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章
第 58 章
陸城将白菜炒好裝盤, 只覺得周遭太過安靜了些,溫寧性子開朗,一般很少有這麽安靜的時候。
他将盤子放到竈臺臺面, 轉身朝後看, 就見到溫寧正捧着自己那本早已忘在犄角旮旯的筆記本, 眼睛直勾勾盯着上面, 因為筆記本遮擋了她大半張臉,陸城看不出溫寧臉上的情緒。
只好奇道:“看個學習筆記能看得這麽入神啊?”
溫寧像是突然被人喚醒了一般,猛地将筆記本合上,看向陸團長時,睫毛輕顫,眼神閃爍:“随便看看, 我先拿回去。對了, 這個筆記本給我用吧,我也想寫點東西。”
陸城不以為意:“給你買個新的吧, 我這個都用了大半了, 舊得很。”
“陸城同志,請注意勤儉節約精神。”溫寧倒是教育起他來。
陸城唇角一彎,無言以對。
溫寧一頓飯吃得勉強,幸好這段日子以來,她已經能漸漸控制自己的情緒, 好歹是壓下心頭重重疑惑,沒太被陸城看出問題。
飯後,趁着陸城被隔壁黃政委叫去抽煙聊天的功夫,溫寧獨自在家又翻閱起那本筆記本。
剛剛在廚房, 時間緊張,又在陸團長跟前, 溫寧只能匆匆掃一眼那頁紙上的文字,可就是這麽一眼,已經讓人心驚。
這會兒,溫寧能仔細閱讀,看着紙上躍然的大将軍那熟悉的字跡。大将軍字如其人,寫字不拘小節,同樣的粗犷潇灑,透過這樣的文字,溫寧窺見了自己死後的故事。
大将軍親筆寫道,他被當朝皇上扣上謀反和屠殺無辜百姓的帽子後,便被幽禁宮中,而後兩次做夢來到了這裏,六十年代的這裏。
溫寧眼眸微動,大将軍以為是在夢中來到這裏,難不成是他曾經在夢中穿越到了這個時代的軍人陸城身上?
只是大将軍不明白什麽是穿越,只當這是一個奇怪的夢境。
而在夢裏見到了已經死去的昭昭,對他來說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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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将軍寫道,第一次做夢時,發覺自己穿着奇怪的綠色衣衫,站在一條寬闊的河邊,周遭景物奇怪,與大梁朝完全不同。
處處是低矮平房,多是土坯和山石,亦或是茅草房。
房屋外院的牆上還刷着白底紅漆的字,他不認識這裏的文字,可潛意識裏又能讀懂似的。
溫寧目光一一掃過這些文字,心裏明白,那潛意識是那具身體的主人軍人陸城的認知,所以靈魂穿越到軍人陸城身上的大将軍明明不該懂,卻又能認出那些文字。
大将軍在夢裏疑惑,不動聲色地觀察着四周,卻突然見到不遠處的河邊站着一個女人。
穿着與大梁朝的女人完全不一樣的服飾,不待他細想,那女人轉頭朝自己這邊看了一眼,就是t這麽一眼,大将軍怔愣住了。
那張鵝蛋臉,那熟悉的眉眼,赫然是溫寧,是自己的昭昭。
他還來不及反應,只聽撲通一聲,河邊的‘昭昭’撲通落水,岸邊瞬間再無人影。
想到自己打了勝仗回朝後得知的是昭昭落水而亡的噩耗,這撲通的落水聲像是砸在了大将軍心口,他也顧及不了什麽,顧不得理清自己為什麽處在一個陌生的地方,顧不得分辨自己身上和昭昭身上的服飾為什麽那麽奇怪,他一路飛奔,直接跳入河中。
大将軍熟識水性,不多時便将‘昭昭’救了上來,看着懷中被河水浸濕發絲,幽幽轉醒的女人,大将軍心頭湧起失而複得的慶幸。
‘昭昭’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些陌生,不似以往那般,可他無暇顧及,只要人還活着就好。
尤其是聽到她問自己:“我現在落水被你救了,都快被你看光了,你要娶我嗎?”
