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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雲懷瑾随着人群側身,看到雜貨鋪裏身穿粗布短打的青年,也跟着官吏一起離開。
等官吏離開後,雲懷瑾聽到有人小聲的議論着。
原來是雜貨鋪遭了賊,那被抓的少年,是偷竊的小偷。
人群漸漸散去,雲懷瑾進了雜貨鋪,徐老栓熟門熟路的把馬車趕去鋪子後院。
南城的雜貨鋪客流量比起北城,确實算多。但比起其他鋪子來,人也沒多少。
鋪子裏除了掌櫃張一金外,只有一個夥計。那夥計剛剛随着官吏離開,這會鋪子裏只有張一金在。
雲懷瑾剛進鋪子,張一金就從櫃臺後面擡起頭,認出了人來。
“東家?”
張一金動作迅速的打開小木門,從櫃臺裏走出來。
他身量頗高,八尺有餘,體格健壯,臉型微方,眉毛濃密耳門稍寬。長相與張木橋亦有七八分的相似,比張二銀還要像他父親。
對于雲懷瑾的到來,張一金是一點也沒想到,但也沒有過于驚訝。
昨天晚上二弟過來帶了新奇吃食給他,說是東家給他們爹的,又說東家去了北城的雜貨鋪,還說覺得東家變了很多。
那時張一金是沒辦法想象二弟口中說的,東家變了很多,到底是怎麽個變法。
他對眼前的這位東家認知,還停留在一個月之前。
那時候正處于秋收農忙之際,那天他回去送賬本,正好看到東家在訓斥他爹。
莊戶人家平日裏一日只吃兩頓飯,早晚各一頓。只有那不差錢的,一日才吃三頓,在早晚中間多一頓點心。
但每逢夏收秋收時節,因體力勞動過大,只要不是窮的揭不開鍋,那都是想着法的吃三頓飯。
不然人肯定扛不住。
莊子裏的小厮丫鬟還有長工,平日也是吃兩頓飯。但長工在夏收秋收的時節,要跟着佃戶一起去搶收的。
莊子裏有沒佃出去的地,那些地平日都是他們在照料。
所以這次秋收,長工們自然也與以往一樣,一日吃三頓。
但這次秋收,東家沒有多給錢給廚房采買。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廚房沒銀錢花銷,就只能在夥食上克扣些。
因此這次秋收說好聽是一天三頓,但頓頓都沒個幹的,吃了和沒吃也沒兩樣。
長工們有不少累的趴在地頭不能動,他爹實在擔心人給累壞餓壞,便讓廚房做了頓幹的。
這事被東家知道後,所有的長工,還有廚房做飯的,以及他爹,都被東家罵了狗血淋頭。
他爹的月銀還被扣了一月,說是補貼那一頓飯的錢。
對于這樣的主家,張一金也沒辦法,只能忍着受着。他們一家與那些受雇的長工,雖不是死契,可也是簽了二十年的身契。
若是主家不主動放人,他們是無論如何都沒辦法在契內的時間裏離開的。
張一金跟在東家身後,聽到對方溫和的問他剛剛鋪子裏發生的偷竊之事,心裏暗暗肯定了二弟的說法。
東家真的變了很多。
以前的東家根本不可能出莊子,更不可能如此溫和的同他們這些下人長工說話。
不是斥責打罵,就已經是很難得的了。
張一金怕自己回話慢了,再惹人不快。迅速的收了思緒,如實道:“回東家的話,那少年名喚沈二蛋,是銅鑼巷沈家的老二。
糖和點心那些金貴的沒偷,拿了一斤多的米。人沒出去,就被發現了,鋪子裏并無損失。”
張一金說起沈二蛋,心裏也唏噓不已。
這少年也是個苦命人。兄長兵役期間斷了一條腿,去年年中被送了回來。
家中還有四個弟妹,與常年卧床的老父。母親在五年前生下幼女後離世了。
許是家裏揭不開鍋,所以沈二蛋才來偷竊的罷。
不過不管到底是因為什麽,偷東西總歸是不對。且偷的還是他主家的鋪子,不是他自己私人的東西,不報官都不行。
他雖對沈二蛋有些同情可憐,但他們這樣的人,有這種東西只會害苦自己,旁的也沒多大用。
只希望沈二蛋這孩子經這一遭,以後能走向正途,莫要一條道走到黑了。
雲懷瑾沒再多問此事,而是仔細的打量起鋪子。
南城的鋪子比北城的鋪子還要大一些,也是兩層高帶個小院子。
一樓的貨架擺的滿滿當當,比起北城的空曠,顯得雜亂許多。
他一路走,就問了張一金一路的貨物價格。
米面糖油這些與專門的鋪子差不多一個價,雜貨鋪裏買的好處就是不用多跑,別的也沒其他。
做的都是周圍人的生意,若不是背靠着雲莊,米面糧食這些不需要額外購買,省不少貨錢,鋪子早關門了。
其他的一些針頭線腦的,也是主打一個薄利多銷。
南城雜貨鋪的點心倒是賣的比鋪子裏的便宜些,張一金說這些點心都是在北城那邊的雜貨鋪放了一陣,沒賣出去的。
就都運來南城這邊,降價去賣。
別說買的人還不少,反正都能吃,又沒壞。雖說口味沒剛出爐的那麽好,但他便宜啊。
舍不得買貴價的新鮮點心的人,就愛來南城的雜貨鋪裏買降價處理的。
雲懷瑾聞言,只覺得一個敢賣一個敢吃。
他很想說別賣這些點心了,不然人吃出問題來,可怎麽辦?
