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繡雲坊

第14章 繡雲坊

謝蘊昭往前一撲,就地一個前滾翻,滾到屏風後,爬起來繼續跑。

“還跑?!”

女子厲聲喝道,同時長鞭一揚,毫不猶豫地打在屏風上。可惜這屏風還是雙面繡的,現在只聽“嘶啦”一聲,屏風面泛起陣陣白光,幹脆地撕裂開來。

趕在整架屏風倒下之前,謝蘊昭已經抱着剩下的一套法袍,飛快往裏面跑去。那鞭子如影随形地跟在她身後,每每被她險而又險地避過,只把諸多茶杯、瓷器、桌椅打得七零八落,還毀了牆上挂的書法和繪畫。

“小賊!将寶物還來!”女子喝道。

[【可選任務】建設和諧師門

任務內容:傳播愛與和平的理念

請受托人說服蔣青蘿停止對你的追殺,并領悟愛與和平的真谛。

任務成功獎勵抽獎一次,任務失敗則須和師兄撒個嬌。

任務時限:10分鐘。]

愛與和平?撒嬌?!謝蘊昭在瘋狂逃竄的晃動視野裏艱難看清面板內容,驚得腳下一滑就摔了出去,正正好躲過頭頂飛出去的鞭影。這姐姐也太剽悍了吧?!

“美人姐姐我真沒拿你東西!”謝蘊昭連滾帶爬地跑,不停借用屋內擺設當躲避物,後果就是屋內一片狼藉,堪比龍卷風過境。

蔣青蘿游刃有餘甩着長鞭,更像貓戲老鼠,冷笑道:“你不過一介凡人,若非變賣寶物,哪來的銀錢買上這上好法袍?識相将東西交出來,我還能留你一命!”

“冷靜冷靜,你看你這麽好看這麽厲害的修士,想問題是不是也該更有深度一點?”謝蘊昭看出她留了力,趕忙抓着空隙苦口婆心一氣說完,“我今天剛來師門啥都不懂是孟彧師兄帶我來裁衣的所以我想偷也沒時間偷你啊姐姐——!”

“大膽,你叫誰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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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你關注下重點啊!”

鞭聲又密集尖嘯起來。謝蘊昭被鞭聲震得耳朵發疼、眼前發黑,心裏也有些冒火,諷刺道:“怎麽姐姐你年紀輕輕,腦袋就已經僵化了麽?”

邊說,她邊挑着空隙左鑽右跳,繞着又飛快跑到門口,順手拿張凳子用力往身後一扔,頭也不回奔出房門。

女子劈手将凳子打得粉碎,卻反而猶疑了:“哎!我真的看着很年輕?”

謝蘊昭:……

“這不是明擺着的嗎!”她喘了口氣,轉身露出個标準營業式微笑,身體卻繃緊時刻準備逃跑,“姐姐你一看就正值花信,青春貌美體态修長健康有活力,是個了不起的女修!也不知道誰這麽不長眼竟然敢偷姐姐的東西,換了是我,只會對姐姐驚為天人絲毫不敢冒犯,哪敢惹姐姐不高興呢!”

蔣青蘿停在原地,被她說得面色欣喜,唇邊眼看要綻出個笑。

“算你會說話……不對!你這小賊竟敢滿嘴胡言戲弄于我!”

笑沒出來,怒氣已是滿臉。蔣青蘿像是想到什麽,竟然比之前更震怒,周身氣勢震得瓦礫都顫動起來。

這姐姐神經回路不太對啊!謝蘊昭隐隐覺得“蔣青蘿”這名字耳熟,卻不及細想,只能再度專心逃命。

沒跑出幾步,身後便有尖嘯響起。她心頭靈覺猛然一震,想也不想便往旁邊用力一撲,骨碌碌滾了兩滾。

轟——

在她剛才所在的位置,赫然炸開了一個足球大小的凹坑。

謝蘊昭張了下嘴,慶幸自己死裏逃生。事已至此,看來她已經不能藏拙了。出來吧,她的殺手锏——

“師兄救命啊——殺人啦!我……”謝蘊昭都沒爬起來,直接趴在地上就大聲呼救。

風聲。

餘光裏好像只是一道衣袖輕輕一揮,剎那就将鞭影擊退,而蔣青蘿更是悶哼一聲倒飛出去,借助廊柱才落地站穩。

“師妹,沒事吧?”

