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章

第 46 章

溫寧看着趙先平的恭敬姿态以及手中拎着的東西, 心中瞬間一驚。

難不成他知道了自己的真實身份？

可是穿越到這個時代的荒謬事情，誰能相信？要是有人這麽告訴自己，溫寧一定覺得那人瘋了, 癡了, 傻了。

但若是趙先平沒猜出自己的身份, 他為何這幅姿态？

溫寧壓下心頭疑慮, 并沒有接過他手中東西，只鎮定道：“趙大師，您怎麽這麽客氣？”

趙先平微微颔首，慢條斯理道：“趙某一向佩服有真本事的人，如果不是身份不适合，當真願意拜您為師, 這些東西也是第一次上門的見面禮, 還望收下。”

如今已是寒酸，趙家最看重尊師重道, 自己這幅樣子看望師祖姑奶奶...的轉世, 确實不妥當。

“您要是不嫌棄的話，得閑上首都一趟，也去畫館裏看看，祖師爺仍有真跡存世。”

“真的？”溫寧聽說師父的手筆畫作竟然有留存至今的，也來了興趣, “要是有機會，我還真想去首都看看。也不知道你們這趙家畫館發展成什麽樣子了？”

溫寧放下戒備，既然趙先平沒有戳破，她也只當不知道, 興許他猜到了什麽，想敬一敬孝道。

陸康磊和陸康雲看着嫂子和那日來的趙大師師徒進屋, 還有一大堆好東西，眼睛都亮了。

尤其是趙铎将上門禮放到桌上，再次開口：“師父想和您多交流，另外在準備糧票肉票糖票布票那些票據，到時候換成全國版的一并寄來，您在這兒也能用上。”

溫寧心知這師徒是猜到了什麽，一個勁兒地想給自己這個師祖姑奶奶送東西，以前師父就教導得尊師重道，沒想到上千年過去，趙家一脈還有這個覺悟。

她挺了挺腰背，捧着自己的搪瓷盅飲下一口茶水，狀似随意道：“聽說你們來的那天還給蔣蓉送了一盒京八件？”

趙铎一向眼力見十足，直接解釋道：“那時候不清楚具體情況，是得了她的信才過來的，上門詢問自然不好空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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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八件比我們供銷社賣的桃酥如何啊？”溫寧随口道。

趙先平眸光一閃，吩咐徒弟：“告訴若來，再寄些糕點過來，京八件、驢打滾、豌豆黃。”

說完又頓住，看向溫寧：“您要不要嘗嘗烤鴨？”

“味道很好？”

“甚好。”

溫寧滿意：“那倒可以嘗嘗。”

趙铎一一記下，準備再讓首都畫館的徒弟多備些吃的，看來這位老祖宗轉世了也喜歡吃，就和大梁朝那位一樣，頗愛美食。

溫寧心中滿意，覺得這小趙還算上道，要是以後自己壽終正寝，泉下遇見師父，一定會替小趙美言幾句。

“不過，你也別對我一直您啊您的，別人聽見了不得被吓着。”溫寧也不是那麽拘泥小節的人，“叫同志太生分，你就叫我小溫吧。”

趙先平：“...”

他現在哪裏叫得出口。

也太大逆不道了。

陸城今天回家，發現家裏大有不同。

堂屋的鬥櫃裏滿是吃的，堆滿一面不說，就連四方桌上也是。而且全是好東西，水果、糕點、零食，還有營養品。

“今天你們去供銷社買這麽多東西？”陸城倒不是心疼錢，只是驚訝一次性買的量真是大，這得吃到什麽時候？

“不是。”陸康磊吃着水果罐頭，大口大口嚼着黃桃果肉，“這是別人送的，大哥，你吃嗎？”

陸城不饞這些，讓弟弟慢點吃，轉身進屋去尋溫寧。

“寧寧，外頭是怎麽回事？”

“趙大師送的東西，說是第一次上門的見面禮。”

“這...”陸城從首長那兒聽過趙大師此人，不像是如此客氣的啊，更別提，溫寧是個十八歲的小輩，“趙大師是有事找你幫忙？不然怎麽這麽客氣？”

“嗯。”溫寧自然得找好說辭，“趙大師說我畫畫畫得太好，想跟我學兩招，不過他已經拜過師父，現在只能多給我送些禮，讓我時不時指點指點。”

越說越沒譜，陸城知道自己媳婦兒畫畫了得，可是比趙大師這個畫畫了幾十載的大師還強，就有些過分了。

“你是不是自個兒編的這些話？”陸城上前攬着人。

“才不是。”溫寧下巴一擡，很是得意，“我就是比他厲害，不信啊，你問他去。”

