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水月秘境(4)

第64章 水月秘境(4)

謝蘊昭之所以能把花從乙號沙漠搬到丙號沙漠, 還要從昨天說起。

……

時間回到第二天。

在進入水月秘境的第二天上午,她在沙漠中追蹤到了落土生花的蹤跡,并且遇到了和今天類似的寶物争奪戰。

白術也是競争者之一, 不過他的靈根和毒物都是土屬性, 恰好被謝蘊昭擅長的木系法術克制, 最後競争落敗。但他見機也快,一看争奪不成, 立即遠遁而走。

謝蘊昭摘了真正的落土生花(一朵殷紅金蕊的紅色靈花), 正要離開時, 靈獸袋裏的鳳凰蛋發出了異動。

頭天晚上裝死到底的蛋急切地晃來晃去,迫不及待地想出來。謝蘊昭剛一把這顆灰白色的蛋捧出來, 細密的蛋殼就出現了裂縫, 露出一雙看似呆滞卻又不時閃過一道精光的眼睛。

一道“銀線”從縫隙裏伸出來, 閃電般撲向那朵被剩下的花盤……

“你動我的戰利品幹什麽?”謝蘊昭立即抱着蛋往後一扯,還上下死命搖晃、不準它擅自偷吃, “連你自己都是我的儲備糧, 你還敢偷吃?”

鳳凰蛋被晃成一串虛影,裏面暴露的眼睛也變得暈暈乎乎。

“嘎嘎嘎——”靈獸蛋裏傳出一串抗議。

按理來說,修士都要和靈獸簽訂主仆契約, 然後才能心意相通。而謝蘊昭尚未和靈獸蛋簽約,卻很神奇地聽懂了它在說什麽。

“什麽,你說我都不要了?”謝蘊昭立即轉過身,把花蕾護在自己身後, 很嫌棄地舉着靈獸蛋推到最前方,“誰說我不要的, 我要拿回去賣錢的!”

哪怕剛才不要,現在也得要!有人争搶的東西一定是好東西, 不能浪費……呃,和一顆蛋争搶也是争搶!

靈獸蛋只是一個剛出世的孩子,憑借本能行事,被她說得一愣一愣的,最後還覺得很有道理。

縫隙裏的眼睛就透露出一絲委屈。

“嘎……”那你要怎麽樣嘛?

謝蘊昭屈起手指敲了敲蛋殼,換上一副笑眯眯的臉:“老實交代,你是不是早就孵出來了?”

“嘎……”是的。

“為什麽一直藏起來?”

“嘎嘎……”萬一你是壞人怎麽辦?

孩子還挺有警惕心。行吧,挺好。

“你一直縮裏面不出來,吃什麽?”

“嘎……”啃蛋殼。

“吃得飽?”

“嘎嘎嘎……”吃不飽,所以只能省着吃。

謝蘊昭回頭瞅了一眼花蕾。淡綠的巨大花盤躺在山崖的陰影中,邊上還有一只很大的毒蠍子的屍體,尾巴已經被斬斷,在一旁化為膿水。

她問靈獸蛋:“蠍子你吃不吃?”

“嘎!”吃!

靈獸蛋晃了晃,試探着伸出“銀線”,看謝蘊昭沒組織,它才喜滋滋地蹿過去,一頭紮進蠍子身體中,“咕嘟咕嘟”地吮吸起來。

沙漠中來回刮着風,吹出一片“嗚嗚”的是聲音。烈日和陰影的界限泾渭分明,過于炎熱的暑氣又将空氣變成了一種扭曲的透明物質。

在這片炎熱的寂靜裏,“咕嘟、咕嘟”的吞咽聲顯得有些滲人。

謝蘊昭所在的位置恰好是一個視線死角。她蹲在沙地上,單手托腮,看靈獸蛋“咕嘟”不停。

一具毒蠍的屍體很快被吸收一空。靈獸蛋卻還意猶未盡,轉了個身,将一雙呆呆的眼睛對上了花蕾。

“噶……”想要……

“還想要這個?”謝蘊昭指了指花蕾,調侃道,“你就這麽點大,吃這麽多,不怕撐死啊?”

