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其實唐銘豪不油膩,也不傻|逼。相反,他稱得上儒雅,睿智。他甚至沒有怎樣插足于尚必寧和池早之間,可他的存在就像幽靈。每每出現,就算只有名字,也讓池早暴躁難安。

池早卻趕不走他。不僅因為他對尚必寧有着龌鹾心思,更因為他有恩于尚必寧。

八年前,尚必寧正在FX公司緊張而期待地等待出道官宣。然而卻在出道前最後一次體檢中,發現骨細胞有異常。細查,是癌細胞。他還不到十八歲,這是個晴天霹靂。出道自然中止了,FX甚至和他解了約,他抱着白費的兩年努力,回到國內。

好在病症還是早期,能治愈。接近一年時間,他都在治療和修養中。原本就不同意他走演藝道路的尚先生和傅老爺子,這下又開始為他籌謀往後的人生。傅秋雲這回不再笑眯眯說你選哪樣媽媽都支持你了。

傅秋雲說:“人生苦短,你死裏逃生過了,去做你真正想做的。”

可他小小年紀,星途還沒開始就夭折,着實有些無措。

唐銘豪就是那個時候出現的。尚必寧抱着吉他在醫院的花園裏寫曲子,彈一段寫一句,寫一句複彈一段,半首歌用了半個下午。順一遍彈出來,身後響起掌聲。

尚必寧一回頭,就看到唐銘豪。他四十多歲的模樣,一張臉生得非常正氣,眉眼深邃。身着西裝革履,整個人便透着一股嚴正的帥氣。拿到鏡頭裏,就是領導專業戶。

他坐在那裏,似乎已經聽了很久,說:“你很懂音樂,我年輕的時候也喜歡音樂。你想上臺唱歌嗎?”

尚必寧說:“我差點就上臺唱歌了。”

唐銘豪說:“差點?那真是太可惜了。”

尚必寧撥一下吉他弦,順手彈了一段旋律,笑容有點苦。

唐銘豪問:“你還想上臺嗎?”

尚必寧說:“當然想。”

唐銘豪看了他一會兒,報了一串數字,是手機號碼。

唐銘豪說:“記下這個號碼,江畔衛視馬上要出一檔歌唱選秀比賽,我是他們的冠名商。如果你想參加,打這個電話找我本人,我保你進前三。不過,別超過三天。”

他的笑容坦誠,意思明确。打這個電話,有時限,也有代價,就看尚必寧願不願意付出代價,還要在時限內給答案。尚必寧等到第四天,給他打了電話。

唐銘豪說:“你超時了,我不能兌現諾言。”

尚必寧說:“我不用你保我進前三,讓我不被中途黑下去就行。如果我真的能拼進前三,以後會給你別的回報。”

唐銘豪笑笑,沒說答應,也沒說不答應。尚必寧挂了電話,就按默許處理,去參加比賽了。一直到決賽前,他都順利過關斬将。到這個階段,誰是憑實力走來,誰是被送來的,已經一目了然。一切看似明朗,卻又暗伏危機。

而尚必寧就是這個時候,被唐銘豪舍棄的。

他一路沒有被黑出去,除開實力在,果然也沒少了唐銘豪的照顧。可他不夠乖,當名額越來越少,道路越來越窄,唐銘豪也需要有取舍。于是尚必寧成了被舍棄的那一個。

他的最終成績是第四,最後的争奪與他無關。

那一趟,唐銘豪既幫他掃過道路,也親手擋了他走進最後一道門。那份恩情,尚必寧在心裏算“半恩”。賽後唐銘豪又協助他組建樂隊。樂隊出專輯,巡演,接廣告代言,種種收入,他分文未取,全部交給唐銘豪。

及至之後那一場偶像選秀,他又再次重新出發。這一回,再沒有要誰保駕護航。在全民網絡投票的養成系賽制下,他一葉扁舟,一腔孤勇,一往無前,殺出一條血路。

也正是這樣的尚必寧,給了當時已經失去希望的池早勇氣,拿出雙倍的努力,沉下心,悶頭往前沖。那年比賽的最後兩個舞臺,他們在臺上的每一個設計,都是互相幫助定下來的。臺上臺下,鏡頭前鏡頭後,沒有彼,就沒有此。

車在一片平地停下了,舒筱筱轉頭對池早說“到了”。池早收回思緒,點點頭,随手扣了兩個外套衣扣就下車去。今天是《白虎》的開機儀式,他來得很早,現場還在布置桌子香爐什麽的。

池早放眼看了看,見導演簡東蹲在地上扒拉什麽。

簡東這個人有些鬼才,年紀輕輕出了兩部口碑和票房都不錯的電影,還算是新銳導演。但凡有鬼才的人,個性也比較強。池早和他交流過幾次,覺得他腦洞很大,思維跳躍得厲害,有時候不怎麽跟得上。倒是尚必寧,能和他聊到一起去。

現在尚必寧不來了,簡東大概是最不高興的人。

池早走過去,也蹲下,說:“簡導,嘛呢?”

簡東擡起頭,一副耷眉臊眼的樣子。

簡東說:“你和你老公怎麽回事,敬業點兒行嗎?要不外面怎麽都說你們這些偶像出身的小鮮肉不靠譜,說不來就不來,當我這裏是飯店吶?”