正想着,就見一背着籮筐,身着褐色短打,腿綁布條,腳穿一雙破草鞋的老者進了雜貨鋪。
那籮筐裏趴着個小娃娃,看不出幾歲,個頭小小的,人也瘦的很。
“掌櫃的,我想買一包點心。”
老人家只跨一步進了鋪子,腳後跟貼着門檻,不敢往裏多走。
他有些局促,尤其是在看到穿着錦衣的雲懷瑾後,連頭也不敢多擡。
怕沖撞了貴人,說話都磕巴起來,“聽村,村裏人說,這鋪,鋪子有便宜,點心賣。這,會還有不?”
張一金先是和雲懷瑾告罪一聲,随後走到擺放點心的貨架前,問老人家要哪種。
“點心還有,有十文的,十五文的,還有十七文的,二十文的。老人家要哪一種?”
聽到點心還有,老者苦巴巴的臉上總算有了點笑容,他連忙道:“就要十文的。”
張一金拿點心的時候,雲懷瑾看到那老人家在破舊的打滿補丁的衣服裏掏了好久,才掏出一個灰色的布包。
打開布包後,粗糙微抖的手從裏面小心的捏出十枚銅錢。
那灰布包裏就還剩下三枚。
老人家小心的把布包裏剩下的三枚銅錢包好後,重新塞到袖子暗袋裏。又數了兩遍手裏的銅錢,這才給張一金遞過去。
接了銅錢,張一金把點心遞給對方,語氣頗為嚴肅,“這十文錢的點心放不了幾日,最好在三日內吃完,不然後面再吃輕則鬧肚子,重則丢命。可千萬別省,放過了時間又舍不得扔啊。”
老人家接了點心,這些他都從村子裏買過這家雜貨鋪點心的人那聽說了,心裏清楚這事。
沒被話裏的意思吓到,倒是被張一金嚴肅的模樣吓到。老人家有些不敢和他講話,拘謹的只點頭唉幾聲應話。
張一金也看出人受了吓,便與那籮筐裏趴着的小娃娃對視上,笑着說:“你家這娃娃長得好,精神着呢。”
聽到貴人誇自己家的孩子,老人家又惶恐又高興,前頭的害怕散了大半,抱着點心的手都不自覺的收緊,“謝,謝貴人的話。”
張一金擺擺手,知道老人家的局促,也不再多說什麽。
離開鋪子後,老人家把點心給身後的小娃娃,笑呵呵的說:“乖孫啊,看爺爺買啥啦。這可好吃啦,比麥芽糖糖水還好吃。你先收着,回去和哥哥姐姐們分着一起吃。”
小娃娃沒吃過點心,但他知道麥芽糖糖水的味道。是貨郎來村子裏,爺爺買了一小塊,化了水後給他還有哥哥姐姐們喝了。
他只喝過一次,但他一直都能記得那甜甜的味道。哥哥姐姐疼他,還給他多喝了兩口呢,可好喝啦!
爺爺說這比麥芽糖糖水還好,那一定很好吃很好吃。
小娃娃把點心抱在懷裏,咧着嘴露出小米牙笑着。
“爺爺也吃,奶奶也吃,爹爹,阿父都吃。”
好吃的東西,要全家一起吃!