靈獸蛋晃了晃:“噶!嘎嘎!”不會!我不是用來吃的!

“不是用來吃?”謝蘊昭真的驚訝起來,“那你用來做什麽?”

靈獸蛋猶豫了一下,有些不情願:“嘎嘎。”用來住的。

落土生花的花蕾是一層外衣,類似人類的子宮,可以蘊養花朵生機。現在落土生花已經被謝蘊昭摘了,花蕾雖然生機未盡,但很快也會随之枯萎。

但看靈獸蛋渾身散發着渴望氣息,謝蘊昭心思一動,問:“你能讓花蕾繼續生長?”

靈獸蛋在原地跳了一下,像一個點頭。

“怎麽做?”

靈獸蛋吐出“銀線”,将花蕾根系包裹起來。銀色帶五彩閃的粘稠液體脫離了和靈獸蛋的連接,徑自纏繞花托上,一起一伏仿佛能夠呼吸;片刻過後,就在謝蘊昭眼前,碩大的、已經開放的花蕾忽然緩緩合攏了花瓣。

“嗯?”謝蘊昭吹了聲口哨,鼓掌,“精彩!”

靈獸蛋被誇了,高興地又跳了一下,炫技似地,操縱着“銀線”,讓花蕾又重新開放。就這麽來來回回開了好幾次,最後它好像累了,從蛋殼裏發出喘氣似的“呼呼”聲。

謝蘊昭抱起靈獸蛋,慈愛地摸了摸它的蛋殼。

“小蛋啊,我們打個商量。”她若有所思,眼裏閃着興味盎然的光,“你把花蕾借我用一天,聽我的命令操縱它開放,之後這朵花就完全歸你,如何?”

靈獸蛋想了一會兒,縫隙裏的眼睛一眨一眨。最後,它在謝蘊昭手裏跳了一下。

“噶!”好!

……

時間回到現在,也就是第三天的上午。

謝蘊昭當然不會告訴其他人,真正操縱花蕾的是靈獸蛋。

實際上,她在和靈獸蛋商量的時候,就刻意避開了視線點的範圍,防止外面的修士發現靈獸蛋的異常。

雖然是正道……但她不敢太相信旁人的人品和節操。雖然不知道靈獸蛋裏是不是真的鳳凰,但它看起來也很珍貴的模樣。

她不主動告訴別人花開的原理,旁人自然也識趣不會多問。修仙界裏個人自有機遇和秘密,彼此保持沉默和适度警覺是修士之間的潛規則。

丙號沙漠的風聲在黃沙和岩石之間穿梭,頭頂的天空碧藍得近乎虛假,只有天邊堆積着團團白雲。

出于詭異的好奇心,石無患和柳清靈默契地跟在謝蘊昭身後,走到了之前那三人被拍扁……被拍去的山崖方向。

他們到的時候,正巧看見謝蘊昭拿“捆仙索”綁最後一個人。邊上兩人都已經被綁得嚴嚴實實像個粽子,還兀自昏迷不醒。

“捆仙索”是常用的法器,品階從靈器到法寶一應俱全,據說還有更加高階的捆仙索,不過誰也沒見過。謝蘊昭現在用的是上品靈器級別的捆仙索,足夠将三個和光境修士捆得動彈不得。

算一算,她給每個人都上了三條捆仙索:胳膊繞後一條,雙腿并攏一條,胳膊和雙腿捆在一起一條——最後一條還打了個蝴蝶結。

連白術那條巨蛇都被打了個蝴蝶結,成為了一條蝴蝶蛇。作為靈獸,它的身體可以極為堅硬,也可以柔軟異常,區區蝴蝶結造型真是不在話下。

柳清靈看了會兒,忍不住問:“你怎麽手裏有這麽多捆仙索?”

謝蘊昭頭也不擡:“我還有三百條,你要買的話給你算五百靈石一條,量多從優,過時不候哦。”

“三百條?!”柳清靈噎了一下,憤憤,“奸商……誰會随身帶這麽多?”