衛枕流站在她身前,身姿如玉,正關切地看着她。他月白的衣袍下擺才堪堪随着剛才的動作而落定,帶起細微的塵埃。

謝蘊昭一嗓子卡在喉嚨裏,差點嗆得咳嗽起來。

這也來得太快了吧?!她連感情都還沒醞釀到位……

[10分鐘時限到,任務“傳播愛與和平的理念”失敗。

失敗懲罰:和師兄撒個嬌。

開始倒計時:30秒。

注:20分鐘內未完成,受托人将被五雷轟頂。]

撒、撒個嬌是怎麽個操作……謝蘊昭不由呆了呆。

衛枕流沒等到她回答,眉目中更帶上憂色。他幹脆伸手将她拉起來,問:“傷到了嗎?”

謝蘊昭才回過神,心裏琢磨着任務,心不在焉地咧咧嘴:“精神損傷算嗎?不算的話就沒事。”

蔣青蘿在對面冷哼一聲,陰陽怪氣道:“我若存心傷她,她還能有命在?衛師弟,你在發什麽瘋?”

她還待說什麽,卻被人打斷了。

“發瘋的是你才對!”

衛枕流還沒說話,姍姍來遲的孟彧就鐵青着臉呵斥出聲。

“蔣青蘿,我看你才是發什麽瘋!繡雲坊裏對低階弟子出手,你是把師門規矩忘了個精光不成?”

高大剛猛的孟師兄提着一只黑色嵌螺钿首飾盒匆匆趕到,一臉細弱的憤憤,質問:“你這是做什麽?”

蔣青蘿高高揚起一雙濃密的英眉毛,答道:“我做什麽?這小賊先偷我寶物,再是抵賴狡辯。她犯我在先,我如何不能出手?”

“寶物?什麽寶物?”孟彧一臉莫名其妙,氣笑了,“蔣青蘿,你都修到第四境無我境了,人家謝師妹這才入門第一天,連基礎功法都沒學!她哪兒來的時間、哪兒來的實力偷你什麽寶物?簡直荒謬!”

蔣青蘿冷笑連連。她長了張容長臉,五官線條硬朗,這麽一笑便将其傲慢展現得淋漓盡致,還帶點神經質。

“這還真不一定。孟師兄,你可知我丢的是什麽?”

“丢的什麽?”孟彧皺眉,沒好氣道,“這裏誰又貪圖你什麽了?直說便是!”

“直說?行。”蔣青蘿手裏挽着長鞭,似笑非笑地看着衆人,吐出四個字:“人參娃娃。”

咦?謝蘊昭心思一動,仔細看了看蔣青蘿那陰沉的臉,想起來了:哦,是這麽回事。這就有點意思了。

“……人參娃娃?”

當孟彧還在皺眉思索時,衛枕流卻面露了然,反問:“《四方珍奇錄》中記載的人參娃娃?”

“哦?沒想到衛師弟還有些見識。那想必你也該知道,為什麽我能肯定是凡人弟子偷拿的。”蔣青蘿站直身體,指着謝蘊昭說,“将她交出來,我便不與衛師弟計較,不然……”

衛枕流微微一笑,近乎溫柔地問:“不然如何?”

緊接着,他面上的微笑便一斂,冷冷道:“又與我何幹?”

“你……!”

顯然,這是個蔣青蘿意料之外的回答,甚至連孟彧都驚訝地看着他。

天樞真傳衛枕流——這位才入門十年的同門師弟,給他們的印象從來是溫雅從容、不驕不躁,做事很有分寸,從不插手別人閑事。一點不像個劍修。

蔣青蘿是搖光弟子,而搖光弟子向來是“驕橫”的同義詞。她原本篤定衛枕流不會駁她面子,不料卻被大大打臉,頓時下不來臺,眼看就要揚鞭再打,體內靈力也沸騰起來——

“這位蔣師姐,我沒拿你的人參娃娃,你就是把我打死了也沒用……哇啊,別這麽兇嘛。”

謝蘊昭被狠狠剜了一眼,不由讪笑兩下。她此前被師兄護在身後,現在也只探出半個身子,以一種絕對安全的姿态面對這個把她追得到處跑的女人。

“蔣師姐說的人參娃娃,便是那‘千載有型、萬載凝魂’,食之可洗筋伐髓、延年益壽的天地靈物吧?”謝蘊昭說,“可遁地而行,不受五行靈力束縛,只能以鹽水浸泡,并以純銀盒子封存,服用時須以一千年以上的石鐘乳調和的那個?”