頭發花白的老人家聽着小孫子的話,心裏一片溫熱,“唉,好,都吃都吃。”
雲懷瑾目送着祖孫二人離去,他雖沒聽到祖孫二人後面的談話,但他也從老人家掏錢的動作,拘謹無措的模樣裏,感受到了許多。
他心中有些酸脹,南城雜貨鋪的點心,于他們而言,并不是簡單的“敢買”。
雲懷瑾不準備再和張一金說不賣這些快過期,或是已經過期點心的事。
他實在是說不出口。
好在賣的時候,張一金也都有提醒對方不能再久放,就算是給食客生命安全多上一層保障了吧。
南城雜貨鋪的二樓也一樣是沒開放,雲懷瑾上去溜達一圈就下來了。
他在雜貨鋪裏呆了一個時辰,發現這邊做的生意,客戶群體主要是中下層的普通百姓。
兩者沒有哪個多些哪個少些,差不多一樣。
偶爾也有幾個跟着貨船來的外地夥計,穿着能看出來拮據,都是想着買些便宜的土儀。
只是雲莊的這個雜貨鋪裏能稱之為土儀的還真沒有,這些人只能嘆口氣離開。
雲懷瑾在遇到第三個跟着商船來的外地夥計後,腦袋裏靈光一閃。
……
按理說有碼頭的縣城,發展的都會很不錯。偏偏豐水縣是個例外,在衆多有碼頭的縣城裏,它最默默無聞。
發展的甚至可以說是差,但好在一直也沒有什麽大災大難發生。
作為一座碼頭中轉站的縣城,豐水縣因發展過差,并沒有能打出名氣的土儀。
倒是隔壁固華縣有個狀元糕,是個家喻戶曉土儀。
固華縣曾出過狀元郎,據說是進京趕考前,就愛吃一家糕點鋪子的糯米糕。
高中狀元後,回鄉祭祖時,也不忘再買些來嘗嘗,可見對其喜愛。
那家糕點鋪子此後也将原來的糯米糕,改名叫狀元糕,賣的越來越紅火。
經過近百年的發展,已然成了固華縣的特色土儀。
豐水縣雖沒有固華縣狀元糕這樣打出名氣,連周邊縣城都有所耳聞的土儀。但當地的各類曬幹山貨,以及山楂酒,都是拿得出手的。
只是山貨一般有山的地區都有,豐水縣的山還都是小山,沒大山。山楂酒嘛,其他地方也有。
這些只是在豐水縣裏面,比較有名氣受歡迎罷了。
出了豐水縣,還有更好的,但豐水縣的最便宜。
因此商船停靠後,會有不少的夥計來豐水縣買曬幹的山貨,以及山楂酒。
南城雜貨鋪的收入,也靠這部分人撐着些。
土儀,也就是土特産。
豐水縣如今沒有個不可替代的或者說是聲名遠播的特産。
他是不是可以弄個出來?
當然,他不會直接就說是豐水縣特産,但他可以說是雲莊特産。
要讓一樣産品成為土特産,味道自然是不能差的。其次也需要有稍微長一點的保存時間,不然都帶不出去。
雲懷瑾第一想法是做水果罐頭。
做罐頭的時候,他可以加些靈泉水。這樣一來,罐頭的口感定是比普通的水果罐頭要更好的。
糖本身也帶防腐功效,罐子口用泥封好,天氣冷些的話,放一月是可以的,天熱就說不準了。
但是糖是個金貴物,價格可不便宜。水果亦不便宜,要想做水果罐頭,肯定走不了薄利多銷的路。
而且本金有限,他手裏這點錢,還不夠定制裝水果的罐子呢。更別提還要買糖,買果子。
而且,南城雜貨鋪這邊的受衆群體也買不起水果罐頭。
大雍要說吃食最便宜的,就是黃豆了。
黃豆……
他可以做豆漿啊!
豆漿自然是沒辦法帶,可是豆漿粉可以啊。前世他買過豆漿粉,因為好奇怎麽做的,去網上搜過。
步驟很簡單,挑選好黃豆,泡水,炒幹水分後磨粉就成。若是想要粉細膩些,再過篩一兩遍就可以。
他還跟着視頻做過五谷豆漿,過篩後加糖,味道還行。
這成本低,做法簡單,原料更多,壓根不用愁。
浸泡的這一步,他可以加些靈泉水進去,與沒加靈泉水的對比看看味道有沒有不一樣。
除此之外,加了靈泉水浸泡磨粉的,也需要與現磨豆漿的味道做對比,若是沒現磨的味道好,倒是沒必要做了。
畢竟在大雍想要喝上一碗新鮮的,熱氣騰騰的豆漿,也是非常容易的事情。
有錢人想喝,自家廚房就可以做,一句話的事情。
窮人則不可能花錢買豆漿喝,有那一文錢,不如攢起來給家裏添些鹽巴來的實際。
而喝得起豆漿,又沒那麽有錢的普通老百姓,也不可能花那錢買個味道不咋樣的豆漿粉。
他們喝現磨的豆漿不好嗎?
