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玉碎瓦全

第九三章 玉碎瓦全

數日之間,長安城中一片混亂。皇帝突然下令徹查所有胡巫,而這些胡巫在長安讨生計,所做的營生原本便不合于大靖律法,淫祠邪祭,在所多有。聶少君奉旨查辦,才知道民間鬼神祠祭竟已糜爛到這樣的地步,虧他還是個懂明堂陰陽的,竟然被陋巷裏的胡巫灑了一臉的狗血。

“有邪氣!”那胡巫将銀盆一扔便手舞足蹈起來,滿身的鈴铛嘈嘈作響,口中漢語不甚流利,語氣卻十分堅定,“你是兇神,你要亡了你的國家!”

一旁有郎衛上前橫擋:“放肆,此是當朝丞相大人!”

“哼,聶丞相,興明堂的聶丞相!”胡巫拍手大叫,“聶丞相,興明堂,娶寡婦,靖廟亡!”

聶少君伸袖一抹臉上的狗血,氣得聲音都在打戰:“便是你們這些神神鬼鬼烏七八糟的胡人,搞得天下民心散亂!”

那胡巫的語調怪異地頓挫:“神神鬼鬼烏七八糟的,明明是你們這些儒生!你們,你們都是兇神!”

“不可理喻!”聶少君大怒,一甩袖子,便對身後的羽林衛道,“抓起來,全都抓起來!”

彈劾長安城中淫祠亂象的奏疏雪片兒一般飛進承明殿裏來。顧淵越看越怒,怪道這幾年天災不斷,就是這些胡巫作祟!三輔郡國得知京城糾察民間巫祠,也開始自行整頓地方上的巫風,奏疏堆成了一摞摞的小山,墨濃字大,好像是對天下禮崩樂壞的一種發洩。

顧淵不願讓薄暖知道這些肮髒亂事,将奏疏全在承明殿中處理了,好幾日沒有回宣室。終于回來時,卻聽見內裏一片幽幽的哭聲。

他心頭一凜,快步掀簾而入,偌大的寝殿裏跪了十數個宮婢宦侍,全都在哀哀地哭。上首還有幾位太醫丞,以及他從郡國延來的諸位名醫國手,都是搖頭捋須,滿面愁容,似在苦苦思索着什麽。

皇帝突然而入,未及通報,衆人俱是一驚,趕緊收了淚水,跪拜下來,“陛下長生無極!”

顧淵冷聲:“起來!”

長生無極?他現在最不信的就是長生無極。

他走入最內裏的寝閣之中,薄暖正守候在顧民極的小床邊,面容憔悴,看見他來,只略略側了側頭,便又轉過頭去。

“怎的了?”他低聲問,仿佛害怕聲音稍高一些便會驚破了什麽一樣。他走過去,看見兒子的小臉擠得通紅,雙眼水盈盈地大睜着,間或發出脆弱的咳嗽。

那咳嗽卻成了此刻唯一的聲響,震響在寥廓的宮闱之中。薄暖削瘦的身子顫了一顫,湊上前去輕輕撫摩着孩子的胸口,一遍遍給他理順了氣:“乖,民極,乖……”話音哽澀,像是已經哭過很久,淚水都幹涸在了喉嚨裏了。“你父皇來了。”

顧淵在床沿坐下,一旁有宮女端着銀盆走過,被他叫住:“那是什麽?”

薄暖強道:“不過是一盆水罷了……”

“給朕看看。”

宮婢戰戰兢兢地跪下,将銀盆高舉過頂,呈奉聖目。顧淵看了一眼,仿佛不能置信,又看了一眼。

水中浸着一方雪白的毛巾,此刻竟已半作血紅。

薄暖抓着他的袖子,咬着唇,沒有說話。

“這是……這是他咳出的血?”顧淵的聲音在顫抖。

薄暖仍沒有說話。

顧淵的聲音愈沉:“到底是怎麽回事?”

方太醫連滾帶爬地跪行了過來,“啓、啓禀陛下,皇太子殿下染了點——邪病,臣僚們看、看不出來啊陛下!”

顧淵在方太醫蒼老的肩頭重重一踹,怒道:“太醫的職責便是看病,有病看不出來是什麽道理?!”

方太醫叫冤道:“陛下明察啊,臣僚懷疑,懷疑殿下這不是尋常病症,而是沾了什麽外間的邪氣……”

顧淵的心猛一咯噔,好像眼前閃過了一道凄厲的光。他突然一把拉起方太醫的衣領,老人張口結舌,白發滑稽地飄蕩:“陛,陛下?”

“告訴我,”顧淵咬牙切齒地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會有這樣一日?”

“陛下冤枉啊!”方太醫駭得大哭大叫,老淚縱橫地道,“殿下自出生起便已病入膏肓,微臣一直是盡心盡力伺候着的啊!”

“病入膏肓?”顧淵怒極反笑,“上回他得了風寒,你還說是尋常!”