大将軍握着‘昭昭’的手緊了緊,心潮起伏,自然說好。
他打了勝仗回朝就為求娶昭昭,怎麽可能不願意。
可就在他點頭應好的一剎那,夢醒了。
大将軍寫道,他睜眼醒來,發覺自己仍然身着髒污的衣衫,淪為犯人一般在偌大皇宮中的廢舊偏殿被幽禁。
他是大梁朝戰功赫赫的大将軍,皇上不敢貿然對他下手,稍有不慎,便可能引起陸城部下,甚至是百姓的非議。
幽禁宮中,便成了最好的選擇。
偏殿偏僻荒蕪,若是不提此處位于皇宮中,肯定無人相信,雜草叢生成半人高,磚瓦破損,一片死寂。只有暗處隐匿着大內侍衛對他嚴加看守。
大将軍并不在意這些,昏暗的偏殿寬大破敗,只有一床廢舊殘破的被褥,他沒搭理,直接靠在牆邊,腦海中仍是思考着那個夢。
夢裏,昭昭回來了,落水被自己救起,還問自己要不要娶她。
思及此,心口一陣劇烈收縮,疼得大将軍攥緊雙拳。
哪怕知道這是夢,仍舊令人神往。
可夢終究是夢,大将軍日日努力入眠,卻再也沒做過那樣的夢,日日的期盼落空,再也不曾見過昭昭。
可終究是有了活下去的盼頭。
昭昭在一個奇怪的地方,等着自己。
等了六年,大将軍在一次入睡後再次入夢。
這一次,他在夢中發現自己穿着奇怪的豎線條衣衫褲子,手上還插着一根銀針,銀針連接着一根透明細長的管子,裏面隐約可見水滴滴答落。
看不明白這奇怪的東西,他掙紮着從床上起身,一把拔下銀針,瞬間有血珠冒了出來,他按了片刻便沒再搭理。
環顧四周,這裏是一件封閉的屋子,白牆幹幹淨淨,靠牆處有一個長櫃子,卻不是大梁朝常見的木頭櫃子,那材質是第一次見。
櫃子斜對面是一副桌椅,椅子上搭着一件綠色衣衫,與六年前自己進入奇怪夢境時穿的那件一樣。
顯然,他又夢到了那個奇怪的地方。
正在大将軍打量四周,準備下床去找昭昭時,門砰的一下被人推開。
一個身着綠色奇怪衣衫的男人進屋,那衣衫和自己第一次做夢時穿的一樣。
這樣一看,應當是同一個組織的統一衣衫,就像大梁朝的戰士也會穿着統一的铠甲作戰。
通過大将軍文字的描述,溫寧很快确定,進入病房的男人是楊斌。
“兄弟,終于醒啦!”楊斌一個箭步沖了過來,一張臉上擔憂和欣喜交織,“你這回受傷不輕,好好休養啊!不過任務圓滿完成,你真是拿命拼的!”
大将軍并不清楚現在是什麽情況,沒有貿然開口,只默默聽着。
“我已經跟旅長打了報告,旅長也說了你這回必須好好養傷,徹底養好了才能出院。”楊斌見好兄弟一句話不說,不知道他是不是還在苦惱那個壞女人,“咋啦?你心頭煩啊?怕啥!不就是溫寧非要你接她随軍嘛,聽兄弟的,甭搭理她!”
大将軍聽到溫寧二字,瞬間有了反應,眼睛猛地睜大,剛想開口詢問一句,又被搶了話頭。
“溫寧那個女人太可怕了,心腸歹毒,我還見過這麽會算計人的,她就是接近你娘,非要嫁給你,又自己往水裏跳逼你救她,就想賴上你。你也是太老實了,還真答應娶她!”
大将軍聽到前面半句話時眉頭緊蹙,可聽到後面半句瞬間疑惑地看向對面的男人。
往水裏跳,逼你救她?