“這種話我怎麽好上前去問？”

“快去吃東西吧，本...”郡主二字差點脫口而出，溫寧及時住嘴，“我請你們吃了，等過陣子還有好東西呢。”

陸家三人都被趙大師的大手筆見面禮鎮住，心頭疑惑，卻也找不到什麽不合适的理由，人家都是享譽全國的大師，總不能有什麽不好的心思來害溫寧吧。

或許，這就是畫畫之人的互相欣賞？

陸城，不懂。

同樣不懂的，自然還有家屬院裏其他人，自打趙先平大師當衆數落了蔣蓉一通，又給溫寧做了臉，直接表示自己的畫不如溫寧，可是把衆人吓得不輕。

大夥兒以為溫寧有點本事，沒想到本事這麽大！

居然能讓大師承認自己不如她，我滴個乖乖嘞！

這事兒真的太吓人了！

溫寧在家屬院連着出名，走在路上也有人親熱地打招呼，熱情得不像話。

有人歡喜就有人愁，溫寧出門引人關注，也有人門都不敢出了。

蔣蓉被大師當衆警示，可謂是丢臉丢到姥姥家了，恨不得一輩子不出門，那些話就像是一記記響亮的耳光打在臉上，啪啪作響地周圍那麽多人都聽見了。

家屬院裏人多嘴雜，到時候七嘴八舌說起八卦，自己這點醜事兒就要傳遍整個軍區了，人人都知道，秦武媳婦兒被首長老友，畫壇泰鬥趙大師警告。

她真是不想活了！

“蔣蓉，你給我滾出來！”前幾天對蔣蓉和顏悅色幾日的秦母惡狠狠道，“臉你丢了，我們老秦家這幾天都不敢擡起頭做人，你還悶屋裏？飯不做了？地不掃了？”

秦母原本以為兒媳婦兒真是被貴人看上，能拜大師學畫畫，以後風風光光，自己也能在家屬院橫着走。

可現在呢，只落得一場笑話！

這兩天她也出過一次門，走倒哪裏，周圍都是竊竊私語的聲音，有些嗓門大的老大娘還笑話自己，尖着嗓音問道：“你家蔣蓉人呢？不是說拜趙大師當師父嗎？這是準備收拾東西去首都學畫畫了？”

周遭又是一陣嘲笑聲響起，秦母氣得手中醬油都快灑了，只能快步往家趕去。

回家後，見那死人樣的蔣蓉還悶在屋裏，火氣頓時就燒上來了。

“你給我爬起來！別指望躲懶！”

蔣容沒了底氣，趙大師将她這些天自以為的得意算盤全部擊碎，只能認命地做飯。

等秦武回到家，蔣蓉剛想上去訴說心中委屈，卻被丈夫氣憤推開：“你還有臉說委屈！”

“武哥，你，你也要怪我嗎？是不是娘又在你面前說什麽了？”

“還需要娘說？”秦武今兒也是一個頭兩個大，原本以為是家屬院鬧出的風波，自家丢臉也就算了，現在居然驚動了部隊，“你在首長老友跟前搬弄是非，現在好了，我們團政委都來找我了，讓我好好管着自己屋裏人，別在家屬院興風作浪，鬧出事來。”

“驚動你們團政委了？”蔣蓉心裏一驚，這事兒害自己丢臉也就算了，千萬不能影響丈夫的前途啊。秦武改革開放後是能做生意發家，可是現在距離改革開放還早着呢。只有當軍人是最穩妥的職業。

“那可不！”秦武氣不打一處來，“我什麽時候被政委這麽單獨叫去訓話過？都是因為你！不光我被說了，過幾天，楊主任還要在婦女辦搞思想教育，讓軍屬們都長長記性，別一天到晚閑着鬧出事影響團結。”

蔣蓉面色鐵青，要真讓楊主任在家屬院搞思想教育，自己這臉真是被攆到地上，還踩上兩腳了。

等楊主任上門來讓蔣蓉寫個檢讨時，蔣蓉更是一顆心極速下墜。

“楊主任，我不是，我沒有，明明t就是溫寧她偷了趙家的畫，她根本沒學過畫畫的，她有問題！”

楊主任沒想到這個同志如此冥頑不靈：“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想狡辯？趙大師已經将來龍去脈說了，你私下嫉妒舉報小溫，現在趙大師查明真相，還坦言小溫畫功在他之上，你竟然還不知悔改？蔣蓉同志，你這樣的思想很危險！”

蔣蓉第一次見楊主任如此嚴肅憤怒，心知這事已無力回天，自己要想以後繼續在家屬院生活下去，一定不能得罪楊主任。

按照楊主任的指示，蔣蓉寫好一份八百字檢讨，在思想教育大會上當衆宣讀。

“我因為之前嫉妒溫寧同志畫畫，自己又丢了婦女辦的這份工作，所以才寫信舉報了她，現在我深刻意識到自己的錯誤，以後一定會認真悔改...”