打工日久,搖光大小姐總算知道了柴米貴,不敢在愛好之外的地方亂花靈石。

“我啊。”

謝蘊昭捆好了三人一蛇,再每個身上撒點兒禁锢靈力的粉末,站起來後退幾步欣賞三人的“英姿”。

她一邊欣賞,一邊說:“你要知道,秘境這種重大事件呢,總是容易催生高額市場交易的。同門辛辛苦苦煉制了那麽多好用的捆仙索,我怎麽好意思不買呢買了又怎麽好意思不用呢……”

石無患聽得額角青筋跳了跳:“你之前學年大比的時候就這麽說!”也不換個詞嗎!

“咦,是嗎?果然世界上只有真理是永恒的。”

石無患:……

柳清靈:……

[來自柳清靈的【好感值】+20]

謝蘊昭愣了一下,扭頭一看,見搖光大小姐神思恍惚,喃喃說着什麽“英雄救美狹路相逢一見鐘情”之類的詞,讓人感覺怪怪的。

沒關系,她已經習慣了,無視就好。

謝蘊昭叉着腰,神氣活現地等待三人蘇醒。

“你們三個別裝了,眼皮底下眼珠抖得都快掉出來了。”謝蘊昭嘿嘿幾聲,靈秀的眼眸閃着和長相截然不同的、奸詐的光,“既然醒了,我們就來談談生意。”

被捆的三人無奈,一一睜了眼。

連那條被迫擺出蝴蝶結造型的巨蛇,都老老實實睜開了眼,用銅鈴大的黃色眼睛盯着謝蘊昭。

這三人分別是劍宗的冉則嘉、蘇元禾,萬獸門的白術。

蘇元禾首先叫嚣:“偷襲算什麽本事,來來來我們正面剛,看我一劍破萬法,我們劍宗堂堂正正,你們北鬥就只會偷奸耍滑……”

不愧是不等花開就想來搶花的憨批劍修。謝蘊昭感嘆着,毫不猶豫地把一張“禁閉符”貼上蘇元禾的嘴。劍修一瞬間瞪大了眼,喉嚨裏發出“嗚嚕嗚嚕”的聲音,卻一個字都吐不出來,雙眼裏快能噴出火。

其他兩人安靜如雞地坐在旁邊。

尤其是白術。他看了看自己靈獸的造型和它哀怨的目光,再看謝蘊昭時,目光裏甚至帶上了一絲敬畏。

“謝師姐想談什麽生意?”冉則嘉是個外貌十七八的少年,五官柔和、皮膚水嫩,是小娘子們最喜歡的無辜美少年。他還有一雙靈活的眼睛,笑起來很讨喜。

“謝師妹,我們兩派都是盟友,什麽都好說。”冉則嘉表現十分乖巧,眼神濕漉漉的還有點小可憐,“還望謝師妹手下留情,給我和蘇師兄留點保命的家底。”

他說話時,忽然感覺到一道犀利的目光。那目光并非來自謝蘊昭,而是來自她背後的那名北鬥女修。那女子外貌在二十出頭,美得清冷缥缈,眼神卻像刀子一樣刮在他身上,好像他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

他記得她叫柳清靈,好像是一位大能的女兒。

冉則嘉有點茫然:怎麽了?

柳清靈有點憤怒:還“謝師妹”?還套近乎?故作可愛搶奪謝蘊昭的注意?當我這個情緣粉是死的嗎!還看,你還看!

石無患則暗暗觀察幾人之間的暗流湧動,并在片刻迷惑後恍然大悟:嗯,柳師姐對待敵人如此警惕,即便與謝蘊昭不和,也守在她背後護持,真是識大局,值得學習!

他感佩地看了一眼柳清靈:失敬了,不愧是搖光大能的女兒!

柳清靈板着臉瞪冉則嘉:失算了,不愧是無恥的劍修!

冉則嘉打了個哆嗦:太可怕了,不愧是傳說中人人神經病的北鬥修士!

