着花姨已經被人拉走，進去商場裏了，顧寧才一步步往回走。

“你妹妹怎麽樣了”

“這些年你不會怨花姨吧？”

……

一句句對話反反複複地在腦海中盤旋，顧寧扯了扯嘴角，面容平靜地将手中的成績單一點點撕碎後随手扔進了垃圾桶裏。

路過一處洗手池，她一遍又一遍用冰冷的水沖洗着手臂，仿佛那樣就能洗掉手上沾染的煙味。

是該慶幸花姨沒發現她已經轉學去育才高中了還是該可憐她妹妹死了都沒人在意。

原來，她和妹妹注定是被所有人無視的存在，是沒有人在意的可憐人。

站在路邊，眼前是斑馬線，對面是紅綠燈。

顧寧愣愣地看着紅綠燈上閃爍跳躍的數字，一幕幕過往如同陳舊的幻燈片般在腦海中回放。

醫院裏，年幼的顧寧拉着妹妹躲在牆角裏，看着花姨冷漠的背影。

“兩個孩子不是有親爹嗎？憑什麽讓我收養啊，沒錢。”

“餓死就餓死。誰讓我姐非要生這麽多的，她自己看走眼遇上個出軌的渣男能怪誰，只能怪她自己。”

畫面一轉，又來到人來人往的社保局。

花姨拉着小顧寧的手，和藹可親地問道：“寧寧啊，你媽媽社保卡的賬戶密碼是什麽放心，阿姨不是想貪你媽留給你們的那100多萬工亡撫恤金，只是阿姨怕你一個小孩子家家的被人給騙了。更何況，你親爹又娶了個老婆，生了個小兒子。俗話說，有後媽就有後爸，到時候萬一你爸來找你要錢怎麽辦？”

年幼的顧寧似懂非懂地告訴了花姨密碼，看着她欣喜如狂地取了錢以後給顧寧和妹妹一人買了一件漂亮的白裙子。

100多塊錢的連衣裙，裙邊綴着蕾絲邊，已經是當時顧寧穿過最舒服的衣服。

一整天，小顧寧高興地圍繞着鏡子轉圈圈。

轉啊轉，“砰”的一聲，額頭撞了上去，鏡子碎了滿地。

與之而來的是門外顧父震破樓層的敲門聲。

“你這個賠錢貨，要你把密碼告訴我你不說。現在好了吧，你那個親小姨卷着錢跑了！”顧父罵罵咧咧的聲音響起，恨鐵不成鋼。

年幼的顧佳害怕地瑟縮在了顧寧身後，拉着她的手輕輕喚道：“姐。”

“別怕。”顧寧站在妹妹面前，眼眸漆黑，唇角咬的泛了血絲。

憑什麽作惡的人可以理直氣壯，而他們受害的人卻要畏畏縮縮呢？

這不公平。

“別怕。”

一瞬間被拉回現實，顧寧擡起眼，視線順着聲音的來源望去，卻看見謝時星在車禍來臨前及時拯救了一個正在過馬路的幼兒園小妹妹，此刻正半蹲在地上輕聲安慰着那個小妹妹。

只是，謝時星的神色總是冷淡的，時刻拒人以千裏之外的樣子，越安慰反而越吓得那個小妹妹哭着找媽媽。

“小妹妹，看，這個是什麽”顧寧走上前去，從書包裏掏出了一個彩色包裝的真知棒。

謝時星眼睫半擡，似乎是有些意外顧寧會出現在這裏，眉峰微挑。

“糖！”小妹妹揉着眼睛哭泣的手停了下來，要去拿。

顧寧把糖果放在小妹妹的手心，耐心道：“你媽媽現在好像迷路了，我們就在這裏等等她。相信姐姐，等吃完這個糖果，你媽媽就會出現了。”

“好。”小妹妹軟萌地應道。

顧寧一只手牽着小妹妹的手，站在十字路口，猜測小女孩的母親應該很快就會來找，如果過了半個小時還沒來，她就報警。

“你還挺會哄小孩的。”

謝時星單手插兜，背着吉他，懶散地站在她身側，淡淡說道。

“還好。我妹妹小的時候，我經常帶她，習慣了。”說着，顧寧在書包裏找了找，又從手心裏變出兩個真知棒來，揚起臉朝謝時星笑道：“吶，還有兩個真知棒。你一個，我一個。就麻煩謝同學你也在這裏陪着我等一會兒了。”

彩色的糖紙包裹着糖果，放在少女白皙的手心。

謝時星猶豫了一瞬，随即拿起了一個糖果，拆開包裝紙，丢進了口中。

“是不是還挺好吃的”顧寧舌尖舔着真知棒，眼睛幸福地眯了眯：“我的是牛奶味，給你的是橘子味。我最喜歡的就是橘子味了，吃起來特別像夏天的柑橘。”

“味道還行。”謝時星咬着真知棒，不置可否。

藍天白雲下，一高一低一小孩，構成了一副溫馨的和諧畫面。

顧寧不經意間問道：“謝同學，你是獨生子女，應該沒有兄弟姊妹吧。感覺應該不太能體會我這種照顧弟弟妹妹的感覺。”

聞言，謝時星原本悠閑的神色一瞬間變得冷淡起來，一言不發。

“我也不需要知道。”

糖果被咬碎，發出咯吱一聲脆響。

顧寧疑惑擡眼，只看見少年棱角分明的側臉，此刻卻仿佛籠罩上了一層濃濃的陰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