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夜如何其
第六章 夜如何其
不知是不是喝酒的緣故,總覺今夜的阿暖,比之往時更多了幾分風致。分明是身披麻衣,額纏白布,容色卻依舊嬌豔灼目。她真的只有十三歲嗎?顧淵不由感到懷疑了。他曾經見過上林苑中的白海棠,素白的重疊的花,纖細的錦簇的蕊,浮雲一樣舒卷,卻流岚一樣沉默。
他想,如果那白海棠能成精,想必就該是她這個樣子吧?
為自己這個想法感到有趣,竟然笑出了聲。方才一路急急行來心中抑郁,此刻全都奇異地纾解了。
“你告了幾天的假?”他揚眉。
“回殿下,奴婢清晨便回宮去。”她恭恭敬敬地回答。
他已擡步往院裏走,“正好,孤一路過來衣裳都髒了,便在你這兒歇了罷。”
她吓了一跳,拿眼光去瞥孫小言,孫小言苦着臉對望過來,表示他也束手無策。這位大王無法無天慣了的,今晚竟奇思妙想到要在北城一個奴婢的屋裏歇!
她撚着衣帶急促地道:“殿下!奴婢怕這不太妥當……奴婢茅廬未掃,髒穢得不能下腳,而況這邊還有墳冢,恐怕有些晦氣……”
顧淵卻全沒管她那許多說辭,徑自踩過了菜圃上的幹土往那小屋走去。她的心随他一次次擡腳落腳而一顫一顫的,一咬牙跟了上去,卻見他推開房門,往裏邊看了一眼,又回身一笑:“你撒謊。”
她驚聲道:“奴婢怎敢撒謊!”
他道:“明明幹淨得很,怎麽說成不能下腳?”
她啞然。
孫小言在後邊拉了拉她的衣襟。她回頭,這小內官個頭還不到她胸膛,神色卻已是成年人般地精乖,朝她輕輕撮了撮唇,又擡下巴往房內一指。
她一下子心煩意亂到無以言表,又聽顧淵在房中冷冷喚了一聲:“人呢!”
她跺了跺腳,走進房去。孫小言笑了笑,籠着袖子候在牆根邊,卻不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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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中只一盞豆燈,光線晦暗,映得四周物影都如魂魄飄動。一張簡單的床,籠着素青的床帏,窗邊有一張矮腳書案,卻不見書。到了這樣安穩的地方,他才終于覺得自己身上髒不可言,低頭一看,衣角上全是幹泥,不由大皺其眉。
“給孤拿幾套衣裳來。”
她一愣,“衣裳?奴婢處并沒有……”
“你父親的衣裳呢?将就一下。”他不耐煩地道。
“殿下,這怎麽行!奴婢亡父的破衣爛衫,怎麽能換給殿下!”她忙道,“而況奴婢當年葬父,早将他的衣冠一同入殓了,今晚卻到哪裏去尋……”
說着說着,聲音弱了下去。他微側首,表情淡漠,目光冷肅,靜靜地審視着她。
她垂下頭去。
她知道這樣的眼神。他不相信她,一個字都不相信。
然而他冷笑一聲,竟也不再追問。“打水來吧,孤要沐浴。”
她如蒙大赦,立即應聲退出了房去。
阿暖擡起頭,看見那一輪清澈蒼白的月亮,婉轉地一鈎,像一個乏力的笑。耳邊是淙淙的水聲,隔了簾幕門窗,聽來就似那月亮上有一條河在流動。
那樣好潔的人,每日都必須沐浴;卻為何要到這髒穢的北城來呢?
她盯着月亮,孫小言盯着她。這個小孩似乎聰明得過了頭,盯了她半晌,莫名其妙地道:“你為什麽臉紅?”
她和聲和氣地道:“我并沒有臉紅,大人看錯了。”
孫小言輕輕哼了一聲,小聲道:“今晚殿下胡鬧,看明晨回宮,我倆都要把性命交代了去。”
她不由得打量他一眼,“你好像也并不害怕。”
“我不怕。”孫小言笑了,露出兩顆小虎牙,“只要殿下是高興的,就不會出大事。”
她皺了皺眉,“什麽叫殿下高興?”
孫小言又露出了那種暧昧而精明的神色。她驀然領悟過來,耳根都紅透了,“你胡扯什麽呢!”
孫小言老成地嘆了口氣,“你怎麽就不為自己打算打算?你自己說,就說現在,這景況,待回宮去,文婕妤要打殺了你,你怎麽辦?”
她一時錯亂,“文婕妤為何要打殺我?”
“你怎麽這麽不懂事!”孫小言急了,“真是榆木腦袋!”
被一個小孩子教訓的滋味真不好受。阿暖默默,不再與他搭話,生怕他再說出什麽不可理喻的主意。然而也就在這時,裏頭那冷冰冰的聲音又響起來了:“阿暖。”
她驚弓之鳥般跳了起來,“奴婢在!”
裏頭不說話了。她便那樣木木地杵在門口,隐約聽得裏面一陣水聲,而後便是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聲。孫小言一個勁地朝她使眼色,她捺住性子等了半晌,方推門掀簾走了進去。
眼前的景象令她一下子又轉過了身去,額頭差點撞在了門上。
他又好氣又好笑,“你做什麽?”