大将軍瞬間想起自己做的第一個夢,夢裏昭昭落水,自己救了她。
楊斌仍在喋喋不休,可一通念叨卻讓大将軍明白了一切。
原來這個夢境如此真實,真實到是另一個時代的故事,與自己長相一模一樣的男人被與大梁朝的溫寧長相一模一樣的女人賴上了。
而自己做的第一個夢,竟然改變了二人的命運,自己救人、答應娶她,在衆人看來是這個時代的軍人陸城吃了大虧。
軍人陸城因執行任務在新婚當天離開,後又受傷,如今已經是婚後六個月,在老家的那個也叫溫寧的女人寫信催軍人陸城帶她去随軍。
大将軍看了一眼收到的信,字跡不是昭昭的。
楊斌大大咧咧說了一通,最後告誡好兄弟千萬不要屈服,這才離開。
大将軍下床翻找着屬于這個身體的主人的東西,看到一個軍人證,與自己一樣的長相,一樣的名字,可是生活在不同的時代。
這裏竟然是大梁朝千年後的朝代,所以一切變化那麽大。
不過,這些對于大将軍來說都不重要了。
原來夢裏的人不是昭昭。
此刻,即使身處地獄也沒有區別。
坐在病床前的椅子上,大将軍久久等待也沒有離開這裏,便打開剛剛尋找這個身體主人身份證明時翻找出來的紙頁。
數張紙頁被粘在一起,與大梁朝的大有不同,更別提,這裏的筆也不是毛筆,頗為怪異。
沒了盼頭的大将軍笨拙地握着這個時代的鋼筆,在紙上用旁人看不懂的文字寫下這兩次入夢的經歷。
是結束,也是徹底的死心。
大梁朝鎮國公府的溫寧郡主不會再回來,也不會出現在自己夢裏。
直到寫完最後一個字,因為傷口發炎疼痛,大将軍昏迷着倒在了桌上。
++++
溫寧怔怔看完大将軍留下的文字,心口一陣絞痛,像是有千萬根銀針在往心上紮,細細密密地疼,仿佛能透過那薄薄的一頁紙,看見大将軍的遺憾與絕望。
原身準備利用落水算計這個時代的軍人陸城,卻被意外穿越而來的大将軍救下,他以為救的是自己,是大梁朝的溫寧。
大将軍帶着他的記憶竟然穿越到了軍人陸城身上兩次,第一次給了他希望,第二次卻給了他絕望。
屋外一陣腳步聲響起,陸團長同黃政委聊了會兒,回屋卻見到溫寧坐在桌前,淚流滿面。
“怎麽了?”陸團長一瞬間的心慌,不知道這是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還是哪裏不舒服?”
眼淚自眼眶争先恐後滴落,順着臉頰向下,像是流進心裏。溫寧喑啞着嗓子喃喃自語道:“我難受...”
陸團長從沒見過溫寧這般哭着撒嬌的樣子,像是在母親面前撒嬌哭泣的小孩兒,短短幾個字卻讓人心如刀絞。
他一把将溫寧湧入懷中,低聲哄着:“哪裏難受?我帶你去醫院看看。”
溫寧搖了搖頭,淚眼婆娑,艱難開口道:“不去,不去醫院。我就是心裏難受。”
“怎麽心裏難受?”陸城一瞬間思考着緣由,只想出一個解釋,“想家了?”
溫寧再也找不到比想家更好的借口,只能順着這話點點頭。
......
那本筆記本被溫寧收了起來,沒有交還給陸團長。
可就算筆記本放置在抽屜中不見天日,那頁紙上的一字一句仍像是印在溫寧腦海中似的,揮之不去。
大将軍不是軍人陸城,而自己也不是原身溫寧。
兩人在不同時間來到這個世界,唯一的區別是,大将軍兩次來去匆匆,而自己卻徹底地留了下來。
溫寧心潮翻湧,看着在家的陸團長,一時不知道如何面對他。
那樣的感覺不好受,像是整個人被撕扯着,頭痛難忍。
她捧着陸團長的掌心看了看,摩挲着那粒黑色的小點,喃喃道:“這裏不是一顆痣,我早該明白的。”
陸團長一頭霧水,手掌合攏,攏着溫寧的手:“早該明白什麽?”
溫寧搖了搖頭,看向他,那眼眸盈盈含水,仿若秋水剪的眸子:“當初你明知道原...我是故意算計你,想賴上你,為什麽還跳水救我,最t後為了背負名聲娶了我?”
陸團長不妨溫寧突然問起這件事。
坦白說,當初自己對溫寧不屑、輕視,因為她不顧自己意願要強嫁給自己,不惜讓自己親娘開口,更不惜犧牲她的名聲逼自己救人。
一切都在違背自己的意願,這樣的人,自己肯定不會有任何好感。
可是,當初救落水的她這件事,陸團長的記憶十分模糊。
“其實我也不太記得,我現在回想是怎麽見你落水,又去救人這件事,總像是在看一團迷霧,我想不起來任何細節。”陸團長也不清楚是怎麽回事,“不過,軍人是不可能見死不救的。”
所以他也認為自己必然會救人,哪怕記憶模糊。
溫寧聽到他的話,抿了抿唇。果然,是因為大将軍短暫地穿越而來,正好撞上原身跳河,救下原身,所以陸團長對這件事的印象十分模糊。
因為,當時的一切都不受他控制。
“別談以前的事了。”陸城心裏有些發虛,兩人的開始并不美好,現在的生活難得,沒必要再提以前。
夜裏,溫寧靜靜躺在炕上久久難以入眠,睜眼閉眼都是大将軍。
淩晨才終于睡着的她,竟然夢見了大将軍。
夢中一片昏暗,夢中大将軍頭發淩亂,衣衫褴褛,正被皇帝幽禁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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