豆漿粉具體味道怎樣,還需要實際操作對比。但雲懷瑾已經打定主意,準備利用靈泉空間,想法子弄出些雲莊特産出來。
鋪子想要發展,就得有特色産品才是。
心裏有了想法,雲懷瑾沒有在雜貨鋪多留。他觀察到了自己想知道的,心裏也擔心雲初,便先回雲莊,午飯依舊沒吃。
回去的路上,雲懷瑾專門去了一趟蜜餞鋪子,把裏面的蜜餞每樣都包了一些,帶回去給雲初吃。
答應了給孩子帶好吃的,自然是不能忘記,空手回去的。
……
中午的時候,雲初喝了一碗雞湯,吃了一個大雞腿,又啃了一個比他臉還大的饅頭。
把小肚皮吃的鼓起來後,才繼續摸着肚子,坐在門檻上,撐着小臉等他阿父回來。
梅蘭看着小孩上午就這樣,吃了午飯還這樣,便上前道:“小東家,你想出去玩一玩嘛?悶在院子裏多難受啊。”
在梅蘭看來,雲初以前是沒得玩,現在能玩了,自然是要好好的玩玩才好。
雲初也想到了他以前出去找吃的,看到莊子裏,還有村子裏的小孩們,都會湊在一起玩。
他們笑的都可開心了。
小崽崽心裏有些意動,可更多的是害怕。他怕靠近人多的地方,也怕那些人會打他。
雲初搖頭拒絕,“不要玩,等阿父。”
梅蘭聽了沒再說什麽,只給雲初拿了件新買的外袍穿上,免得他坐着受涼凍着。
誰知衣服剛穿好,雲初又說要出去玩了。
不僅要出去玩,還說要帶一個饅頭出去。
梅蘭一時間沒鬧明白,只好去廚房拿了個饅頭給他。
“小東家,我叫紙硯跟着你一起出去。”
把饅頭給雲初後,梅蘭又去喊了紙硯。
雲初心裏想拒絕,因為他不是真的出去玩的……可他又不敢拒絕,只能低着頭,抱着個饅頭不說話。
路上,紙硯盯着雲初手裏的白面饅頭一個勁的咽口水,他中午沒東西吃,好餓好餓的。
現在看到雲初手裏的白饅頭,不亞于餓狗看到肉包子,饞的眼睛都冒綠光。
但他理智尚存,可不敢搶小東家的吃的。而且小東家也很可憐的,之前日子過的比他都難。
好不容易能吃兩頓好的,他才不做那黑心爛肺的壞人,拿他東西吃呢。
察覺到這路越走越偏,紙硯先把嘴裏口水給咽下去,才問道:“小東家是要去哪找人玩?再往前走,可就是廢棄的小院啦。那裏的草都比小東家你高了,可怕的很呢。”
雲初當然是知道的,他還在那過過夜,不止一次。
他抱着饅頭,低頭不敢看紙硯,因為他騙人了。
“找黑黑,不,找人玩。”
啥黑黑?
紙硯聽的一頭霧水。
雲初腳步沒停,也不再吭聲,紙硯只好一直跟着。到了廢棄的小院後,雲初就出聲喚道:“黑黑,黑黑。”
沒一會,雜草從裏,就奔出來一條小黑狗。
紙硯低頭一看,和那只充滿戒備的小黑狗對視上,哦,原來你就是黑黑啊。
黑黑是雲初第二次被關在這廢棄小院時遇見的,它似乎一直長不大,每次見面都和貓一樣大,瘦的肋骨清晰可見。
雲初很害怕的時候,黑黑一直陪着他,從晚上到天亮。
它還給雲初找過吃的,有吃剩的魚頭,死掉的老鼠,硬的像石頭一樣的窩窩頭……
雲初有時候也會把自己找來的吃食分一些給它,隔一段時間就會來這裏看它,和它呆一會。
以前,和黑黑偶爾在一起呆着的時間,是雲初最開心的時候。
他已經有幾天沒來找黑黑了,現在阿父對他好,他有吃的了,都吃飽好幾次了。
想到黑黑肯定還是每天都餓肚子,阿父也不在,雲初就要了白饅頭來找黑黑。
他不找人玩,和狗一起玩應該也可以吧?
雲初心裏很忐忑,不知道阿父會不會同意。但他已經來了……阿父要是不喜歡黑黑,讓黑黑和小黃一樣死掉怎麽辦?