謝蘊昭回頭看看兩人,也若有所思: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才能最大化地壓榨敵人。石無患和柳清靈原來和她這麽有默契,這就是同門的力量嗎?

嗯,不愧是我們北鬥真傳!

只有保持沉默的白術覺得氣氛有點奇怪,但又說不出哪裏奇怪。可能這就是秘境試煉吧,處處都透着讓人捉摸不透的神秘氣息!

在這一片“神秘氣息”中,謝蘊昭感受到了來自同門的支持,氣勢如虹,決定乘勝追擊:

“三位,我們明人不說暗話。我可以放了你們,但你們要一人提供我一樣清單上的靈物,再提供一樣靈物信息。如果沒有靈物線索,可以用一千靈石作抵。”謝蘊昭看了看那條可憐巴巴的蝴蝶結蛇,補充一句,“哦,這條蛇也算個人頭,白術師兄你出兩份。”

她雖然從宋牧非那兒得到了記錄靈物分布的玉簡,但不完全包括這一次的九樣目标靈物。

至于一千靈石麽……這是個不高不低的數字。

太高了,沒有線索的修士拿不出來,交易落空;太低,很多修士就不願意給出線索,反而更願意付錢了事。

一千靈石正好是個咬咬牙能湊出來,但給了也會肉痛的數字。

白術還在為自己需要支付雙份贖金而驚訝。

“為何我要付雙份?龐蚺是我的靈獸,并非修士。”他有些不滿,長長的八字眉越發立了起來,眉眼中的凄清也越發愁苦,幾乎叫人落淚。

謝蘊昭責備道:“這你就不懂事了,靈獸怎麽了,靈獸不是命?你們萬獸門不是講究靈獸和人修平等麽?這麽大一靈獸上公交都得買票,怎麽了你還想在我這兒逃票啊?”

聽着可能有點奇怪,但修仙界裏的确存在“公共交通”這個詞語和對應的事物。當年謝蘊昭來回啓明學堂和其他地方,有時就會坐坐公交。天地交泰、萬物交通,道路與運送工具聯系四方,使各地能夠互通有無、繁榮安泰,故名“交通”。

白術聽了這番話,霍然一震。他盯着謝蘊昭,不知想到了什麽,含煙泣露的妙目中越發起了迷蒙水汽,遮蔽了思緒,只餘愁苦之意。

“好,我跟你交易。”他忽地說。

“這不就好?”謝蘊昭笑着看一眼劍宗二人,意思是你們學着點兒,“白術師兄都有什麽?”

白術不願意在其他人面前暴露家底,便調動體內沒被禁锢的那一絲靈力,傳音道:[我手裏有黑腹蛇毒液、藍翼黑紋蝶鱗粉、枯榮果、金銀雙生草,另外還有沉香結晶和大角雲牛的線索。]

謝蘊昭聽了,點點頭,但并不急着回答,而是氣定神閑地去看劍宗二人。冉則嘉靈活的眼睛滴溜溜亂轉,蘇元禾則還在憋紅了臉試圖依靠自己的力量掙脫困境。

“你們呢?”

冉則嘉乖乖傳音說了自己的家底。

蘇元禾卻一副寧死不屈的樣子。

謝蘊昭笑道:“蘇師兄,我可是給你們留了面子。你現在任我魚肉,我就算搶了你乾坤袋就走,你能如何?”

蘇元禾一愣,恍然大悟,旋即又有點苦惱地皺起眉毛。

[我沒錢,靈物只有一樣雙生金銀草,你自己拿去!]

話說得豪氣萬千,但內容聽着緊巴巴的。

冉則嘉邊上看着,趕緊傳音:[謝師妹,蘇師兄不足的部分我來出,你別為難他。]

