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混亂

混亂

巨大指示牌後的那雙鞋踉踉跄跄地消失了。

顧寧悄悄松了一口氣，卻轉而聽見少年冷淡至極的聲音貼着她耳邊響起：

“顧寧，這個玩笑并不好笑。”謝時星的神色很冷，仿佛憑空結上了一層冰霜。

這一刻的謝時星就像是渾身豎起了倒刺，散發着一股拒人以千裏之外的冰冷。

“噗嗤。”下一秒，在謝時星不解的目光中，顧寧捂着唇笑了出來，她雙手捏着自己粉嫩的臉頰，懊惱道：

“謝同學，怎麽辦？你剛才不會當真了吧？其實我剛才只是想假裝和你告白，試一下，看在這裏合不合适。”

說着，她視線掃了一圈，指着眼前夢幻的金色旋轉木馬說道：“電視劇裏不都是這麽演的嗎？游樂園，旋轉木馬，男女主角深情對望，告白。你說，我是直接和高同學說喜歡他比較好，還是說詩句比較好，畢竟詩句顯得我比較有文采，更符合學霸的形象……”

顧寧還在斷斷續續地說着，謝時星的臉色卻越來越冷，莫名的郁氣從胸腔中湧起，無法排解。

“你說你剛才是在排練給高天揚告白的場景”他問道。

“對啊。”顧寧眨巴着眼睛，無辜又天真:“謝同學，你覺得效果怎麽樣？或許我換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這種文藝一點的詩句更好呢？”

“不怎麽樣。”

高天揚有那麽好嗎？值得她一次又一次對牛彈琴。

謝時星眼睫一瞬間垂了下去，一言不發地往回走。

“哎，謝時星。”顧寧在後面喊着，匆匆跟上他的腳步。

夜晚降臨，燈光昏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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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分外安靜。

有觀光纜車播放着歡樂的音樂一路朝他們行駛而來。

“等等我！”

顧寧仍在全神貫注地追逐着謝時星的背影。

“滴”的一聲車鈴響動，又快又急。

閃光燈刺眼。

前方的謝時星猛然回頭緊緊攥住了顧寧細白的手腕，護着她的頭，一瞬間将她扯到了路邊。

差一點，顧寧整個人就撞上了車。

驚魂未定，謝時星喘着氣，飛揚的眼尾泛着赤紅：“顧寧，你是傻了嗎？有車看不見嗎？萬一受傷了怎麽辦？”

“對不起。”顧寧低頭看着腳尖，咬着唇嗫嚅道：“謝同學，你不會生我氣了吧？我知道錯了，這樣不經過你的允許，就擅自向你告白，用來當工具演練确實不對。”

“我沒生氣。”謝時星用餘光瞥了顧寧一眼，冷淡道。

還說沒生氣，沒生氣還走的那麽快，連等都不等她。

“顧寧。”

顧寧小聲嘟囔着，卻驀然聽見謝時星叫了一聲她的名字，不由得愣愣擡頭。

謝時星平靜地看着她，那雙清冷的丹鳳眼裏無悲無喜，卻無故增添了一分淡淡的疏離：“我不喜歡別人把我當工具，無論是什麽原因。”

不喜歡被人當工具

說完這話，謝時星就松了手。

回去的路上，少年在前面沉默地走着，顧寧在後慢慢地跟着。

兩人的影子一長一短平行，在灰白的牆壁上拉得很長很長。

可是，一開始我就是把你當做複仇的對象和工具啊，謝時星。

在他身後，顧寧加快腳步，一步又一步靠近，精準地踩中了少年修長的影子。

路燈下，灰白的牆壁上，兩道高低不一的影子逐漸交錯糾纏，難分難舍。

＊

安靜的餐廳裏，服務員又陸陸續續上了果盤、飲料和零食等。

高天揚背對着門坐着，皺着眉，手裏掐着根煙，指尖猩紅閃爍。

對面的姜雲一邊玩手機一邊時不時擡頭看着門口。

方文無聊地刷着手機屏幕。

直到看到門口出現謝時星和顧寧兩人的身影。

“來了。”

