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暴雨不停,氣流不穩,飛機已經在肯尼迪機場上空盤旋了半個多小時,時常有颠簸感。尚必寧起初還能安然補眠,飛機盤旋時間長了,旅客就都有些煩躁起來,機艙裏總回蕩着低聲交談的嗡嗡聲,尚必寧沒辦法再睡着。

沈悅看他醒了,問他要不要喝水。他搖搖頭,起身取下自己随身的斜跨運動小包,剛拉開拉鏈,飛機就在氣流中颠簸起來。他一個趔趄,險些沒站穩。

沈悅扶了他一把,說:“沒事兒吧?”

他長得太高,差點撞了頭。再坐下來,機內廣播就響起來,說準備可以降落了。他本來想取紙筆寫點什麽,也作罷。等飛機真正入港,已經過了午夜。

旅客久懸的心完全落地,相識的不相識的都互相道了好,機艙內一時有些熱鬧。沈悅給了尚必寧帽子口罩圍巾三件套,等他把外形整理妥當,機內人也少了,才出去。

廊橋裏有幾個跟着他來紐約的站姐,見他出來,都舉起相機開始拍,他習慣這樣的場面。今天的女孩子裏有跟了他多年的,雖然不交談,但彼此的感覺已經非常熟悉,他會默契地給她們好的角度和姿态。

走出廊橋,空間寬廣了些,他調整了一**上的小包。手指按到側邊的小袋子,動作突然停住,帽子下的眼睛變了眼神。

相隔數米距離的站姐看出端倪,都小聲讨論起“怎麽了”。

尚必寧拉開小袋子的拉鏈,心裏一下子完全涼下去,轉身就要往回走。

沈悅跟上他,問:“怎麽了?”

尚必寧回答:“掉東西了。”

沈悅問:“什麽東西?很重要嗎?”

尚必寧抿着唇,沒回答,只是加快步伐急着返回機艙。沈悅問不出來,只好跟在後面。他們回到頭等艙口,有個女孩兒正從裏面出來。也戴着帽子和口罩,脖子上挂了相機,典型的站姐打扮。

尚必寧和她對視了一下,心裏有些預感。

眼神接觸給了女孩兒勇氣,她有些猶豫地稍稍攔在他面前,伸出手,攤開手掌。

她小聲問:“寧寧,你在找這個嗎?”

沈悅瞥過去,心裏大驚。那是尚必寧和池早的定制情侶戒指,他們互相拿着刻有對方名字的那一枚。這種東西落在粉絲手裏,錘得真是不能再實了。她只盼着眼前這位是個CP粉,能本着保護正主的心,認真保密。

尚必寧盯着戒指看了一會兒,眼神倒是算平靜,大方接了過來。

尚必寧說:“謝謝。”

女孩兒怯怯的眼神中泛起某種洶湧的情緒,它原本是在水面之下的,尚必寧接過戒指的一剎那,它爆發出來——完了,這是個唯粉,八成還是個真情實感的女友粉。

沈悅見狀,走近女孩兒,試着問:“你能對這件事保密嗎?”

女孩兒的眼裏已經閃動濕潤,往後退了退,飛快地看了沈悅一眼之後,便定定盯住尚必寧。

粉絲在群體裏,就像一粒細胞,可以瘋狂吶喊,也可以不顧形象。但當她單獨站在偶像面前,她就是個獨立的人。任何一個心智正常的成年人,都不會允許自己在公衆場合像個**。她在忍着屬于粉絲的情緒,做個得體的成年人。

她像在萬千問題中挑選了最重要的,目光嚴肅,一字一頓地問尚必寧:“我看到名字了……你會一直欺騙我們,還是會有一天告訴我們?”

沈悅搶言道:“不好意思,這件事我們可能得好好談……”

尚必寧說:“那我也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沈悅的話被打斷,尚必寧露在口罩之外的臉和眼神,都告訴她,最好還是不要插手。得,尚老板自有主張,她還是退下歇着吧。

女孩兒想了想,聲音甕甕地說:“我們……只是不想被欺騙。”

尚必寧點點頭,把戒指放回小包裏,然後摘下口罩,表情認真。

尚必寧說:“麻煩你不要把今天的事情說出去,給我一點時間,我希望我能不讓你們失望,好嗎?”

女孩兒聽了,眼睛裏的淚花被眼睫毛帶出來一滴。她連忙擡手去抹,順勢低下了頭。過了片刻,點點頭,回了尚必寧一句“嗯”。尚必寧再次道了謝謝,重新戴上口罩,往外面走去。

沈悅跟在他身邊,心情忐忑。

沈悅問:“真的不用留她聯系方式?還是多談談吧,萬一她拍了照呢?”

尚必寧說:“她沒有時間拍照。談不談都一樣,照事情會洩露來處理就行了,反正她們遲早都會知道的。”

沈悅品了品這話,回想他最近的決策和做法,若有所悟。

半夜落地,已經不可能直接去studio,先去了酒店。時差讓人睡不着,尚必寧也沒打算睡。他躺着刷了會兒社交平臺,照慣例發了條ins,然後登陸小號刷了會兒微博,沒發現什麽有意思的事情,就放下了手機,去寫歌詞。

雨天和夜晚是他歌詞誕生最多的情景。前半夜基本這樣度過,後半夜稍微躺了一會兒,便精神抖擻地起來,開始工作了。

他在紐約合作的制作團隊,已經共事六年,studio也有他的注資,他算是老板。早晨過去,團隊成員幾乎都到了。彼此招呼過後,就開始進入正題。

離《全世界》的全球上線還有三天,這是他過來第一件重要的事。在做音樂上,他對完美的追求近乎吹毛求疵。以往,在上線的前一個小時還做調整的情形,也不是沒有發生過。

團隊都非常懂他,和他聊着天走過走廊,負責編曲的Harish随手指了一間房,說那是他這幾天的住所,沙發啤酒都準備好了,需要香煙嗎?要的話馬上可以去買。

尚必寧扭頭看了一眼,回應他的玩笑道:“No **oking。”

Harish做了個誇張的“拜托”的表情:e on,you are a man!”