謝蘊昭遞過去一個贊許的眼神。

最後,她從白術那兒拿了黑腹蛇毒液和藍翼黑紋蝶鱗粉,這兩樣是她沒有的。冉則嘉和蘇元禾提供的都是她有的金銀雙生草。

線索方面,白術給了沉香結晶、大角雲牛的地圖。冉則嘉提供了兩條線索,一條是枯榮果的生長地點,一條是擎天山上碧月百蝶雪蓮花的具體所在和采摘注意事項。

謝蘊昭暗道:碧月百蝶雪蓮花的線索可不是哪裏都有的。這必然是劍宗內部流傳的情報。而他們有這樣的消息,必然是曾有前輩登頂。

她唯一奇怪的是,既然各門派多少都有自己的秘境情報,為什麽北鬥卻一顆水花都沒有?甚至連市場上都沒有相關情報販賣。

回去再說。

謝蘊昭這頭跟他們做完了交易,卻不忙着放人,而是轉頭看着自己兩位同門。

“石師弟,柳師姐。”她笑眯眯,笑容親和可愛。

另兩人卻忽然一臉警惕戒備,石無患甚至後退了一步,擺出防禦姿态。

“謝蘊昭你要幹什麽?”

“你這樣客氣,一定有陰謀!”

謝蘊昭:……

“你們怎麽這麽說,難道我不是個愛護同門的大好人嗎?”謝蘊昭假意抹抹淚,再擡頭又是滿臉真誠的微笑,“兩位,我現在手裏有多的金銀雙生草,另外還有枯榮果的線索,你們有沒有這方面的需要啊?”

石無患神色一動,市井裏滾出來的精明本能運轉起來。他故作沉吟,準備好壓價。

結果柳清靈已經驚喜道:“你有枯榮果的線索?”

石無患:……

謝蘊昭慈愛地看着她,宛如看着一頭白胖胖、香噴噴的小豬仔。

“九百靈石的優惠價。這可是同門親友才能享有的折扣,欲購從速。”她信誓旦旦拍拍胸脯,“只要九百靈石,枯榮果的線索就歸柳師姐所有了!”

“九百靈石……”柳清靈心痛了一下,“好,成交!”

石無患:……你都不殺殺價嗎!

謝蘊昭火速完成了二次交易,還虎視眈眈地去看石無患。後者立即道:“不需要,不必!”

謝蘊昭“哦”了一聲,潇灑地收好靈石,回身往三人一蛇身上又撒了點靈液,再布了一個禁锢行動卻又可以防禦外敵的陣法,這才解開捆仙索。

“一炷香後你們的靈力就會恢複,相信憑三位師兄的能力,一定能沖破這‘畫地為牢’陣。有這個陣法在,期間也不必擔心被人偷襲。”謝蘊昭笑吟吟,“這個陣法算贈送,畢竟我是一個有良心的商人……咳,修士嘛!”

其他人:……你剛剛明明說的是“商人”!你這個道心不純的修士!

謝蘊昭又對兩位同門說:“我們就此別過。不過你們兩人怎麽會湊一起?”

石無患笑笑不說話,柳清靈也有些吞吐。她心想,要不是系統任務要求她幫助男主登頂擎天山、奪得試煉頭名,她才懶得管呢。

他們不說,謝蘊昭也不多問,只翻身跳上太阿長劍,沖他們揮揮手。

“山水有相逢,擎天山再見!”

在她腰上挂着的靈獸袋裏,有一只灰白色的蛋。蛋殼上有一道裂縫,裂縫裏有一雙眼睛,始終渴望地盯着那只被紮成蝴蝶結的毒蛇。

直到越飛越遠,都看不見了,蛋殼才遺憾地合攏……并将自己裹在花心裏,用柔軟的花瓣把自己包起來。

地面上的那條毒蛇,卻還緊緊繃着豎瞳。

毒蛇的主人試圖安慰它:“龐蚺,等會兒我就去找流沙裏新埋的動物幹屍給你當零嘴。”

毒蛇微微擺動了一下頭顱。

它仔細地感受着風裏那讓人戰栗的氣息,過了好一會兒,才終于慢慢放松了下來。

白術疑惑地看看它,再看看天空,心中閃過無數猜測。

很快,他默默地做了一個決定。

沙漠中恢複了平靜,只有風聲嗚咽。

一直“嗚嗚”不停。

嗚嗚、嗚嗚、嗚嗚嗚地……

“——謝師妹你忘記把我蘇師兄嘴上的‘禁閉符’撕掉了啊!!!”