姜雲放下手機，坐直了身子。

顧寧一進門就發現幾道銳利的視線投射在她身上，不由得攥緊了衣角，藏在了謝時星身後。

“學霸回來了玩的怎麽樣啊，是不是很開心畢竟這估計是你這輩子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包場在游樂園玩了。”姜雲陰陽怪氣地說道。

一旁的高天揚沉默地抽着煙，無動于衷。

明白這是姜雲故意對自己發難，顧寧緩緩走了出來，說道：“确實，游樂園很好玩，但如果不是有你們陪我一起來，我可能不會那麽開心。特別是今天我有一件特別特別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聞言，高天揚猛然用拳頭錘了一下桌子。

“砰”的一聲，打斷了顧寧要繼續說的的話。

衆人一瞬間向他望去。

高天揚頭別了過去，朝向牆壁：“不用管我。該吃吃，該玩玩。都吃啊！”

他從果盤中拿起了一塊冰西瓜，大口大口地啃着，西瓜汁滴了滿手，黏膩。

“我們今天可不太開心。有些人是不是臉皮太厚了，以為自己是萬人迷，別人都需要圍着她團團轉，吊着別人很好玩嗎？”姜雲看着手上新作的珍珠美甲，毫不客氣地諷刺道，語氣中滿滿的惡意。

方文見快要吵起來，連忙緩和氣氛道：“天太熱了，大家好像都有點心浮氣躁，互相諒解一下。”

“高同學，我有話想對你說。”沒有理會姜雲的挑釁，顧寧咬着唇，看向了高天揚：“可能需要耗費你幾分鐘出來一下。”

姜雲瞥了高天揚一眼，在桌子下快速用微信發着消息：“揚子，別搭理這個婊子。你不是親眼見到她給謝哥表白了嗎？她這種白蓮花，我見得多了，估計就是想談着一個，吊着一個，把你當凱子呢。”

聞言，高天揚煩躁地撓了把寸頭，壓着氣兒咬着後槽牙說道：“說吧，找我什麽事。”

顧寧：“這件事不太好在這裏說。”

姜雲：“有什麽事是不能當着我們幾個好朋友面說的，從小到大揚子有什麽事情都是事無巨細，從來不會瞞着我們。”

顧寧直接回怼道：“那他做什麽春夢也會跟你講嗎？”

“你！”一瞬間被噎住，姜雲憤憤地咬着牙。

顧寧又看向了高天揚，神色躊躇，表情很勉強，似乎有什麽難言之隐。

這時，謝時星倚靠在牆壁上，眼睫低垂，淡淡道：“揚子，出去吧，外面風還挺涼快的。”

高天揚突然就怒了，驟然起身，雙手緊握成拳，狠狠地砸在桌子上，頓時滿桌的吃食都被他掀翻在地：“憑什麽你們一個二個都把我當傻瓜耍。出不出去，腿長在我自己身上。更何況，我現在有喜歡的人了，不想出去和陌生女生接觸。”

姜雲愣住了，叫道：“喜歡的女生揚子你什麽時候有的”

高天揚現在不是喜歡顧寧這個婊子嗎？難道還有其他她不知道的人

高天揚：“對！”

就準她顧寧借着他的名頭接近謝時星表白嗎？不用想也知道，顧寧喊他出去肯定是要和他劃清界限。

從小到大都是這樣，永遠都是只要謝時星一出現，所有人的眼裏就只能看到他，其他人都會淪為謝時星的陪襯。

憑什麽，他高天揚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

再說他還沒明确和顧寧表過白呢，要是現在被拒絕丢面子還不如他先下手為強。

一個女人而已！

“她就在這兒！”

憤怒情緒上頭，高天揚一瞬間扯過了旁邊坐着的姜雲身影，嘴唇直接印了上去。

兩唇相碰，發出啪叽一聲。

“神經病啊！”