沈悅聽了,一臉嚴肅地回:“No,he’s just a boy。”

Harish見慣了沈悅管孩子似的管尚必寧,認為她是個沒趣的女人,不接她的話,攬着尚必寧的肩繼續給他出些無傷大雅的壞主意。尚必寧嘻嘻笑笑地和他們聊天,一路到了制作室。沈悅看他進去了,然後打個手勢,表示自己去忙了。

尚必寧說:“忙完了自己去逛逛吧。”

沈悅回:“嗯。”

等了一下,沒聽到尚必寧有別的吩咐,半詫異半狐疑,主動補問:“沒別的交待了?”

尚必寧垂眸點點頭,說:“沒了,自己好好享受吧。”

沈悅說:“哦——”

意味深長地拖長了尾音,走了。

她真的要去給尚必寧準備在這裏住三天以上要用的東西,Harish的玩笑不止是玩笑,至少專輯上線之前,尚必寧真的會足不出戶地住在studio裏。

準備日常用品已經熟門熟路,中午過後一點,沈悅就把東西送到studio裏了。接着,就開啓了自己的自由行程。她打算開懷逛一次——以往,她的逛都肩負着給池早買各品牌當季新品的重擔,這次終于不用了。

尚必寧在studio裏住着,有點什麽想法了可能就會立刻動起來。大多時候,團隊倒不算忙,還是常規工作狀态,區別就是随時待命的狀态令精神緊張了點。

專輯上線前這三天,尚必寧确實做過幾首歌的細微調整,勞師動衆了幾次,總體上不算折騰。最後一天,沈悅回來了,負責和國內外各個音樂平臺随時對接的工作,在時差中忙了個通宵。

專輯全球同一時間上線,不是尚必寧的第一次,但這個清晨,紐約工作室裏的氣氛卻莫名地和以往有些許不同。

天邊還是帶着寂寥的青白色,尚必寧坐在二樓的露天陽臺上,一動不動,視線望着遠處的公園。明明是大好的日子,他周身的氣壓反而有些低。

沈悅看看手表,還有不到一個小時。按理說不會出現變故,但她的老板是尚必寧,她不敢給自己打包票。陽臺上越安靜,她越不踏實。

她走到門邊,小聲喊尚必寧:“寧寧。”

她當他是孩子的時候,才這麽叫他。

尚必寧微微轉過臉,目光還是望着公園,動了動嘴唇。聲音很輕,沈悅還是聽到了,他說的是“我緊張”。

喔唷,多稀奇。尚必寧出道以來,高産又精産,每次對自己作品的市場反應,都預見得七七八八,從第二年起就沒見他緊張過。唉,這一回到底不一樣。

沈悅走到他身邊,把手機給他,說:“我幫你問過了,這個時間,他沒有戲。”

尚必寧終于把目光收回來,低頭看着眼前的手機。

他喃喃:“我和他說什麽?”

沈悅說:“說什麽都行。”

尚必寧說:“姐,我們很長時間都沒有話說。”

這是小夫夫自己的事,沈悅無從置喙。聽了這句似傾訴又似自言自語的話,沒有搭腔。可心裏有些同情,柔軟,便輕輕嘆口氣,算是回應尚必寧。

尚必寧解了手機鎖,沒有打電話,只是登上微博。沈悅看過去,他在用小號胡亂刷。新專輯上線自然要發微博的,那已經放好定時了,他不用操這份心。事實上,只要他不改變主意,現在什麽都不必操心。

尚必寧邊刷邊做些刻意的閑聊,問沈悅:“姐,你上一次談戀愛,是為什麽分的手?”

沈悅:“……”

還不是因為你太紅,老娘太忙?沈悅在心裏吐槽。可尚必寧問得還挺真誠,她沒好直接怼,于是配合他的感傷,給了個感傷的答案。

她說:“漸行漸遠,自然分開。”

聞言,尚必寧頓住了,擡起眼看着她。

好嘛,說了句放之四海皆可用的話,這家夥自我代入了!沈悅忙把自己的話掰開來,胡編亂造地細說了一番,力圖把尚必寧的“感同身受”打碎。

好在尚必寧這個人不怎麽和無關的人糾結,聽聽就過了,又垂頭玩手機。

微博熱搜永遠熱熱鬧鬧,前排現在還沒他什麽事兒。他劃到上升搜索裏,想看看自己新歌的話題到什麽位置了,一掃,卻看到一挑頗為詭異的詞條:周嘉異 尚必寧。

這是什麽人作的什麽妖?他有些好奇,點了進去。

詞條廣場剛剛控起來,內容不夠統一但已經能看得出這個詞條的方向——拿周嘉異和尚必寧對比,論誰跟池早更有CP感。九宮格配圖裏,三張尚必寧和池早在組合期間的圖,六張周嘉異和池早近期新圖。

才拍了一個星期戲,就湊出來六張圖,還全是自拍合影。

六年真材實料的關系,堪堪挑出三張,還沒一張是正主自己拍的。

尚必寧的聲音冷冷的:“我和池早從來沒有公開過自拍合影嗎?”

沈悅還不知道他看到了什麽,回憶一番,如實回答:“沒有。一開始是刻意避嫌,後來是習慣了,所以從來沒有發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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