……

逢月海灣。

北鬥的三位神游修士,再度成為衆人矚目的焦點。

執雨院使閉着雙目,盤腿坐在地上,一副“不關我事”的苦修姿态。

荀自在早就翻出了一張書桌和一張太師椅,伏案奮筆疾書。

最受關注的衛枕流麽……

他在專心致志地畫第二幅畫。

畫才起了個頭,只看得見一朵花的輪廓,還有邊緣垂下的一點裙角。

他如此專注,一言不發,以至于唇邊随時保持的微笑都淡了下去。

然而那雙烏黑深邃的眼睛裏,卻有柔情如春水潺潺流淌。

只有當其他人同他搭話,恭維說“北鬥英才輩出,尤以天樞小師妹為最”時,他才會含笑應答一二;眉目俊麗溫潤,又藏了雪瀑飛岩的高峻冷傲,好像将那片流淌的柔情全都凍了起來,只對特殊的某個人才會遇暖消融。

按傳統禮節,他應當回答“不敢”、“過獎”、“貴派子弟更是龍章鳳姿”。

但他沒有。

他坦然地接受了一切對師妹的誇獎,最後笑道:“不錯,師妹總是這般善良、真誠、體貼、謙遜、可愛,不怪人人都喜歡她。”

其他人:……我們看到的可能不是同一個修士!

誰知道,緊接着這一句話,竟然從風裏傳來一聲朗笑。

“不愧是《九品簪花榜》的頭名、《點星榜》神游第九人。旁人這麽說我只當他誇誇其談,衛道友說來卻顯得從容自信,想必那位謝師妹确是美玉明珠,叫人敬仰。”

山崖頂上的風來得更強烈了些,卻不猛烈,只像舞女柔媚的臂膀。在這蹁跹的風的舞姿裏,一只車隊盈盈而降。

兩頂車輿被簇擁在護衛和舞樂之中,落在了山崖頂。其中一頂罩着淺灰色雲紋印花敷彩紗,飄逸而不失莊重,看不清其中人影。

另一頂車輿則不見任何裝飾,只有一個青年端坐其中,腰上陪劍,劍柄一顆熠熠生輝的明珠,散發一圈朦胧光暈。

方才朗聲說話的就是這名青年。

他容貌俊朗,眉宇間有一股勃勃英氣,桃花雙目秀雅清潤,仿佛水墨晴天,令人見之心生好感。

相貌叫人心生好感,但那通身的華貴之氣就是叫人微微一驚了。尤其他佩劍上的寶珠,光暈流轉、純淨脫俗,淡彩光芒讓許多修士眼前一晃、面面相觑:

——那竟然是至少萬年的深海蚌珠,價值二十萬靈石,還有價無市!

再看其餘護衛和舞樂,人人穿金戴銀、明眸皓齒,氣質昂揚而又謙卑有度——這只車隊,真是好大的派頭。

衛枕流卻沒什麽別的反應。他将未完成的畫和畫筆都收好,似乎對突然降落的車隊并不感到驚訝,只淡淡說:“九千公子,我倒不知道你也會來。”

九千公子笑道:“正巧遇上她們,就湊個熱鬧。”

另兩名北鬥修士,還有劍宗的人,也都睜眼看了過去。

蕭如鏡起身,對周圍人道:“這是危樓的人。至于這位……南部九千家的那位九千公子?”

一時間,衆修士心情浮動。

危樓人人知道,就是近五百年來引導了修仙界排名制榜風潮的機構。《九品簪花榜》等各種榜單就出自他們手中,年輕一代的修士很愛看。

而九千家……

大名鼎鼎的九千家,自然也是人人知曉的。

“危樓姍姍來遲,望諸位恕罪。”

這聲音是從另一頂車輿中傳出的。

随着這柔和低潤的女聲,菱形紋金銀色印花紗的那一頂車輿裏伸出了一只素白的手。這手纖白如雪,很是好看,只是指節有些粗大,如白璧微瑕。

這一只手掀開了紗幔,顯出個雲鬓垂髾、大袖長衣的年輕女郎。

兩名丫鬟挽起紗幔,兩名丫鬟為她打扇,再一名捧着文書,最後一名面向衆人,垂首閉目,懷抱一把九環的大刀。

她一步步走出,姿态端莊優雅。

有修士被這份端着的勁兒刺着了,覺得有點讨厭,就去問劍宗大師兄:“蕭道友,你們劍宗主辦秘境試煉,怎麽還叫了危樓的人來?”