聽她說得如此詳細,在場幾人都不禁側目。

蔣青蘿更是一愣後勃然大怒:“好哇,果然是個識貨的小賊!”

“我沒偷。”謝蘊昭攤手,“既然那人參娃娃必須用純銀保存,我總要連盒子一起拿吧?但蔣師姐請看,鄙人目前尚未拿到任何一件空間類法寶,我拿了放哪兒啊?”

“誰知道你是不是變賣了?這繡雲坊孟師兄親手制作的法袍,豈是你一個入門弟子買得起的!”

“蔣師妹,你講些道理!錢是衛師弟付的。”孟彧一甩袖子,很受不了地走開幾步,以示不想和她站在一起,“你以為誰都和你們搖光一樣橫行霸道,見了寶貝就要搶過來?”

蔣青蘿冷笑連連,并不說話,心中不以為然。她出手看着厲害,其實留了力;真要打殺一個凡人弟子,對方還跑得了?只是做個樣子,将她小小教訓一番、吓唬住了,才好帶回搖光仔細詢問。

誰料被兩個同門壞了事。蔣青蘿懶得解釋;他們搖光的理念向來是硬碰硬,誰耐煩講什麽大道理?

但現在又不甘心就這麽算了。

“喂,”她陰沉着臉,“你說沒見過人參娃娃,又是從哪兒知道的這靈物?”

“剛才師兄不是說了麽,《四方珍奇錄》記載了。這書凡世也有,算不上多麽稀奇,我們都當游記看。”

謝蘊昭神色懶洋洋的,還有點似笑非笑。

“蔣師姐,念在你初犯,我便大人不記小人過,不和你計較,還免費再送你個消息……既然是人參娃娃這樣珍貴的事物,想來你也該在銀盒上留了什麽追蹤手段,才被引來了這繡雲坊。”

她說:“可你也不想想,人家知道你抓了什麽,特意掐着空偷了,還有本事誤導你的追蹤法術,不是熟悉的人誰做得到?至少也得了熟人的幫忙不是。要我說,你現在最該做的是趕緊追贓去,時間長了就追不回來喽。”

蔣青蘿神色微變。她方才其實也已經意識到自己找錯了人,只是抹不開面子,現在被謝蘊昭一說,她心裏頓時就有了別的考慮。

“哼……今日的事我記下了!”

她顧不上糾纏,放了句狠話,便架起飛行法器化為一道流光,眼看着是往搖光峰的方向飛去了。

孟彧瞪着眼,見她确實走了,再回頭看看院中狼藉,真是滿肚子不高興,憤憤道:“回頭就把賬單貼到他們搖光的大門上去!砸了我的院子還不賠錢,沒門!”

但也有些習以為常的無奈。

北鬥仙宗共有九峰,孟彧所屬的天權峰最是低調平和。他們大都友愛同門又淡泊名利,偏偏和那莽撞粗魯、熱衷比鬥的搖光峰完全合不來。兩峰針尖對麥芒,常常是更溫和講道理的天權峰敗下陣來。

孟彧碎碎念發洩完,又苦笑一下,對謝蘊昭說:“謝師妹,你實在不該那樣說蔣青蘿。她這人蠻橫霸道,心裏一定記恨你了。”

謝蘊昭很淡定:“記恨就記恨吧,我也挺記恨她,就看以後誰有機會找回場子了。”

她能靠自己在凡世裏混出來,恃強淩弱的事見得多了。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服軟逃命呗。命先保住了再說別的。只有世家子才會寧折不彎、一點委屈都受不了、将尊嚴看得比命更重要。

她這樣的小老百姓,早就學會了先茍住,再為長遠計的本事。

孟彧一愣,卻不是為了她的淡定,而是心想這謝師妹尚是凡人,卻有膽量說記恨一個第四境修士,不知是對自家仙途很有信心,還是無知者無畏。他又說:“謝師妹要小心,若蔣青蘿回去查了一圈卻沒有結果,可能又會掉頭重新懷疑你。”

謝蘊昭笑笑:“沒辦法,她看着就是個蠻橫難纏的角色,沒理也要強占三分。能先讓她離開就好,不然她怕是還要糾纏許久。”

