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怦然

怦然

一連幾日的陰雨天氣後，迎來難得的晴天。

學校的音響裏正播放着廣播體操。

大課間，操場上已經站滿了人。

顧寧站在高三八班最靠近升旗臺的位置，随着廣播開始做操。

“一二三四……”

“一二三四……”

随着身體的活動，一種小腹墜地感越來越強烈，像是有一根銀針在她胃裏亂攪。

“現在，跟着廣播體操開始開合跳，1，2，3，4……”

運動劇烈，頭暈目眩。

在全校師生面前，下一刻，顧寧捂着肚子，痛苦地彎下了腰。

“她怎麽了？”

“故意裝病不想做操吧？這種人我見多了。”

“就她嬌氣是吧。”

……

周圍議論紛紛，顧寧半蹲在地上，臉色蒼白如紙，額頭已經沁出了細細密密的汗珠。

Advertisement

遠遠望去，少女腰肢纖細，此刻虛弱得不堪一擊。

“怎麽了？”班主任楊老師看情況不對，走了過來。

“肚子痛。”顧寧勉強從牙縫裏擠出這句話來。

“肚子痛不會是吃壞東西了吧。”楊老師關切地問道。

“沒有……”腦袋像是被重擊過一樣，幾乎站不穩，顧寧深深吸了一口氣，才細着嗓音說道：“是痛經。”

“痛經”楊老師一開始沒反應過來，後來明白過後，尴尬地揮了揮手，說道：

“既然不舒服，那小顧你就先回教室休息吧。其他人，還看什麽看，繼續給我做操。一個都別想給我偷懶。”

顧寧頂着衆人質疑的目光緩慢地一步步往教室方向走去。

“學霸就是學霸，有特權是吧，痛個經了不起啊，裝成這副樣子給誰看。”

“你不懂，說不定人家就是故意裝柔弱博同情呢。”

“啧，就是看不慣她那副自視清高的樣子。”

其他做操的女生正竊竊私語着，突然發現眼前有人經過。

“要被她聽見了，快別說了。”其中一人推了一把旁邊的女生說道。

那女生立刻裝模作樣地開始做操。

顧寧恍若未聞，經過那兩人的時候，擡起頭來，靜靜地看着那兩人的臉，将她們倆吓了一大跳。

“痛不痛經，每個女生體質不一樣。如果這都能拿來攻擊別人。那你們生而為女，也挺可悲的。”

“她什麽意思？罵誰呢？”

“誰知道呢？我看，反正今天在全校師生面前，出醜的只有她。”

等到顧寧走遠了，那兩個女生還氣鼓鼓地回想着顧寧剛才說的那句話。

＊

回到班裏，空無一人。

顧寧腳步虛軟地趴在桌子上，把臉埋在胳膊裏，疼的上氣不接下氣。

憑什麽作為女生要遭受這些痛苦呢？

痛經，懷孕生子，幾乎都是非常痛苦的經歷之一。

她不明白為什麽有時候女生遭受這些痛苦反而被視為累贅。

顧寧企圖讓自己睡覺，至少睡着就不會那麽痛了，但越痛，神經就像是一根崩緊的弦，越清醒。

耳邊隐隐有腳步聲響起，前面椅子驟然被人拉開，帶來一股幽幽的檀香。

不知為何，聞到這個味道，突然心就靜了下來，顧寧反而睡意開始漸漸上湧。

“是謝同學啊，你身體也不舒服嗎？”

“太熱。”

外面，吵吵鬧鬧。

安靜的教室裏，一時間只有輕微的書頁翻動聲響起，整個教室靜得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窗外，綠意盎然的樹枝貼在教室牆壁上，落下深深淺淺的陰影。

一片靜谧中，顧寧緩慢地眨了眨眼睛，幾乎是昏昏欲睡。

“下周周六上午9點，游樂園見。”

少年清冷的聲音貼着耳邊響起，似乎離她很近又很遠。

周六上午，游樂園

腦子現在一片混沌，無法轉動，顧寧幾乎很難将這兩個詞練習在一起，也無法想這兒想那兒。

“謝同學，你邀請我去游樂園玩，是想賄賂我給你補習語文嗎？”強撐着最後一絲力氣，顧寧勉強笑了笑：“我以前給別人做家教價格可不便宜的。”