蕭如鏡長眉一揚,看向那名年輕女郎,目光裏有一絲探究。但他面上很是潇灑,道:“讓危樓的人自己說吧。”

女郎微微一笑。

“《點星榜》重排在即,這一次水月秘境試煉,将作為和光境《點星榜》的排名依據之一。”她的微笑恰到好處,目光不偏不倚,既不盛氣淩人,更非畏縮怯懦。

典型的世家子微笑,甚至有些熟悉。

人們的目光不禁往北鬥那邊逡巡過去。

衛枕流笑了笑。

女郎說:“我是平京謝家謝妙然,代表危樓前來觀摩這一場試煉。”

從始至終,衛枕流身後不遠處的荀自在都在看書。從天而降的車隊,對他似乎沒有任何影響。

然而沒人注意到……他的影子有一瞬間變得深黑,仿佛有一張森然的面孔浮現一瞬,又消失不見。

作者有話要說:

【為之前“M露露子”的深水寫的超長小劇場,實在沒法加更,自己産個同人回饋吧~】

水月秘境試煉後不久,《北鬥八卦志·情緣同好專刊》上新設了一個專欄。

作者筆名是“情海一粒沙”,看的是某門派知名情緣連載文。

編輯部公認這個筆名有點奇怪,透着一種文藝青年傷春悲秋對月流淚動不動就要為了所愛毀滅整個世界的氣息。

不過……

作者的文筆和構思都很不錯。

而且這還是之前寫《金玉會——我們的金風玉露一相逢》那篇小甜文的作者。

可能她的習慣就是起名字奇奇怪怪,但是內容都十分甜美吸引人吧。

反正編輯和讀者都很喜歡。

這一次她願意開專欄連載,編輯部都非常高興。

雖然情海一粒沙大大還是堅持不肯收靈石,但編輯們堅持讓她答應今後從銷售額裏拿分成。

不多,就一點點,每賣出一份專刊,情海一粒沙大大能拿1塊靈石。

這是編輯們磨了好久,大大才勉強答應的。

确實,寫文章的時間拿去打工,也不止賺一個靈石呢。

新的這個連載故事,叫《沙漠情緣之九華寶劍》。

現有編輯部實習生概括如下:

她,是縱橫沙漠的年輕女匪,心中卻裝着天地日月、世間道義,從來只殺該殺的人,只劫該劫的人。

他,是京城落魄的王侯公子,滿懷仇恨、千裏迢迢來到沙漠,只為尋找傳說中的九華寶劍,為家族複仇。

一次突然的沙塵暴,讓王侯公子與隊伍失散。

生死一線之際,他被女匪所救。

當他再次睜眼時,所見到的是漫天低垂群星,還有沙漠中唯一的篝火。

女匪從火邊走來,端着一碗溫熱的羊奶,遞到他唇邊。

“你是哪兒來的小郎君,這麽嬌滴滴,也敢來大漠闖蕩?”

火光映在那張嬌顏上,她的眼眸比背後的群星更加明亮。

只一眼,就讓他忘記了世界,只記得她。

他在她身邊養傷,也在她身邊重新學會了笑是怎麽一回事。

她會帶他出去奔馬,還去摘最甜的葡萄。

然而……他可以忘記整個世界,卻不能忘記血親的仇恨。

他向她告別。

“你要去那兒?”

“去殺人。”

“你這麽嬌滴滴的小郎君,能殺人嗎?”

“我要去尋找九華寶劍。找到了,就能殺。”

她的微笑第一次染上了些許憂傷。

第二天清晨,她備好馬,帶上幹糧和寶刀,沖他伸出手:

“走,我帶你去找九華寶劍。”

他很驚訝:“你知道九華寶劍在哪兒?”

