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彼蒼者天
第九四章 彼蒼者天
一場鬧劇,衆人俱是疲憊不堪。顧淵強撐着中毒一般的身子上了銮輿,車仆低問:“還回承明殿嗎?”
“宣室宣室!”孫小言不耐煩地道,“有沒有分毫的眼力見兒!”
車馬緩緩起行,顧淵在一颠一颠的節奏中欲睡而不能,擡起眼,夜幕披下赭紅的宮牆,夏季的明快顏色又将離他遠去了。
山河日落,壯闊無垠,他卻只覺得疲倦。
這從身心底裏透出來的疲倦,大約只有到了死的時候,才能擺脫吧?
“陛下!”
銮駕甫停,便聽見一聲熟悉的呼喚。顧淵的心猛一抽緊,就着孫小言的攙扶下了車,薄暖已撲入了他的懷中。
“我……我吓壞了!”她脂粉未施,素顏裏盛滿驚惶,月光都落不進那雙幽黑的眸子,“我聽人說你在蘭臺……”
“已經沒事了。”顧淵安撫地拍着她的背,聲音溫涼,“不要擔心,朕沒事。”
兩人往回走去,薄暖低聲問:“是城陽君女麽?”
顧淵點了點頭。
“是什麽藥?”薄暖又擔心地看了他一眼,“她竟然敢在香裏下藥……”
“我不知道。”顧淵道,“我們去看看民極,好不好?”
薄暖渾身一顫,仿佛“民極”這兩個字觸及了她極敏感的痛處。顧淵握緊了她的手,與她一同邁入了寝閣,閣中擺滿了湯藥,方太醫已經下獄,剩下的大夫們沉默地忙碌着,而顧民極仍在咳嗽。
“林太醫。”
“臣在。”
“到底還有沒有法子?”顧淵閉了閉眼,聲音片刻便歸于麻木的冷靜。
林太醫靜了半晌,才道:“陛下沒有去問問胡醫?”
顧淵驟然睜開了眼,雙目如炬,直盯着他:“你們都是串通好的?”
民極的病,分明與胡巫無關!這些人,怎麽都與方太醫是一樣的說辭?
他們背後的人到底是誰,他到底布了一張多大的網?
林太醫怔忡地道:“微臣愚鈍,不知陛下聖意所指……但岐黃之力有限,微臣想,此時此刻,大約也只有聽憑鬼神……”
“除開這個,”顧淵咬了咬牙,只覺冷汗涔涔而下,“你們便沒有法子了?”
林太醫跪了下來,重重叩首。
“微臣醫術不精,甘領死罪。”
夜色如墨,烏泱泱地潑在皇城的琉璃瓦頂上,泛出一片晶瑩的鈍光。織金繡彩的簾帷不住地飄蕩,深夜的風是冷的,拂在人身上,像是冷漠的刀片以傾斜的角度刮擦過來。顧淵的身子幾不可察地晃了一晃。
小床上的顧民極一直在咳嗽,而薄暖一直看着他,這孩子眼眸深亮,像他的父親,無論受什麽樣的苦,都不說話。
顧淵向孫小言下了一道密诏,命他從廷尉獄中找來一個道行高深的胡巫,不可驚動他人。
這胡巫雖高冠長铗,但衣着并不如顧淵想象中那般特異,而且出奇地整潔。他只往小床上看了一眼,便了然地道:“皇太子被施了法。”
薄暖驟然擡起了眼:“什麽法?誰做的?”
“這種法術不高明。”胡巫聳了聳肩,“這是用屍體做蠱,來害人,誰都會做。”
“屍體?”顧淵眸光一凝。
薄暖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深深地看着這個胡巫:“求您治好他!”
胡巫撓了撓頭,漢語生澀但決斷:“治不好的。”
薄暖一個趔趄,身子撞在了床柱上。顧淵忙去扶她,一邊對胡巫冷聲發問:“怎麽會治不好?!”
“活人下蠱,殺了活人,就行了。”胡巫無奈地道,“死人下蠱,就算你是皇帝,難道你能殺死人嗎?”
“你剛剛還說這種法術不高明。”薄暖顫聲。
“可是屍體和作法的人都要與皇太子有血的親緣,這法術才能有作用。”胡巫說,“我很少見到施法成功的。”
顧淵的眉頭重重一擰。文绮的屍首不見了,文绮确乎勉強算是民極的表姑……然而作法的人若是薄煙,她與民極的關系則隔了不知多少重山了。
“還有一種可能。”胡巫想了想,“作法的人如果是長輩,或許成功更容易。”
胡巫離去之後,寝殿中風燭飄蕩,宛如長明的太陽。
“民極輩分低,誰都可以是他的長輩。”顧淵疲憊地道。
“必在宮中。”薄暖說。
顧淵回頭看着妻子,燭火将她的臉映照得忽明忽暗,宛如飄忽不定的影子。她的話聲卻好像一根尖利的刺,紮進了暗夜裏,将黑暗撕出了血來。
“必在宮中。”她又重複了一遍。“誰敢害我的孩兒,我必要他償命。”
小黃門領着胡巫走出了直城門。
“大人給殿下看病,有什麽結果沒有?”小黃門忍不住發問。
胡巫道:“你們很喜歡皇太子嗎?”