“殿下……”她再也不能鎮定了,“殿下怎麽不穿好衣裳!”
“孤穿好了啊。”他很認真地道,“不信你轉過來看看。”
她才不信!她才不要轉過來!
“殿下只披了……殿下不怕着涼麽?”她顫着聲音問。
他想了想道:“說的有理,所以孤要先躺下了。”
這是什麽道理?!
她一直以為自己是個很有耐心的人,直到遇見了他。
而他還在說話:“這些衣裳髒了不能再穿,你給孤拿走。”
她慢慢地轉過半個頭,看見他的衣裳,從外袍到裏衣,全丢在地上——裏衣都在這裏!她的臉已經漲成石榴樣,“奴婢讓孫大人來收拾吧。”
他道:“不好。”
這兩個字斬釘截鐵,幹脆如冰。
她便僵在了那裏。
“沒見過你這麽笨的。”他有些不耐煩了,“孤看你家這床帏還算幹淨,所以暫且扯下來披着,你看,腰帶都系好了。你在避忌些什麽?你本來就要服侍孤的。”
外面聽牆角的孫小言“噗嗤”一下笑出了聲。
披着床帏……披着床帏的殿下!
那該是怎樣的奇景啊!
阿暖卻完全笑不出來。勉強去看那張床,果然,那重文縠帳已經被利落扯下,兩個帳鈎孤零零地耷拉兩旁。她心頭突然就沖上一股無可名狀的怒氣,好端端的社日,她回家祭奠母親,為什麽他卻要陰魂不散地繼續來攪擾她!
她徑自走去撿起了梁王丢在地上的那些衣裳,看也不看他一眼,便沖了出去。
他皺了皺眉,卻沒有說話。
很自在地披着那床帏,素青的顏色,紗縠的紋路,攬在他身上,并不顯得滑稽,反而愈襯得人如玉山朗朗,好像那不是床帏,而是翩然的蟬衣。他漫然擡腳徑自從那書案上跨過,牆角扔了一卷書簡,他拾起來一看,上面的文字娟秀有力,意思卻不能連貫,大約是她舊時練字所用。
她在他面前果真是藏了技,單看這習字簡上孤秀的字,誰能知道是出自一個十三歲的少女之手?
他看到她反反複複最着力去練的兩個字,臉色變了。
一個是“薄”,一個是“陸”。
靜了片刻,他将書簡放回,又去看她房中的陳設。大部分東西都被帶去梁宮了,此處卻還留下了一些少兒時的玩物,他看到了一只布虎、一只竹雀、還有一個……那是什麽?
他将那東西自床邊拖了出來,原來是一架兩輪小車,車頭雕作鳥雀模樣,後安一塊木板。他牽引着那鳥喙中的細繩拖着它在房中走,那木板便随鳥兒點頭一翹一翹的,就像鳥尾一般……
阿暖将那些衣裳洗晾完畢,再度走進來時,看到的就是堂堂梁王殿下在跟一個小兒玩的鸠車過不去的樣子。
看到她來,他好像看到了救星,“你快來看看,它怎麽不走了?”渾然忘了自己方才還在跟她生氣。
她呆了呆,似乎也不知道自己是應該繼續生氣還是告訴他……這個鸠車怎麽玩。
他道:“還不過來!”
她無奈,她認輸,她走過去,蹲下身子,将鸠車的輪子調整了一下,站起來拍拍手,“殿下再試試。”
他試着拖了拖,果然比方才行得更順暢多了。又抱怨道:“你這條繩兒太短。”
她慢慢道:“因為這是奴婢五歲時玩的。”
他停住了。
歪着頭,目光明亮,一點都不掩飾自己的無知:“真的麽?你五歲的時候,就有這麽好玩的東西?”
她苦笑,“這是窮孩子玩的東西罷了。奴婢聽聞,富貴人家的鸠車有三四只小輪兒,車首雕成鳳凰,車後還有金飄帶,拖動起來,就跟鳳凰飛舞一樣,好看極了……”
說着說着,她自覺無味,停住了話頭。說什麽富貴人家,他顧家難道不是天下第一個富貴人家?自己這樣說話,反顯得愈加寒酸罷了。他哪裏知道窮人孩子的苦呢?
他卻好似聽得很入神,輕聲道:“怎麽不說了?”
她搖了搖頭,“讓殿下見笑了……奴婢是沒見過大陣仗的人,倒在殿下面前弄斧了。”
他道:“孤不覺得。孤從來沒玩過這些東西。”她略感驚訝,他又道:“孤從小讀書,夫子說這些都是玩物喪志。”
腦海裏浮現出周太傅束得緊實的白發,她掩口微笑,“周太傅說的有理。”
他靜靜地看着她矜持的笑容,冷硬的心頭好似塌陷了一塊,莫名地有些空無的悸怕。就是這樣的笑容啊——這樣的美麗,這樣的端莊,這樣的淡雅,這樣的清妙——就是這樣的笑容,可是誰知道這笑容背後藏了多少的悲傷辛苦?
他丢開那鸠車邁上一步,她卻驀然撞見他衣領閑散處露出的帶着水珠的頸項,紅着臉往後退卻。
他看她半晌,終于轉過身去,“你去外面守着罷,孤要歇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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