被自己想法吓到的雲初,此時因見到黑黑而高興的情緒消失一幹二淨,只留下無盡的擔憂與不安。
他把饅頭放下,示意小黑狗來吃。自己不再多呆,說要回去。
紙硯還想和狗子玩一會呢,他沒見過這樣小的狗,覺得有趣。
不過雲初要走,紙硯也不會在這多逗留。
黑黑見到雲初放下饅頭就走,搖晃着的尾巴瞬間停下了。連香噴噴的饅頭也不聞,跟着雲初腿邊小聲的汪嗚兩聲,試圖吸引雲初的注意力。
雲初心裏現在可難過了,小小的人覺得遇到了世界上最大最大的難題。
他想和黑黑玩,又怕阿父會不喜歡。
腦子裏全是各種壞結果,黑黑在他的設想裏,已經以各種奇怪理由死了無數次。
黑黑不知道雲初腦袋裏想的那些可怕畫面,要是知道的話,現在肯定叼着大白饅頭,頭也不回的撒腿就跑。
它還在汪汪嗚嗚的跟着雲初,像是在問雲初怎麽還不理它,不和它玩。
“哎?那不是小畜生嗎?”
雲初正想着不然蹲下摸摸黑黑的頭,就聽到不遠處有一道帶着惡意的聲音傳來。
熟悉的聲音讓雲初身體僵硬,恐懼感襲上心頭。
“真的是他!”
“他穿的衣服好好看,我都沒認出來。”
“我也是,他不僅穿了好衣服,還洗幹淨了。”
前方不遠處,五個十一二歲大的少年聚成一團,朝着雲初的方向一邊看一邊七嘴八舌的議論。
紙硯認識這五個少年,是莊子裏家仆之子。
有莊子的時候,這些人就在了。因為資歷老,有時候還會壓跟着東家新來莊子的小厮,丫鬟一頭。
而他們的孩子,更是莊子裏小一輩的霸王。
紙硯是知道他們會欺負小東家的,他遇見過幾次。
可他也沒辦法,根本管不了。
除非東家出面來料理,不然這群小的打起人來,手段比東家都要多,要狠。
他壓不住他們,貿然管了,只能叫小東家更遭罪。
恐怖的記憶湧上心頭,雲初只覺得渾身都冷。他身體不自主的發抖,覺得身上突然好疼。
哪裏都疼。
在五人朝着雲初靠近的時候,雲初連跑都沒想,直接下意識抱着頭蹲下,一副任打的模樣。
只要挨了打,他們打累了,就不會再打他了。
最多就再把他關在荒棄的小院子裏,但黑黑會陪他,所以也沒那麽可怕。
他只需要捱過去就好了。
紙硯這次沒離開,而是擋在了雲初身前。
黑黑聞到讨厭的氣味,也不再對着雲初汪汪嗚嗚的叫,而是蓄勢待發的緊盯前方。
仿佛對面人若攻擊雲初,它就會拼盡全力沖上去咬他們。
那五人看到紙硯擋在雲初身前時,像是沒看見一樣。
情緒波動還不如看到黑黑對他們龇牙咧嘴的時候來的大,這小黑狗他們可是記着的,追着他們咬過好幾次。
偏偏這臭狗又靈活的很,根本就抓不到它。
要是能抓到,肯定殺了吃狗肉!
“你們要幹什麽?”紙硯看着五人越走越近,出聲提醒他們。
五人齊齊翻了個白眼,為首的長臉少年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你一個小厮也敢攔在我們前面?快點讓開,我們不找你麻煩。”
十一二歲的少年,學着家裏大人的行為做派,學的十成十。
紙硯哪能被他們吓到,東家如今待小東家不同以往,這次小東家要是被他們揍,東家肯定不會放過的。
他如今要做的就是盡量護住小東家,其他的也只能到時候在說。
“不管你們要幹什麽,現在趕緊走。吓着小東家,不怕東家回來懲治你們嗎?”
紙硯故作兇狠的聲音非但沒把人吓走,反而引起一通大笑。
“我們當着東家的面都打過小畜生,也沒見東家懲治過我們。你現在說這些,莫不是沒睡醒,說胡話呢?”
長臉少年似乎是不耐煩了,說完就直接撞了上來。
紙硯反應不及,還真被對方突然一下給撞倒在地。
他年歲本與這幾個少年差不多大,體格卻比他們要小一些。
這幾個少年自小就在莊子裏生活,不缺吃穿。他因家貧幼年少食,後又被賣,吃的更少。
因此如今雖也十一快十二的年紀,個頭卻比同齡的要矮些。
加上雙拳難敵四手,三個打他一個,連反抗餘地都沒有。
還有兩個,一個按着小東家,一個擡手在揍。
聽到耳邊拳頭到肉的悶聲,還有小黑狗的犬吠聲,紙硯拼盡全力的要把身上壓着他打的三個人給掀下去。
完了完了完了,小東家在我跟前被人給揍了。
也不知道變得好說話的東家,在這件事上還能不能那麽好說話。
他已經兩天沒被東家打了,也一點都不想挨東家打啊!
紙硯發瘋一樣的掀人,那三個人也被弄出大氣性。他們在雲莊橫着走這麽多年,小東家都被他們打的不敢吱聲,他一個小厮竟然還敢反抗!