剛聽了一場教育大會的家屬們正覺得無聊，蔣蓉一開始檢讨，大家興致就來了，紛紛嚷着數落她的不對。

溫寧去都沒去這場思想教育大會，聽聞蔣蓉還當衆檢讨了，不知道這人臉得黑成什麽樣，十有八.九不是真心的。

這會兒，她正和小趙研究畫畫呢。

趙先平和趙铎明日就要返程，臨行前的這幾天，幾乎天天都要與溫寧聊畫畫，越聊，趙先平越能從溫寧的字字句句探究到趙家祖師爺一派的風韻。

兩人聊着畫，隐晦地提起過去的畫風畫韻與今時今日的變化，倒是頗有一副忘年交的做派。只是陸城看在眼裏，敏銳地察覺到一絲異樣。

分明只有十八歲的小輩溫寧輕松自在，反倒是已經大名鼎鼎的趙大師隐約透着一副拘謹恭敬的模樣。

陸城暗忖奇怪，又覺得是自己多心，畢竟這是毫無道理的。

趙先平此行收獲重大，依老友的請求留下一副畫作，不日便挂上了汪明懷的辦公室牆上。

對于老友即将離開，汪首長特意讓人開着吉普車送去火車站，這回一走，以後興許沒什麽機會再來部隊，汪明懷拍了拍他肩膀：“改日我去首都看你。”

“那可不能再來惦記着我的畫。”

“你這人...小氣得很啊哈哈哈哈。”汪首長事務繁多，家中又剛添了孫女，便在部隊送別了老友。

趙先平離開前與師祖姑奶奶又見了一面，這回，他留下自己家裏的電話、地址，讓溫寧有什麽事便聯系，不要客氣，趙家人一定會辦到。

話裏隐晦的意思，溫寧自然能聽懂，只道一聲好。

等綠皮火車一路南下，在首都火車站停靠到站，趙家徒孫趙若來已經開着小轎車等候，将師爺和師父接了回去。

心中滿腹疑問，趙若來只逮着機會詢問師父趙铎：“師父，不是去追查之前遺失的畫作嗎？怎麽突然讓給那邊寄東西啊？”

寄的還全是全國糧票布票那些，更別提還第二次打電話來又讓買首都最好的糕點和烤鴨寄過去。

“這事兒啊...”趙铎一時不知從何說起，“算了，你別問，都聽你師爺的就是。”

趙先平回家後，便進了趙家四合院裏屋的密室，在一衆典籍書畫中翻找出祖師爺的随筆。

趙铎給師父沏茶端了進來，見師父戴着眼鏡仔細閱讀，不禁提醒道：“師父，您當心眼睛。”

“不礙事。”一輩子用眼過度，趙先平上了年紀後便有些乏力，這些年也甚少畫畫了，趙家畫館的事也多交給趙铎這個早已選定的接班人。

祖師爺的随筆已有上千年歷史，脆弱破舊，稍有不慎便易損壞，是以，趙先平現在翻看的是趙家第十二代傳人翻抄的仿本，真跡被單獨小心存放。

趙铎替師父拿着祖師爺的随筆仿本閱讀，直到翻閱至一頁時，瞥見頁面右下角的幾行字樣。

“師父，原來祖師爺提到過那位骁勇大将軍。”

趙先平輕聲應了一句，卻是想起以前師父說過的話。

===

趙先平師徒離開326部隊的第三天，溫寧便收到了趙若來于日前寄來的包裹。

巨大的一個黑色包裹，裏頭裝有全國糧票、肉票、布票...十來種票據，還有珍貴的工業券，另外還有上回趙先平提及的首都糕點以及兩只烤鴨。

天氣嚴寒，幾天時間寄來依然無恙，倒是把陸家給塞滿了似的，處處飄香。

陸康磊和陸康雲震驚地盯着滿桌子的吃食，各類糕點就有好幾樣，看着樣樣精致，聽說是老字號，在首都都得去排隊買的。更別提，還有兩只烤得油光水滑的烤鴨。

“烤鴨去熱一下，今晚就可以吃了。”溫寧看這滿滿一大桌東西，心知趙先平确實是尊師重道之人，倒也安心了。

晚輩還是很知道孝敬長輩的。

當晚，陸家吃上了烤鴨，溫寧讓小磊和小雲往隔壁羅嫂家送了一盤鴨肉，剩下的就是自家人大快朵頤。

陸城面對這麽些東西，表現得不如弟弟妹妹激動，他擰着眉，心頭疑窦叢生：“寧寧，趙大師怎麽給你送這麽多東西？”