“是啊。”小黃門嘆口氣,“殿下一病,皇後便瘦了一圈。”
胡巫發笑,“原來你們是喜歡皇後。”
小黃門微窘,“皇後待下人最是溫和,大家都喜歡。”
胡巫看了看天,時值仲夏,卻是星辰黯淡,“那你快回去陪你們皇後吧,她會很傷心的。”
他乖乖地回到了廷尉獄,那個朗月般的男子已經等候他許久,清寒的氣息伴随着那人皎皎的白衣。胡巫朝那人點了點頭,便見一只裝滿金锞的布囊在火光中抛出一道弧線,穩穩地落入胡巫的懷中。
胡巫咧嘴一笑,那人安靜地道:“就在這幾日吧。”站起身來,往外走去。
胡巫咬了咬懷中的金子,慢條斯理地道:“你為什麽要這樣做?”
那人身形頓住,“這不是你該問的。”
“是的。”胡巫又點了點頭,“可是,我拿了金子,也沒有命花了。不如多問一句。”
那人笑了,笑聲清澈如流水,“你倒有自知之明。”
胡巫擡了擡眼,“你卻沒有。”
笑聲頓住。
“你縱然奪得了天下,也沒有命去享受它。”胡巫字正腔圓地說,仿佛一種惡毒的詛咒,其實卻不過是平靜的預言。這種反差令那人忽然感到反胃:“你閉嘴!”
胡巫嘆息了一聲。
“大人,你求的太多了,終究是不能全部實現的。”
薄暖終于昏昏沉沉地在顧民極床邊睡去。顧淵将她抱上了禦床,蓋好了被褥,而後緩步走了出去。
月色澄明,仿佛亘古不變冷漠的天顏。重重殿宇,森森魅影,縱有燈火照耀,他也看不清楚。
他便安步當車地走到了清合殿。
梅慈得了通報,自眠夢中驚醒過來,匆忙披戴一番便去接駕。初春的月輝冷冷然灑落庭中,帝王玄黑的衣袍映着積雪的光,目中是一種她不能理解的沉痛。
“臣妾……請陛下安。”
皇帝中夜到訪,她實在惴惴不已。
顧淵上前一步,劍眉微壓,低聲道:“是不是你?”
梅慈愕然擡頭,“陛下要問什麽?”
顧淵突然伸手扣住她的下颌,将她整個人都狼狽地提了起來,目光如刀鋒出鞘,呼嘯過尖銳的風聲,“連太醫都不知道,阿暖用安眠的藥物,是會殺死孩子的!”
梅慈呆住了。
她的第一反應是辯解——她不知道,她不知道這樣會殺死太子;第二反應是哭訴——她是真心為了太子好,只因為她也希望皇後能對阿澤好;然而,再停得半刻,她的心便涼透。
是啊,這世上,還有誰比她更适合做那殺害太子的兇手呢?
她是先帝的寵妃,她的孩子原本可以坐上承明殿裏的禦座,而這一切,卻都被眼前的少年搶去了——不管是為了她的過去還是未來,她要下手殺死顧民極,都是再合理不過的事情!
她閉上了眼,眼前便浮現出一張言笑晏晏的面孔。他喚她阿慈,他給她溫暖,他借了她的手,兵不血刃地殺死了一個無辜的孩子……
好毒辣的手段,好缜密的計劃,好險惡的用心!
“朕有兩件事情問你。”見她這樣态度,顧淵的聲音都是顫抖的,“你只需選擇回答一件,朕便饒你。”
“陛下請講。”梅慈平靜地道。
“你要麽告訴我,是誰指使了你。”顧淵咬着牙根,冷漠的月光将他的臉色洗成了慘痛的白,“要麽告訴我……還有什麽辦法……可以救他?”
梅慈目光微恸,擡頭,顧淵的眼神裏既有無邊的痛切,也有無邊的希冀。他一定是希望自己選擇第二個問題的吧?
可是她卻只能搖頭。
她連此藥可以殺人都并不知曉,又如何知曉救人的法子?
顧淵驀地趔趄了一步,而後又立刻站直了。寒風侵來,中庭月寂,他悲哀地轉過頭去。
“你背後的人是誰,你也不肯說麽?”他的聲音哀沉。
梅慈一字一頓地道:“臣妾自迷心竅,萬死不足以蔽妾之辜,請陛下賜妾死罪。”
“死?”顧淵突兀地笑了一下,“你們真是出息,一個個都知道拿死來威脅朕。朕難道不知,死是這世上最容易的事情?”
梅慈咬着唇克制淚水,不說話。
顧淵的冷笑仿佛中夜凄清的哭,“朕不會讓你死的!——孫小言!”
“奴婢在!”
“将趙王太後下掖庭獄拷問。”顧淵冷冷地道,“朕就不信,逼不出那一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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