池早呵呵笑笑,躺平任罵,連連說“是是是,我們的錯,您要打還是要罵”,簡東眼睛一瞪,嘴巴一張一合,擲地有聲地說“滾丫的”。

池早就站起來,說:“那我真滾了?”

簡東蹲着仰臉望向他,面朝陽光,很是刺眼。陽光裏的池早背有金光,天神一般,更是礙眼。簡東看了一秒鐘就搖搖手,讓他走開。然後自己也站起來,親親密密地挽着他的手臂。

簡東說:“你的新搭檔我面試過了,比不上你老公,但也還行,你別掉鏈子,戲還是能出好戲的。”

池早說:“簡導您這個話我就不愛聽了,我也是有豐富經驗的演員同志了,您不能顯得這麽不信任我。不然我走了,讓尚必寧回來……”

簡東嘿嘿笑着一扭頭,頓住了。池早擡眼一瞥,也頓住了。

尚必寧真來了。

瘦了。池早懵懵地想。從離婚那天起到現在,他沒有見過尚必寧。這陣子也沒怎麽上微博,連他的路透圖都沒看。乍一見真人,心裏無端緊張起來——不是離婚後首聚的緣故,是老毛病。

不知道為什麽,每一次久別重逢他都會緊張,心跳總有那麽一陣子是非常速的。以往還好,流程固定,他走過去,擁抱,說話,慢慢就好了。可現在解題條件不足了,簡直比新題型還麻煩。

池早搓搓手,對簡東說:“我去上個廁所。”

簡東不知道他們婚變,只以為他們鬧了別扭。聽了他的話,丢過來一個“你真矯情”的眼神,放開他手臂,自己朝尚必寧奔過去。

池早轉身往廁所方向走,越走越快,沒敢回頭看。心跳加速這道題得不到解答,一直好不了。他進了廁所,捂住胸口也無濟于事。但比起這個老問題,他更心驚的,是自己居然不敢過去面對尚必寧。

他又沒有錯,為什麽不敢?

可誰知道呢?就是不敢啊!萬一哭呢?哭花了妝怎麽辦?

大庭廣衆衆目睽睽,這怎麽行?

他頭腦空空地躲了好一會兒,直到舒筱筱來找他。

舒筱筱說:“早哥,快到時間了!”

池早張了張嘴,聲音有點啞:“來了。”

停頓須臾,又問:“尚必寧走了嗎?”

舒筱筱說:“我就知道你躲寧總……人走啦!就是過來給你送蜂蜜和橘紅,還有,他說要去美國一陣子,準備世界巡演。”

怎麽突然要巡演?池早有些吃驚,但随即也理解了。原先有《白虎》要拍,《全世界》也不出,工作行程自然偏重影視。現在《全世界》要發行了,電影退出了,巡演就成了理所應當提上來的日程。

在尚必寧的世界裏,音樂始終是第一位的。

池早吸了口氣,走出去。

外面路上還能看到尚必寧的車尾巴,池早瞥一眼,見到那車屁股後面鑽出來一輛別的車。一輛阿爾法,雄赳赳氣昂昂地往這邊開。不一會兒,就停在他們這片平地上。劇組工作人員中立刻有人迎上去。

舒筱筱說:“周嘉異來了。”

話音剛落,那車門就打開了,一個身量高大挺拔的男人從車裏下來。高定西裝四件套,最外面那件外套只披着,長款,将人的氣場撐得很強大。臉上戴墨鏡,看不清表情,只見嘴角勾着笑,聲音傳到這邊來。

接着人也往這邊走來。

池早沒動,周嘉異近前,摘下墨鏡。兩人身高相當,但周嘉異要壯一些,造型也拉風,看起來竟有些威壓的意思。然而嘴角一提,笑得完整、開朗,面容卻是可愛惹人疼的類型。

池早心裏被什麽猛地磕了一下。

周嘉異說:“前輩好,我是周嘉異。”

池早回笑,态度不熱絡也不冷淡,道:“你好,久仰大名。”

周嘉異笑眯眯,謙虛地說:“前輩太客氣了,我對前輩才是久仰大名,可惜一直沒有機會合作上。這次好不容易有了機會,還請前輩多多指教啊!”

笑容、語氣,都甜。眼睛裏滿滿盛着笑,目光直直地望過來,就像兩束陽光照入水中,要穿透水面,落到深處……池早沒頭沒腦地暗自品了品周嘉異這副模樣,莫名有些不舒服,想盡快結束寒暄。

池早道:“在演戲這件事上,我才是後輩。你別這麽客氣,叫我的名字吧,我也好叫你的名字。”

周嘉異聽了,笑容更燦爛,擠出一點小酒窩,稱好。

開機儀式的吉時要到了,桌臺都已經準備好。簡東招呼主創們過去,池早轉身往那邊走。周嘉異起初後他一步,走了一會兒,忽然長腿邁一個大步,跨到他身邊。

池早下意識扭頭看了他一眼,他又遞出漂亮的笑。

……嗯,是有點像。池早垂眸,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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