話雖這麽說,但她也不算随便推測,而是有前世劇情佐證。

人參娃娃在原著裏出現過,還是早期劇情裏比較重要的一樣道具。

書裏寫的是,石無患因緣際會救了本門一位出身高貴、靈秀貌美、清冷出塵的師姐,對方很感激他,也有些好感,就送了這人參娃娃給他。正好,石無患識海裏的玉簡記載了借助人參娃娃洗煉靈根的方法,他就順理成章更新了靈根資質,立馬突破了境界,反殺了欺負他的人,也跌碎了一大堆人的眼鏡。

但書裏從沒提過,這人參娃娃最初由何人取得。

而那高貴美貌清冷出塵的師姐嘛……恰好,也是搖光峰的真傳弟子。

更恰好,就是讓師兄心心念念、暗戀不成一怒堕魔的心上人。

總之的确是樣重要道具,才能憑借“寶物線索”順利擺脫蔣青蘿的糾纏。

想到這裏,謝蘊昭就不禁對師兄致以同情的目光:可憐的師兄,你一定不會知道自己剛剛錯過了什麽。不過話又說回來,強扭的瓜不甜哇,一個人參娃娃又能改變什麽?

她望着師兄,默默腦補了一萬字虐戀劇情。

衛枕流見她良久不語,以為她是面上逞強、心裏後怕,就淡淡出聲:“師妹放心,本就是蔣青蘿理虧,她不敢再來找你胡鬧。”

又說:“披頭散發的像什麽樣子。孟師兄,繡雲坊可有束發釵環?”

他一旦不笑了,表情看着就淡淡的,眼神的清冷也變得很明顯。謝蘊昭回過神,嘀咕說:“師兄你說話怎麽跟我外……跟我爹似地。”

孟彧也驚奇,也有了幾分了悟:就是蔣青蘿現在敢,這衛師弟怕也會想法子讓她不敢。天生劍修的脾氣,可不是開玩笑的。

“他這是不高興了。”孟彧想通了,不禁感嘆,“我這‘溫潤如玉、舉世無雙’的衛師弟,十年裏冷臉的次數一只手都數得過來。”

他打開那只嵌螺钿漆盒,挑了一只紅木簪,親自給謝蘊昭做頭發。他身材比常人更壯碩,指節也頗為粗大,但無論是拈繡花針還是木簪,那十指都像穿花蝴蝶,靈活得讓人驚異。

孟彧問:“謝師妹,你實話跟我說,你和衛師弟是不是有血緣關系?”

“是啊是啊,”謝蘊昭托着下巴,用一種極其明顯的敷衍語氣回答,“我們可是異父異母的親兄妹,血濃于水情重于山啊。”

孟彧:……

轉念又想起那個“撒嬌”的任務,謝蘊昭冥思苦想半天,等頭發綁好了,她就走到衛枕流身邊,猶豫半天,別別扭扭地伸手去拉他的衣袖。胡說八道她會,虛情假意也做得,可撒嬌……應該是要真心才能過關吧?

“師、師兄。”她擡頭看他,期期艾艾,“那、那個……”

衛枕流心情不佳,本一直擰着眉不知道想什麽,此時見她吞吞吐吐,手指還牽着他衣袖,像一只笨拙的、跳來跳去、試探着想要信任他的雛鳥……他不由舒緩了神色,眼裏那層冷氣也融了,成為一點柔和的笑。

“怎麽了?”

“剛剛謝謝你……但我還是有、有點害怕,師兄可不可以讓我抱一下?”有點肉麻啊……撒嬌是這麽回事吧?謝蘊昭心裏發愁,臉上也帶出了可憐巴巴的神色,倒是意外地和她所說的話吻合了。

衛枕流注視着師妹洗去僞裝的面容,在很短的一瞬裏恍惚了一下。她真實的樣貌其實很好看,尤其是鴉青色的眼睛,像夏日飛花的湖面,清新美麗又充滿生機。

“……慣會撒嬌。”他有些出神地說。

本來溫雅卻疏離的聲音,忽而整個溫軟起來,像被南方陽光籠罩的水鄉。

他俯下身,極輕極輕地抱了她一下,幾乎只有衣衫碰到了她。與其說這是個擁抱,不如說這只是虛虛地将人攏着,但即便如此……

有時候,為了哪怕一點點的溫暖,人或許也的的确确需要一個擁抱。

旁邊,整理首飾盒的孟彧看着這一幕,先是愈發驚異,而後就很困惑地想:難道這世界上真的存在異父異母的親兄妹?不然要怎麽解釋衛師弟這突如其來的熱情?這還真是個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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