于是三人也拼了命的按住紙硯,還不忘下黑手揍他。
紙硯只覺得身上的肉被人又打又掐,疼的厲害。可他怎麽甩都甩不掉壓他身上的人,只能幹着急。
小黑狗再兇狠,也吃了個頭小的虧。
被長臉少年找到機會,拿腰間別着的木棍狠狠的敲中,直接倒在地上不吱聲了。
雲初看到黑黑倒下,頭還流了不少的血,吓得哭了出來。
也顧不得木棍落在身上的疼,爬到黑黑身邊,伸手又不敢碰。
黑黑嗚嗚嗚嗚嗚,別死嗚嗚嗚嗚嗚嗚。
雲初沒哭出聲,只敢心裏哀嚎。
長臉少年下手越發的重,一邊打還一邊說讓雲初哭出聲,學狗叫,就放過他。
雲初不聽,他知道都是騙他的。
以前他信過,都照做了。可換來的不是停下,而是繼續毆打。
只有他們累了,才會停下來。
經過一番掙紮,紙硯終于往雲初身上一趴,把小孩護在懷裏。
長臉似乎沒想到有人敢這樣,更沒想到一個小厮,竟然會如此護着這個連東家自己都厭惡的孩子。
他覺得自己的威嚴受到了挑釁,來莊子裏不過三年的小厮也敢踩在他的頭上了。
帶着另外四人,下了狠手的去揍人。
紙硯疼的滋哇亂叫,哀嚎不已。發出了他最大的聲音,企圖降低身上的痛覺。
那怕只有一分的疼,他也要叫出十分。
更何況,他現在是十分疼呢。
到最後就是,他身體還能扛得住揍,但嗓子扛不住嚎了。
人也被五人打的滾到一邊,再護不了雲初。
紙硯後來嚎不出來了,只希望梅蘭,竹菊,還有筆墨,不管是誰,只要發現他和小東家就好。
這樣他才能不繼續挨揍。
嗚嗚嗚嗚嗚真疼啊,比東家揍人還疼。
雲初衣服上有不少紙硯疼哭的眼淚,他自己也哭,衣襟都濕了。
看到紙硯被打的都叫不出來聲音,雲初想到紙硯沖過來護着他的那一下,又想到黑黑一直幫他……
雲初在長臉舉起木棍,又要揍他時。使出渾身的力氣,小炮彈一樣的沖過去,用頭狠狠的頂在對方的肚子上。
長臉反應不及,跌坐在地。
雲初心裏也砰砰砰的狂跳,沒想到自己成功了。又在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下意識的就撿起地上長臉掉落的木棍。
雙手緊握着木棍,雲初擡手對着長臉就是一通亂打。
長臉從未見過雲初這樣反抗過,一時間也有點懵。
有好幾次,都被雲初給打中了。
但雲初終歸人小,又沒什麽力氣。長臉少年反應過來後,便一把奪過了木棍。
擡手準備給這小畜生一個狠教訓的時候,聽到了一聲急促的怒吼聲,“你們在幹什麽!”
張木橋走路走好好的,隐約聽到有人哀嚎。他先是以為自己聽錯了,不然誰會在這晴天白日的鬼哭狼嚎?
後來越聽越不對勁,還真是有人在哭嚎。
他心裏怕是出了事,趕緊尋着聲音找過來,就看到了長臉少年高高的舉起木棍,要往小東家身上砸。
吓得張木橋急忙出聲制止,那少年手臂掄圓,不管是落在小東家身上哪裏,都能要命。
長臉少年這夥人,在莊子裏是橫着走。唯二怕的,就是東家和張木橋。
這種怕不是害怕他們人,而是因為他們有權利處置他們的去留,所以才怕。
怕的是二人的權利。
因此,在張木橋出聲阻止後,五人都停下了手。
他們一如以往,徑直離開,連個眼神都沒給張木橋留。
張木橋也懶得管他們,等東家回來再一并收拾。
現在最要緊的還是小東家和紙硯的傷。
雲初是被張木橋背回去的,紙硯自己能走,還不忘幫雲初把小黑也給帶上。
他試過了,小黑狗還有心跳起伏,沒死。
孫大夫又來了,他平日裏閑的很,這兩日不僅日日來主院,有時候一天還來兩三次。
雲初和紙硯這次都是皮外傷,沒傷到肺腑,就是看着吓人,處理一下就沒什麽問題。
小黑狗倒是有些不太好,孫大夫也沒更好的法子,畢竟他不是醫獸,而是醫人的。
只能先給小黑狗清理傷口,然後上藥包紮。再叮囑一句小心傷口別碰水,不要輕易挪動位置,一日三次勤換藥就行了。
雲初看看躺着的一動不動的黑黑,又看看渾身是傷的紙硯,他默默低下頭,覺得都怪他不好。
如果他不拿饅頭給黑黑,也就不會遇上那五個人了。
雲初陷入了無盡的自責與懊悔中,小小的人,承受了這個年紀的孩子,不該有的情緒。
紙硯衣服髒的不能看,要先回去換衣服。
雲初自己在屋裏呆着,圓圓的眼睛盯着一處看,視線并沒有落實,而是在發呆。
不知過了多久,雲初感覺到有些冷,院子外傳來了竹菊喜出望外的聲音,“東家回來了!”