姜雲整個人都傻了，反應過來以後直接狠狠甩了高天揚一個巴掌，看了眼神色冷漠的謝時星，捂着臉哭着跑出了門外。

“啪”的一聲巨響，在空曠的餐廳裏回響。

高天揚整個右臉都腫了起來，像是包子一樣。

方文驚訝地張大了口：“這……這……”

高天揚和姜雲兩個人什麽時候搞在一起的，他怎麽不知道。

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

一片詭異的沉默中。

謝時星一副完全置身事外的姿态，餘光中不着痕跡地看向了顧寧，卻意外看見了少女強忍着不落下的眼淚和泛紅的鼻尖。

似乎察覺到有人在看她，顧寧擡起眼，濕潤的眼神與謝時星探尋的眼神在半空中不期而遇。

無辜，可憐，又小心翼翼。

“對不起，我搞砸了你的生日。”她默默用唇語向謝時星說道，鴉羽般的眼睫上卻挂着淚。

桌子上，血紅色的冰西瓜逐漸融化，滴滴答答的水流到了地上，無聲無息。

＊

夜色濃郁，謝時星回到家已經很晚了。

半山別墅，二樓燈火通明，只留下花園裏一盞昏黃的路燈。

謝時星一步步沿着紫檀木樓梯走着，影子一層一層灑在木質樓梯上，發出極其清脆的聲響。

随着他的一步步登高，灑下的影子也在一次次改變着，直到登上二樓，他與影子又回歸平常。

“咯吱”一聲，他轉動了自己卧室的門把手，卻被人突然叫住。

“時星，一整天去哪兒了這麽晚才回來。”謝夫人的聲音在身後響起，端莊又肅穆，高聳整齊的發髻在牆壁上投下四方的影子。

“約了高天揚他們幾個一起出去玩。”謝時星淡淡道。

“和那幾個孩子多接觸接觸也好，以後在同一個商圈裏，他們都可以成為你的得力助手。要是用得不好，找個機會推出去當替死鬼也挺好的。”謝夫人囑咐道，頓了頓，又接着補充道：“這牛奶還是熱的，趁它涼之前趕快給喝了。”

謝時星回頭，靜靜地看着謝夫人手中那杯玻璃杯，白色的牛奶在裏面翻滾。

魚缸裏，金魚吐了個泡泡，悠長。

“母親，我今晚不想喝。”

“趕快趁熱給喝了，每天睡前喝牛奶對身體有好處。”謝夫人唇角一下子壓了下來，語氣不容拒絕。

聞言，謝時星慢慢接過杯子，在母親期許的目光中一飲而盡。

“我困了，要睡了。”眼睫垂下，謝時星擰開門，徑自走了進去。

“等等，你小姨今天來過，說打你電話，你也不回來。她也怪可憐的，白發人送黑發人，家裏也沒有個一兒半女的，那些政圈裏經營多年的人際關系都沒人繼承。你也別忘了做你該做的事，這是你身為謝家獨子必須承擔的責任。”謝夫人摸着手中的佛珠，語氣中多了一絲冰冷。

“我知道了。”門被關住的瞬間，謝時星突然轉身，平靜地與自己的母親對視。

黑暗，壓抑。

這一刻仿佛一切情緒都已經濃縮到了極點。

“母親，你還有什麽想對我說的嗎”

“什麽？”謝夫人撚着佛珠的手停了下來，就在謝時星以為她會說些什麽的時候。

謝夫人冷淡道：“你這兩次的成績單都沒有考到全校第一名，你爸差點被氣出心髒病來。這幾天他都不想回家見到你，嫌丢人。”

“嗯。 ”

關上門，沒有開燈。

謝時星沉沉地吐了口氣，躺在床上，仰面看着天花板，眼前一片黑暗。

所以，人沒有期待就不會有失望。

滾燙的牛奶還在胃裏翻滾，難受。

謝時星在床上翻了個身，突然想到了什麽，低頭看了看蜷縮的掌心。

打開，裏面是一枚泛着甜香的銀色硬幣，在月光下發着光。

“生日快樂。”他輕輕對自己說道，手裏緊緊攥着硬幣，蜷縮着身體，慢慢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