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順水推舟
第三五章 順水推舟
诏書特下,中常侍馮吉慢慢收攏了帛書,道:“請女郎先回府待命,宮中還需準備些時日,便會接女郎入宜言殿來了。”
薄暖打量着這個波瀾不驚的老宦官,想起顧淵曾經恨他恨得咬牙切齒,怎麽如今還留他在身邊?她行禮接旨,便随馮吉往宮外去。
然而還未走出宮,半途上卻被太皇太後身邊的鄭女官截住了:“太皇太後請女郎往長信殿敘話。”
薄暖覺得自己好像踩在棉花上,每一步都邁得很不真實。宮牆很高,暗紅色,有斑鸠自牆後竄出頭來,撲騰着笨重的身子飛往那青灰色的天空。雖然飛得很低,但也已然比她要自由得多了。
長樂宮位于未央宮之東,殿閣林立,簇擁着中間的長信殿。薄暖邁進去,低頭只能看見雲水紋的黑磚,在她衣裙下若隐若現。面前就是這個王朝最高貴的女人麽?就是帶給她和她全家無上尊榮的女人麽?她在權力中心已經坐了近三十年,她突然召見自己,是要跟自己說什麽呢?
薄太皇太後看着這嚴妝正服的女孩謹小慎微地朝自己一步步走來,眸光愈加深了。本來薄氏女兒甚多,并不見得一定是她;但一來她的父親是薄安,是帝王師,二來她與皇帝有舊,皇帝二話不說扣她在宮中冊封了她,那便自然是一千一萬個順水推舟。
“阿暖,是吧?”薄太後微微笑了,揮手屏退旁人,一臉慈愛地去拉她,“不必行禮了,都是自家人,沒的生分。”
薄暖被她拉到了席前來,安靜斂首。薄太後端詳着,這副容貌生得端麗大氣,看相是個鎮得住中宮的,只是一雙鳳眼微微上揚,未免美得太過,倒似禍水。然則這性情,沉默得過分,半天也不說一句話,看起來戰戰兢兢的,也不知是沉悶稚拙還是深藏不露?
“老身聽聞阿暖昨日宿在宣室殿裏?”寒暄了幾句,薄太後單刀直入,眼角犀利地擡起。
薄暖好像早已預料到她會如此發問,靜靜回答:“是,孫兒前些日子入宮有事,孰料後來宮門關了,不得已只好宿在宣室殿。”
薄太後笑起來,“陛下那副花花腸子,你倒不必瞞我。他耍了些手段賴着你,是也不是?”
薄暖臉頰飛紅,“陛下也不是……”
“阿暖啊。”薄太後輕輕拍拍她的手。年輕人的手瑩潤白皙,不似她的,已枯槁成橘皮。“你與陛下也算青梅竹馬,陛下還未選采女,便先納了你入宮,來日不論陛下還有了誰,都橫豎越不過你去——你心中當有個底。”
這話的意思,是保她做皇後了?
薄暖的手心一顫。太後感覺到了,擡眸,不動聲色地打量她的表情。她于是掩了眸,擺出一副木讷無知的樣子,輕聲道:“孫兒省得了;然而孫兒曾入奴籍,陛下也是太擡舉孫兒了……”
Advertisement
“你如今是廣元侯的嫡女。”薄太後長眸微凝,“再沒有比你配陛下更名正言順的了。”
她俯下身去,“是……孫兒明白了。”
臉都紅透了,心跳卻一拍拍地慢了下來。她安靜地等待着太後後面的話。
“阿暖,你是薄家的女兒,縱然你父侯過去有對不起你們母女的地方,他如今也在竭力補過了。”薄太後微微嘆了口氣,“他前年剛剛聽聞你母親去世的時候,人還在我的宮裏,眼淚一下子就流出來了。許多年前的陳年舊事,老身不好與你說,總之你父侯不得已的地方甚多,你要體諒他一些,明白麽?”
“是。”她應了一聲,“父侯對阿暖盡心盡意,阿暖不是白眼狼,心裏明白的。”
“這世上啊,唯一靠得住的,只有自己的家人。”薄太後閉了閉眼,又睜開,“當年老身還未當上皇後時,曾險些将命交代在這裏,是靠了娘家人才脫了難,你知道這個事情嗎?”
薄暖微驚,“孫兒不知。何人有這個膽量?”
“自然是那時候的皇太後了。”薄太後笑了笑,“當年老身還不過是個小小長使,卻有了先帝,是長子。中宮是太後的家裏人,始終沒能生養,便對老身的孩兒起了心思。那日先太後召我,也是這樣陰恻恻的天氣,先太後将老身拖到後身屋裏,便叫那些狗蒼頭持杖過來……”
薄暖愈聽愈是毛骨悚然,“這些人,沒有王法!孝欽皇帝在哪裏?他不出來做主的麽?”