竹菊從來沒有一次,這麽的期待過見到東家。
屋裏,雲初聽到聲音後,沒有迫不及待的跑出去和他想了大半天的阿父見面。
而是抱起小黑,想要将他先藏起來。
等到阿父走了,再把小黑放出去。
可雲初根本找不到地方可以藏小黑,急的滿屋子亂轉。
最後聽到腳步聲時,想着阿父要罰他,就讓阿父罰吧。只要小黑能活着,他後面再想辦法讓小黑離開。
“乖寶,阿父回來啦。給你買了蜜餞,每一種阿父都選了一些。乖寶随便……”
吃字沒能說出口,雲懷瑾看到了早上還乖巧白淨的小崽崽,現在一臉的傷,眼睛都哭紅了。
懷裏還抱着一只半死不活的小黑狗,臉上是懼怕不安的神情。
乖寶被打了。
不是主院裏的人打的。
雲懷瑾臉上的笑意頓消,在發怒之前,只來得及想到這些。
把蜜餞紙包放在桌上,雲懷瑾靠近雲初,這個舉動讓雲初下意識的閉眼縮頭閃躲。
雲初看到雲懷瑾變了臉色,心裏想着,阿父看到了黑黑,真的生氣了。
他很害怕,他現在身上還好疼。希望阿父這次可以打輕一點點,一點點就好。
雲懷瑾看着雲初的反應,心裏很不好受。
“乖寶,你在這吃蜜餞,阿父待會來陪你。”
眼下雲初又開始恐懼害怕他,也不是說話交流的好時候。
雲初沒有等到落下來的巴掌,阿父沒有說他懷裏的黑黑,還讓他吃蜜餞?
看向雲懷瑾離開的背影,雲初腦袋裏亂亂的。
梅蘭,竹菊,筆墨,紙硯都被雲懷瑾叫了過來,他看到紙硯也是一身傷後,就猜到雲初的傷和紙硯身上的傷有聯系。
他剛開口詢問,紙硯就啞着嗓子從頭到尾的給雲懷瑾說了一遍。
說到最後那聲音都啞的聽不見,雲懷瑾生氣之餘,還忍不住想了一下,紙硯被打怎麽嗓子還啞了?
以雲懷瑾看來,雲莊幹活的八十多號人,還不包括沒正式幹活的家生子們,就是個小型社會。
他前世雖沒入過社會摸爬滾打,但他在他爸公司實習過一個寒假和暑假。
對于一些事,也能知道點皮毛。
豐水縣雲莊建立之初,就買了十來個死契的奴仆,來打理莊子。
後來這些奴仆結婚生子,孩子又成了家生子,家生子到了年紀也開始在莊子裏幹活,之後又成家生子。
經過兩代人的發展,他們在莊子裏是老資格,那怕都是奴仆,他們地位也與其他的不一樣。
身為第三代的孩子,自出生起,在雲莊就是能橫着走的。
如果沒有原身的到來,這莊子就和這些人的家一樣。即便是他來了,也根本壓不住這群人。
而原身自己打孩子,別人打他也不管。
所以更是養刁了人,壞了心腸。
雲懷瑾找來張木橋,讓他把今天動手的五個少年以及他的父母一起叫來主院。
張木橋速度很快,那五個少年聽說東家找他們,還以為今日揍了雲初,終于讨了東家歡心,得了東家的眼呢。
他們的父母聽說東家找時,本來心裏是有些疑惑的,但聽他們的孩子一說,又覺得孩子說的有道理。
莊子裏誰不知道東家厭惡極了小東家呢?
他們前腳揍完,後腳東家就找,這次怕是真入了東家的眼。
以後若是能成為東家心腹,在雲莊裏,他們可是更能橫着走了!