前頭在部隊供銷社買的上門禮還能有個說法，兩人見面後交流甚歡，給個見面禮還能理解，權當是大師風範，對晚輩照顧有加，頗為欣賞。

可人都走了，竟然還特意從首都寄了這麽多吃的用的來，确實太過離奇。

很多人對親閨女都不一定能有這麽好的。

“都跟你說了，他覺得我的水平能當他師父，可是他早就拜過師父，自然不能再另外拜我，便讓我給他指點指點，前幾天我不是經常和他聊畫嘛，趙大師覺得受益匪淺，一定要再送些東西，這些都是謝禮，沒有師徒名義，但是禮數上不虧。”溫寧裝作無可奈何的模樣，“你當兵的不懂，我們畫畫的人就是這麽慷慨大方，随心随性。”

“真是這樣？”陸城确實沒聽過一個六十多歲老者要給一個十八歲小輩這樣臉面的，可轉念一想，他們畫畫的興許更是不羁，不論年齡資歷不論輩分大小，只看真本事。

趙家寄來的烤鴨請的是首都最有名的烤鴨店裏的大師傅上門來烤制的，烤好後冷卻寄出，輾轉寄到326部隊時再加熱，味道比新鮮出爐的差些，可對于沒有嘗過的人來說，已經很是美味。

一只烤鴨在首都烤鴨店能賣到十多塊一只，對于普通工人來說也是昂貴價格，輕易舍不得嘗試。

這烤鴨皮酥脆，蘸上白糖一咬，甜滋滋的味道中又咀嚼出香噴噴的油氣，最是能解葷腥的饞意。

烤鴨肉鮮嫩，抹上秘制甜醬，混合着蔬菜絲和蔥絲一起裹緊面皮中，團起來送入口中，更是唇齒留香。

鴨肉的香氣裹着濃郁的油味，間或穿插切成細絲的蔬菜大蔥的清香味，一濃一淡，相得益彰，用甜醬中和一番，再配上的面皮更是一絕，渾厚緊實又勁道。豐富的口味層層交疊，口中味蕾炸開一般，誘人垂涎。

“嫂子，真好吃！”陸康磊吃得嗦起手指頭，一臉滿足，“趙大師真是個好人！”

陸康雲吃得慢些，小嘴裏包滿了鴨肉，跟着點頭：“好好吃~”

她從來沒吃過這麽好吃的東西！

誰給好吃的就是好人，兩人的标準就是這麽簡單。

溫寧也覺得這烤鴨吃法新鮮，味道極好，一時胃口大開多吃了些，吃得肚子有些發撐。

“陸團長，你喜歡吃嗎？”

陸城心頭再是疑慮，也不得不承認趙大師寄來的東西味道好，也難怪，這一只烤鴨就是天價。再說了，這是示好，并不是要害人，他自然沒有不悅的理由。

“味道挺好的。”陸城不貪多，吃了幾份便去洗手，轉身甩了甩手又靠近溫寧，“你今兒胃口倒是好。”

“那是。”溫寧用帶着些油的手故意拉上陸城剛洗幹淨的手掌，給他添上些油漬，“你倒是洗得快，再給我包幾個~”

陸城坐回四方桌前，攤着面皮繼續忙碌，給溫寧包烤鴨，陸康磊和陸康雲都明确表示不需要，只道自己包的自己吃最香了。

溫寧聞言搖搖頭：“你們真是不會享受~”

一轉頭，溫寧伸手接過陸城遞來的烤鴨卷，餘光掃到他右手掌心的那顆小痣，和大将軍的一模一樣。

陸城見溫寧盯着自己掌心看了兩眼，像是正在看自己小時候被筆戳傷留下的小點黑色傷疤，他剛要開口：“這個是...”

外頭一陣喧鬧聲驟然響起，爆發出巨大動靜，驚擾到正在大快朵頤的陸家人。

這回，幾人沒有出門都清清楚楚聽到一些字眼，什麽首長，孩子丢了t。

陸城迅速起身，撂下一句我出去看看便大步往外走，剛咬了兩口烤鴨卷的溫寧也緊跟了出去，身邊滿手是油的小磊和小雲，更是往外飛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