她帶着那沾染了憂傷的微笑,說:“那是我的家族世代守護的秘寶。”

他們策馬飛馳,奔跑過丘陵,奔跑過胡楊林,也奔跑過他們曾并肩看流星的荒山。

最後,他們來到了一片藏在沙漠深處的低地。

“這是一個湖泊。”她說,“當北鬥九星同時出現在湖泊中心,湖水就會出現,而九華寶劍就藏在湖水中的北鬥九星倒影中。”

他問:“何時可見北鬥九星?”

“就在今晚。”

他大喜過望:“待我大仇得報,就來和你一同歸隐大漠!到時我們日日相依,再不分離。”

她笑着點頭,眼中的憂傷卻更加深重。

她忽然問:“你報仇的心有多堅決?”

他回答:“舍了這條命也要去做。”

她沉默地點頭,側面像一尊優美而憂傷的雕像。

到了晚上,北鬥九星果然出現在天空中。

當它們轉到湖泊時,水流從地底湧出,不多時就鋪滿了整個低地。

她說:“你等着,我為你取來。”

他有些不好意思,因為他不會水。

她跳進湖水裏。繁星點點投映在湖水中,她好似在星海中游泳。

他等了很久,久到他驚慌起來,擔憂她是否出了什麽意外。

這時,她的身影再次出現在湖水映出的星海中。

她好像傳說中的鲛人,向他游來。

夜色濃濃,繁星閃亮,她背上的劍刃閃着寒光。

當她靠岸時,他臉上才剛剛綻放出欣喜的笑容……

卻發現劍尖沒入她的心口。

血液擴散在湖水中,卻已經不剩多少。那傷口發白,觸目驚心。

他如遭雷擊。

“……為什麽?!”

“九華寶劍……必須以我族的心頭血開鋒……你的血仇,我幫你……”

“……不!!!”

那一夜後,大漠中沒有了縱馬快意恩仇的女匪,京城中多了一樁滅門的慘案。

人們說,那個浴血的劍客瘋瘋癫癫,殺盡仇人後便仰天大笑而去,口中還不斷呼喊:

“歸去!歸去!贈君一諾,縱死不休!”

不久後,大漠中多了一個劍客。

他有時沉默如鐵,有時瘋癫號啕。

他在曾經女匪住的地方搭了一座木屋,一住就是三年。

他看了三年大漠日落,守了三年群星輪換。

直到又一個清晨……

有人叩響了木屋的門。

他喝了一夜的酒,本不該有任何反應。

然而,奇怪地,他走過去開了門。

門口站着一個美麗的女人。她有火一樣溫暖的微笑,和一雙比群星更明亮的眼睛。

“我回來了。”她說。

他呆呆地站了許久。

“啊,”他如夢方醒,“我也……回來了。”

——并且等了你很久。

---

這個故事的連載分了五期,屬于中篇。

第四期的時候,正好卡在女匪身死之時。

那一天,整個北鬥都炸了。

群情激奮,差點把天權峰的坊市踩爆。

吓得專刊編輯部緊趕慢趕,把原定于下周發售的專刊給趕制出來,好歹是在第三天就提前發售了。

圓滿的大結局又賺了一波人的眼淚。

在群衆強烈的呼聲下,《沙漠情緣之九華寶劍》出了單行本,發售即售罄。

編輯部不得不加印了好幾次。

還有無數熱情讀者給情海一粒沙大大寫信,瘋狂贊揚她。

情海一粒沙大大本人,卻陷入了迷思。

不久後,天樞峰的微夢洞府收到一份匿名禮物。

裏面裝了兩千靈石。

寫着:給謝蘊昭(附注:你可以送人)。

謝蘊昭茫然了半天,也沒想出個所以然。

這可真是太奇怪了。

她不知道……她間接促成了一個神級大大的崛起。

今後的日子裏,神級大大将一步步奠定她的神格,被《北鬥八卦志》所有同好所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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