張木橋沒有多嘴,只說了東家找。五家人就靠着自己的腦補,心裏美滋滋的想着好事。
等到了主院後,五家人看到臉色沉沉的雲懷瑾後,才意識到事情不對。
雲懷瑾坐在圈椅之中,看着臺階下方站着的十來號人,冷着臉道:“我今日也不與你們兜圈子,要你們來,就是為了你們打人的事。
都說子不教父之過,做父親的,平日裏不知道教導孩子如何為人,那今日就在我眼前教,我親眼看着你們教。”
雲懷瑾臉色難看,他也翻出了原身關于這群人的記憶,簡直就是莊子裏的蛀蟲。
比起原身的手段,這五家人更狠。
私下裏長工們被他們打壓的叫苦不疊,跟着原身一起來的小厮和丫鬟,也是被欺壓過不止一次。
可莊子裏唯一能給他們做主的原身,也被五人拿住所謂的“短處”。即便是沒有這事,以原身的性子,怕是也不會替人做主。
張木橋一家倒是好些,沒有被像其他人那樣欺壓,但五家人對他的話一直陽奉陰違,做什麽都極其不配合。
筆墨在雲懷瑾話音落下後,拿着五根長木棍走了過來。
“若是這棍子你們不接,我就直接安排人替你們教訓。要是手下沒個力道,沒注意打死了,也不怕官府的來找!”
筆墨走下三級的臺階,按雲懷瑾的話給人遞過去木棍。
這還是他們第一次見東家對他們如此冷臉,以往東家處置下人長工,可從來沒他們的份。
因為他們能和主家那邊聯系,自發現東家很怕主家那邊聽到莊子裏的消息後,他們就像是再次拿住了雲莊的一切。
那五家人對于人心拿捏十分的準,掐在原身的底線,在他的底線之上使勁蹦跶。
讓原身氣憤的同時,又懼怕他們會将他在莊子裏的事告知主家。即便五家人的性命都捏在他的手中,可他依舊被五家人捏住“命脈”。
明面上莊子裏突然過來的東家最大,私下裏,他們才是拿住了東家的“把柄”他們才是雲莊真正的主人。
數年的久居無人管束,他們已然将雲莊視為他們的東西。
也模糊了自己的位置。
此時此刻,木棍遞到眼前,也聽出東家話裏的意思。才意識到,他們是仆。
這些人終于知道了怕,也不敢說不接木棍,只能死死的握着。
雲懷瑾不想看他們如今多慈父,舍不得下手的模樣,“還不動手?不動手我就叫其他人動手。”
其他人動手?那哪成?又不是他們的孩子,動起手來可不就是會往死裏打?這些他們都是知道的。
那是萬不敢叫他人動手,不然這一通打下來,他們孩子不死也要去半條命。
“我叫你打人!”
砰的一聲響,有人開了個頭。接下來四家也陸續都動起了手。
五人本是想做做戲,結果遲遲不聽東家喊停。
再怎麽做戲,這些棍子上身,多了也還是會受傷。
雲懷瑾就這麽看着,聽着少年們因痛而哭泣的聲音。
養歪了根的人,不可能因為偶然的一次打,就能将根掰過來。
他們的哭泣聲,只是因為痛,沒有絲毫的悔過。
從頭到尾,他們都不覺得聯合起來打紙硯有什麽錯,欺淩雲初又有什麽錯。
又過了一會,跟着來的五家母親們,聽着孩子的哭喊聲,實在忍不住,直接跪地求饒。
雲懷瑾沒有因此就叫停,身為問題孩子的父母,雲懷瑾不相信他們從頭到尾都不知道他們的所作所為。
他們知道,只是不願意去管去說罷了。
他們既然在家不把孩子教好,那就換外人來教。
有個父親實在不忍心再打,不顧命令也要停下手。
雲懷瑾沒多說,而是讓早就候着的人接替他,繼續揍。
旁人可不會顧念是不是親兒子,下手那叫一個狠。
停下的那個父親眼睜睜看着加重的棍刑,想求雲懷瑾再給他一次機會,他親自動手教育兒子。
雲懷瑾沒理他的話,對方發了狠怒吼道:“東家就不怕我将莊子裏的一切都告訴主家嗎?”
雲懷瑾氣笑了,不知錯就算了,還威脅他?
“去告啊,我怕什麽?”
張木橋在一旁看着雲懷瑾,他知道雲懷瑾想立威,想整頓莊子,剔除蛀蟲。
但終究還是太過年輕,這種話,哪裏能威吓到這些人呢?只會激起對方的反抗心。
“死契奴仆,主家掌生殺大權。打死了你們,還怕你們說什麽嗎?”
張木橋沉着臉出聲,以前東家不管,他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現在東家終于管了,他也不是那拎不清的爛好人。這五家人,被他話吓破膽才好。
果然,本來還想譏笑反駁雲懷瑾的人,聽了張木橋的話後,立即收了臉上浮現的笑。
他最怕的就是這個,吓的跪趴在地,終于第一次開口求饒。
這也算是殺雞儆猴,另外四人見狀,也不敢想着直接停手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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