“我不需要。”謝時星冷淡地回道。

“是啊，我忘了。聽楊老師說，謝同學你以前很厲害的，經常考第一名，估計也不需要我這種只會死學習的人給你補習吧。可惜了……”顧寧抽了抽鼻子，嗓音有些沙啞：“我還想着，能給顧同學補習，賺點生活費和學費呢。畢竟，富二代出手肯定更大方一些。”

“顧寧。”少年突然冷冷地喊了一句她的名字，語氣中聽起來有微微的怒氣。

“開玩笑的，你生氣了啊？”顧寧無意思地呢喃道：“對啊，你是大少爺嘛。想什麽時候生氣就什麽時候生氣，可是我呢，出身卑微，就沒有這個福分了。沒有資本撐腰，受了氣也只能忍着。”

想到這幾日在學校裏那些同學對她的态度，顧寧眼角逐漸濕潤，或許是因為痛經激素分泌過多導致她情緒太脆弱，或許是妹妹死後一直壓抑着自己，她都沒有真正發洩過，今天倒是有點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她輕輕抽了口氣，換了條胳膊，臉朝向外側，正好能看見少年挺直的脊背與清瘦的肩胛骨。

“喂，謝同學，你有煩惱嗎？你這種投胎就像是中彩票一樣的好運應該從小到大一路都很順利吧。”

聞言，少年只是修長的手指翻動着書頁，沒說話。

寂靜的世界，一瞬間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一前一後地坐着。

牆壁上的挂鐘一分一秒地走着。

顧寧又斷斷續續地說了很多廢話，試圖麻痹自己的痛苦，但腹痛還是一陣連着一陣，甚至越來越難以忍受。

她強咬着牙，卻還是忍不住低低呢喃着叫出了聲。

椅子劃過地面，眼前驟然落下了一片陰影。

顧寧恍恍惚惚地擡頭，看見少年站在她的桌前，清冷的眉眼與翕動的唇角，像是對她有話要說。

“我沒事。”顧寧上下唇輕輕碰了碰，卻沒發出一絲聲音。

“你在說什麽？”

在少年低頭傾身，靠近她想聽得更清楚一些的那一刻，顧寧突然輕輕抓住了少年的手。

少女的力道十分輕柔，幾乎沒有什麽力氣，很容易就能掙脫，輕微的濕意從手心裏傳來，分不清是誰的。

“能不能麻煩……謝同學你……幫我去藥店買一盒……布洛芬？”顧寧用手指一字一句地在謝時星白皙的掌心裏寫道。

明明只是少年，謝時星身上自掌心處傳來的蓬勃熱氣卻讓顧寧久違地感到了溫暖。

她無意識地用小拇指蹭了蹭。

指尖肌膚相觸，微麻。

謝時星眉頭輕輕皺了起來，唇角幾乎抿成了一條直線。

直到教室裏再也沒有了少年的身影，顧寧這才嘆了口氣，放松地閉上了眼睛。

＊

學校外藥店，謝時星在櫃子前徘徊。

一旁的店員看了看，上前問道：

“客人是想買什麽藥”

“布洛芬。”謝時星想了想，答道。

“布洛芬啊，讓我找找，應該在進門最靠右側的那排架子上。”

店員帶着謝時星來到了藥的位置，熱情問道：

“客人是給誰買呢？女朋友嗎？女朋友有什麽禁忌嗎？”

女朋友

謝時星愣了一瞬，随即淡淡道：“不是，只是我同學。”

同學，還是女同學早戀不好意思說

見慣了這種場景，店員心照不宣地笑了笑，又問道：“那你女朋友……哦，不對，你的那位女同學有什麽禁忌嗎？比如說對什麽過敏之類的。我們家治療痛經的藥有很多種，要是不注意過敏情況的話，很容易吃了以後頭暈或者起荨麻疹。”

“痛經”腦海中回想起剛才顧寧蒼白的臉色與濡濕的發絲，謝時星掃了一眼藥櫃上的藥，說道：“我不知道她對什麽過敏，那這些都給我包起來吧。”