方太醫一愣。

“若是太子有事,”顧淵定定地盯着老人的眼睛,好像要将那雙渾濁老眼看出兩個洞來,“你便去殉葬!”

衆醫哭喊叫冤接連響起,顧淵眉頭一皺,孫小言已上前道:“下去,都下去!不要吵了皇後和太子休息!”

顧淵望向薄暖。

方才一陣喧鬧,薄暖卻恍如未聞,一直安安靜靜地陪在民極的床邊,此時此刻,她終于動了一動,卻是拉起孩子的小手,溫柔地貼在自己的臉上,閉着眼,淚水倏爾滾落。

“我會找到法子。”他定定地說,好像執拗地要證明什麽,“我一定會找到法子!”

整個蘭臺的大臣們都被顧淵叫起來找書。

仲恒顫巍巍地拄着拐杖,指揮門生将一捆又一捆塵封的書簡搬到石室中來以供禦覽。顧淵攬襟坐下,嘩啦啦地翻着竹簡,從匈奴國政到燕趙胡風,從北地諸侯到岐黃醫藥……他什麽都看,卻發現什麽都沒有用。

直到一張薄薄的細長的單簡,自《胎産經》的卷冊中忽然掉落下來——

“懷娠之婦,戒服助眠之物,害其子也。”

一個窈窕的陰影來到顧淵的面前,擋住了光線。

他怔怔地擡起頭,那人跪地行禮,聲音優雅:“蘭臺女史薄煙向陛下請安,願陛下長生無極。”

薄煙?他在記憶裏搜索這個名字——似乎是很久遠的事情了吧?他想起來她原本也是增成殿裏一個充儀,文充儀慘死,孟充儀出宮,莺莺燕燕全驚散了,便剩下她一個,上疏自請到蘭臺來做一個女史。她這個時候出現是為何?

薄煙袅袅婷婷地站起來,走到牆邊去點燃了青燈,衣裙曳地,騰起細碎的波瀾。顧淵茫然地盯着那波瀾,思維竟困頓得不能振作,難道是看書終日精神不濟了?

熟悉的蘇合香的氣味竄進鼻息裏來。太久沒有聞見了,蘇合香纏綿氤氲,仿佛陌上冶游,春色微醺,而再沒有什麽國事朝政來煩他了。他一手支額,緩聲問道:“你有何事?校書郎呢?這些書朕已翻檢完了。”

薄煙的聲音仿佛是淩波而來,飄渺而難尋蹤跡:“臣知陛下為太子病情苦惱,特來向陛下獻一策。”

“什麽策?”顧淵咬了咬牙,強撐着疲憊欲睡的身軀問道。

薄暖微笑,“陛下,民心不在書中,而在闾巷之間。陛下何不親自去提審抓來的胡巫,甚或懸賞,讓他們為殿下醫疾?”

“你說什麽?”顧淵一怔,“讓胡巫給民極治病?你瘋了?”

薄暖因這毫不留情的話語而嘴唇微白,手指攥緊了寬大衣袂,仿佛險些就要洩漏出心底裏的那個聲音了——可是她忍住了,她走到書案前,微微俯下身,顧淵想斥她無禮,竟然沒有力氣說話——

他頓時大驚,然而女人溫香的軀體竟然便橫陳眼前了,他想開口而不能——人呢?這蘭臺裏的人都死哪裏去了,竟留這個危險的女人與他同處一室?!

身體裏漸漸潛上了燥熱,薄煙慢慢地靠近了他,玉妝紅唇,宛如神仙妃子,那一股蘇合香氣愈加濃酽,如樹藤纏繞令人窒息。顧淵的手痙攣地抓緊了書案的一角,突然,不知哪裏來的力氣,将書案往外一掀!

哐啷重響,堆疊的竹簡傾倒下來,薄煙驚而後退,不可置信地看着此時此刻仍保持清醒的皇帝。書架後的簾幕響動了一下,旋即歸于靜止。魅影倏忽而散,皇帝已踉跄地站直了身,而孫小言聽見了書案翻倒的聲音也闖将進來:“陛下!”

魏中丞并仲恒等人也都慌忙奔了進來,見到皇帝和薄女史二人衣冠不整、神容散亂,俱是一怔。

薄煙眸光一黯,往後退卻。

這一次,她敗了。

一敗塗地。

孫小言向她致意,她款款颔首。但聽顧淵的聲音冷如冰河中挑起的劍刃,直直地指向了她:“你在香裏加了什麽?”

薄煙咬着唇,沒有回答。

“蠢材。”顧淵冷笑。

薄煙固不知道他這句考語是不是下給自己,但她也已然明白了自己的窮途末路。手底鋒芒一閃,顧淵立喝:“拿下!”

羽林衛如潮水般湧進這本不十分寬敞的石室中來,仲隐出手如電,打下了薄煙意欲自戕的匕首,郎衛扣住了她,等候皇帝發話。

“下掖庭獄。”顧淵冷冷地背過身去,“叫黃濟拷問清楚,她背後是什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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