“他?”薄太後忽然冷笑一聲,“帝王之心,哪裏是生死之際能指望的?幸好老身當時留了個心眼,讓崇文侯順道來請脈。崇文侯當年是個小小太醫丞,請脈也是他分內事,老身可不是要拖他下水,但他機警,立刻去尋來了陸大人……”
崇文侯是太後胞弟,是薄暖的叔祖父,如今已過世了;故事裏的陸大人卻不知是誰,如此算來當是薄暖的祖輩了,或許正是先陸皇後的生父陸铮也未可知。薄太後說得快,薄暖不動聲色地聽着,事情經過聽起來極恐怖,好在有驚無險,她輕聲道:“那後來呢?”
“後來這事情鬧大了,先太後也遮不住,孝欽皇帝一怒之下廢了中宮。”薄太後慢條斯理地道。
薄暖不禁一顫,擡起頭來重新打量這個沉靜如水的老婦。為了如今的身份地位,她忍耐了多少,付出了多少,犧牲了多少?這是先朝秘辛,亦是靖室醜聞,她這樣說與自己聽,又是什麽用意?
“你是個幸運的孩子。”薄太後嘆了口氣,“娘家強勢不說,夫君對你也不錯。兩下裏敦睦是最好,就算不和,也不致出什麽大事。阿暖,老身是心疼你的啊。”
最後一句話說得懇切,沾了些對自己身世的感懷,薄暖終于心軟了。這個姑祖母頭腦清醒,大權在握,又對她這樣和藹慈祥;她不禁要想起父親,想起兄長,他們對自己,也都是這樣溫柔平順的辭氣,從來不為難她的。
然而她也記得很清楚……就在數月之前,薄太後将她鎖在長信殿的暖閣之中,當時若不是阿兄來救,後果難以逆料。
薄太後擡袖抹了抹眼角,整理精神道:“三十年前的事情,說來無趣。總之今時今日不同了,陛下後宮無人,你是唯一的婕妤,身份尊貴,無人敢欺侮你;若真有人敢……”薄太後的眼風微飄,“你便只管告訴老身,老身與你撐腰。”
薄暖頓了頓,“謝太皇太後。”
“來人!”薄太後忽揚聲道,“将老身那對垂珠耳珰送給薄婕妤。”
薄暖惶恐接下,薄太後又微微笑道:“這不算什麽好物,來日你冊封大典,老身再賞些更金貴的。若是有了皇嗣——說起來,陛下可曾臨幸過你?”
這話問得太過突兀,她昨日剛進宮,今日剛受封,太皇太後竟立刻就問起她這等羞人的事情來!
其實也在情理之中——尋常女子若不是受了臨幸,怎會突然獲封?然而太皇太後看着她的表情,心中已是了然,慢慢地道:“男女夫婦之道,總無需老身再教你了吧?冊封過後,你與陛下便是夫妻,要舉案齊眉,好生度日。”
她愈聽愈覺別扭,手足都無可措處。終于薄太後讓她退下了,她還滿腦子在回想着什麽“男女夫婦之道”,一時間完全不能接受自己竟然要嫁人了的事實。
她過去總覺得嫁人算不上多麽了不起的事情;橫豎拜一拜,走一走就過去了。入了薄氏門庭,她有政治聯姻的覺悟,若今番娶她的是仲隐,她還不至于有什麽期待——
奇怪,她在期待什麽呢?
那樣一個鐵石心腸的少年帝王,她有什麽好期待于他的?
然而她又總要想起他的溫存來。他并不是一向冷眉冷眼的。他笑起來的時候,眼眸裏好像有星子在跳躍,他蠻橫地拉她的手,又或……又或壓她在身下,他的呼吸急促而炙熱,她感覺得到,他也是人,他不是石頭做的。
可是他也是皇帝,也是大靖顧氏的君王。他怎麽會納一個掌權大族的女子入宮呢?
他難道……真的,喜歡她嗎?
什麽是喜歡?她不知道。但是心底裏已經潛升起了一些歡喜的泡沫,像是浮在一片碧藍的海上,迎着朝日的光,輕輕顫動着。車輪辚辚,她一個人倚着車欄,思索着自己看過的書。那麽多的書,可是沒有一本專與她講,怎樣做一個好妻子的。回到廣元侯府時,門口又是跪了一片,她看着父親斑白的頭發,竟感到卑劣的釋然:反正她也從未做過好女兒,不是麽?
她将自己關在了房裏,無視父親欲言又止的目光。她走到角落裏搬出了她自梁國帶來的簡陋書箧,将其上的《毛詩》之類書簡一一搬出,最後,看到那一只大肚子的撲滿,色澤鮮豔,她想起他将這個東西送給她的時候,不尴不尬地說“你可以拿它存錢”,現如今想起他那副神氣,她還會不自然地發笑。
她拿過那方題了顧淵生辰八字的短簡,輕輕自撲滿的孔竅裏投了進去。
那麽,這,就是她的第一個秘密罷。
同類推薦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