“都包起來”店員也是震驚了，她還是第一次遇見一下子買這麽多布洛芬的。

“對，一共多少錢，刷卡。”謝時星掏出了一張黑金卡，淡淡說道。

“一共是兩千元。”

店員将打包好的藥用白色塑料袋遞給了謝時星，說道:“歡迎下次再來。”

少年身材高瘦，單手拎着一袋藥往門外走去，突然腳步停頓了幾秒，眉眼疏淡，轉身說道：

“請問，女生痛經除了吃藥還能用什麽東西緩解”

＊

好像是很久又好像只有一瞬。

顧寧從短暫的淺眠中醒來，額頭的發絲已經被汗水打濕了，腹部還是隐隐脹痛，卻又有源源不斷的熱度傳來。

她咬牙想起身看看謝時星已經走到哪兒了，一件天藍色外套卻順勢從她的肩膀上滑落下來，與之相随的還有一個暖寶寶。

“醒了。”少年清冷的嗓音适時響起。

顧寧擡頭，看見謝時星似乎正在畫畫，只是白色的宣紙上只有一雙展翅的蝴蝶翅膀，蝴蝶卻沒有眼睛。

“醒了就先把藥給吃了。”謝時星淡淡說道，手上畫畫的動作沒停。

顧寧略微偏過頭，看見自己旁邊的桌子上放着一個超大塑料袋。

“”

她打開袋子一看，裏面是各種品牌的布洛芬，有膠囊也有沖劑。

“謝同學，為什麽你會買這麽多布洛芬感覺都夠我吃好幾年了。”

謝時星指尖一頓，眉眼中難得閃過一絲尴尬：“我不知道你對什麽過敏。”

“窮人家的孩子哪有過敏的資格，有的吃就不錯了。”顧寧苦澀地笑了一聲，挑了一盒最常用的布洛芬膠囊，打開保溫杯開始服藥，卻意外發現保溫杯裏裝的不是水。

“這是……”

“牛奶桃膠炖雪燕。藥店的人說，這個能緩解你的疼痛。”

牛奶桃膠炖雪燕

顧寧好奇地喝了一口，感覺口感怪怪的，有一種粘稠感，但是湯藥到了胃裏，肚子似乎真的沒有那麽疼了。

又歇了一會兒，顧寧被從上而下的暖意熏得昏昏欲睡，少年身上散發的陣陣檀香也在誘她入眠。

顧寧伸手打了個哈欠，盯着少年骨節分明的手指，看着他的畫作問道：

“為什麽這只蝴蝶沒有眼睛呢？”

“它還沒有破繭。”

“但是現實世界中蝴蝶眼睛的顏色還挺容易看出來的吧，有褐色，藍色，黃色……”

顧寧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數着，困意卻一瞬間鋪天蓋地地襲來，“總之，如果想畫蝴蝶的眼睛，應該是很好畫的啊。像謝同學，你的眼睛就有點偏天藍色……很好看……”

少女小聲呢喃的聲音似是無意，但謝時星給蝴蝶上色的筆卻一瞬間停了下來。

身後漸漸沒了聲響，安靜下來。

謝時星擡手慢慢摸上自己的眼角，畫筆握在手心，許久，緩緩轉身，低頭，靜靜地看着顧寧沉睡的眉眼。

少女的膚色白裏透紅，平日裏那雙總是透着狡黠的光的黑亮眼眸如今卻輕輕地閉上了，睫毛很長，掃在下眼睑上，襯托出一片小小的陰影。

“1，2，3，4……”

謝時星在心底默默數着少女睫毛的根數，卻突然聽見教室外有腳步聲漸漸傳來。

清風拂過翠綠樹葉，嘩啦啦地響。

他匆匆回頭，畫筆在宣紙上勾下了重重的一筆。

墨跡剛好落在蝴蝶的眼睛上。

是黑色。

睡夢中的顧寧毫無所覺。

夢境中，她只看到了一片綠意悠悠中，蟬鳴聲陣陣，她在後面說，謝時星在前面聽。

仲夏，風吹動樹葉，少年手中的書卻是拿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