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章

第 74 章

溫寧很輕, 細胳膊細腿兒的,沒多少分量。尤其是對于身強力壯的陸城來說,更覺得背上輕飄飄似的。

女人細白柔嫩的手環着自己的脖頸, 貼着自己的肌膚, 初夏夜裏的寒風似乎也不在透着清涼, 反而撩起一陣暖意。

“你多吃點, 怎麽還這麽輕。”

溫寧趴在陸城背上,小臉貼着他,只感覺到一陣熱意:“我吃得很多啊。”

“就那點兒?”陸城輕笑一聲,“貓都吃的比你多。”

溫寧抿着唇,稍稍直起身戳了陸城一下,表達自己的不滿。

她從小是被嚴格管教着長大的, 大家閨秀得時刻注意言行舉止, 不能有粗鄙的行為,吃東西講究斯文優雅, 更不能貪多。

這麽長到十八歲, 胃口自然就養得小了。

其實穿越過來後,她已經放開不少,只是和這個年代貧困慣了的衆人相比,溫寧确實算胃口小的。

陸城背着溫寧前行,步伐沉穩, 手臂有力,速度一點不滿,在繁星點點布滿夜空之際,走到了解放生産大隊, 到了溫家。

溫母等着閨女和女婿回家,一直沒睡, 雖說人腿受傷了,可心裏也惦記着去年離世的陸母,同陸城安慰幾句,這才放心。

“寧寧,小陸不容易,爹走得早,娘也去了,他又是家裏老大,還得帶兩個小的。你在家裏多體諒小陸,千萬不要使小性子。”溫母知道自己閨女的脾氣,哪裏都好,就是性子犟些。

“我知道,娘。”溫寧有些心虛,今天看到陸團長給他娘上墳,心中也生出些酸澀。

他才二十多歲的年紀,爹娘的墳在一處立着,看着就讓人揪心。

溫家人也惦記着這事兒,雖說陸城沒露出半分傷感,可到底人不是鐵打的,大老爺們什麽都藏在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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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父讓溫鵬上縣城去張羅點好的,想法子買點肉回來,給閨女女婿吃好點。

陸城一聽便攬到自己身上:“爹,這事兒您不用操心。我那天借車的時候就跟戰友提了,讓他幫我弄點肉票,待會兒我就進縣城去,順便把車還了。”

“行,你有法子弄肉更好。”

隊裏是沒豬肉的,養的都是任務豬,年底要上交的。大家窮不說,就算有錢也買不了。也就城裏能買賣,可也得有肉票才行。

陸城的戰友在縣政府上班,能借車也能搞到肉票,當年打仗,陸城曾經不顧自己生死救了他一命,這樣的戰友情自然沒的說。

見陸城準備開車進縣城,溫寧拎上自己的布包也要跟着去:“我順便去城裏買點東西。”

陸城自然應好。

小轎車開到縣政府,陸城還了車,拿了老戰友搞到的幾斤肉票,中午和溫寧一起請人吃頓午飯。

不過陸城有心表示感謝,老戰友卻是搶先付了錢和糧票,堅決要盡地主之誼。

“你都到這兒了,還想請客?可沒有這種事兒啊!”董軍熱情地招待陸城兩口子,沒想到當年年輕有為,一心奔在事業上的陸城也娶媳婦兒了。

陸城也不和老大哥多争這些,只道下回自己請回來。

溫寧聽陸城和戰友回憶從前,點點滴滴都是過去生死交錯的歲月,自己默默聽着,偶爾好奇問兩句,更多時間還是在默默吃菜。

許是那天背溫寧覺得她太輕,今天陸城給她夾的全是肉,明明眼睛看着老戰友正和他說話呢,冷不丁就會夾一筷子紅燒肉到溫寧碗裏。

溫寧胃口小,沒多久吃飽了,見陸城又夾來一塊糖醋魚肉,剛要拒絕就被陸城搶先堵住話頭:“再吃一塊。”

她抿抿唇,委屈巴巴地接受了陸城的好意,天知道,為了他的一片好心,溫寧已經努力多吃了好幾塊了。

董軍看在眼裏,不由感慨,沒想到陸城還有這麽惦記媳婦兒的時候。

以前當兵的時候誰不暢想能結婚生子,陸城是出了名的,大夥兒公認不會疼媳婦兒的。

戰友們知道他的脾氣,太直太硬,其他戰士還能開開玩笑,空閑時間看到女軍醫害羞一下,有的也想追求一二,總之那都是有想法的。

偏偏陸城什麽都沒有,冷得跟塊石頭似的。

幾年前,董軍就打趣過陸城,說他以後結婚肯定是被家裏人逼的,就算結婚了,依他的性子也該是那種又臭又硬的,肯定被媳婦兒抱怨不解風情,不知道疼人。

誰成想,陸城會變成今天這樣時刻惦記着給媳婦兒夾菜的人?

時間啊,真是奇妙。

飯後,雙方分別,陸城和董軍也知道,下次見面不知道是幾年後,互相拍了拍肩膀,情義都在心裏。

揣着五斤肉票,陸城準備去肉站買肉,溫寧卻提出先去百貨大樓。

“等買完東西再買肉,到時候直接回家。”

“行。”

陸城一向不過問溫寧買什麽,她喜歡的買就是。今天溫寧提出要上百貨大樓買東西,他只猜想興許是姑娘的衣裳這些。

然而,當見到溫寧往賣男士東西的櫃臺去,陸城心念一動。

“同志,五雙尼龍襪,四雙黑色的,一雙灰色的。”溫寧挑好襪子又攥着手中還剩下的六尺布票去扯了六尺深灰色平紋布。

陸城抱着六尺布,拎着五雙襪子,再t買上了五斤五花肉,同溫寧搭上驢車回溫家。

趕驢車的正是去年送溫寧和陸城出發去縣城的劉老表。

時隔近一年,劉老表一眼認出了這對夫妻,揚鞭吆喝着駕車,又同陸城唠嗑:“陸團長,溫家丫頭,你們休探親假回來哇?”

陸城應聲:“是,劉叔,一年沒見,您身子骨硬朗哇。”

“好着嘞,渾身是勁兒,咱也是為人民服務!”劉老表老邁泛黃的臉上滿是笑容。

路走到一半,中途有人搭驢車,劉老表一眼認出這是隔壁公社的鄒太婆,七十歲高齡,身子骨才叫硬朗。

“鄒太婆,咋上我們公社來了?”劉老表特意揚了聲兒,這七十歲的老太太耳朵背了,眼神也不好使,跟她說話都得大聲些才行。

“去看我孫女。”鄒太婆牙齒掉了大半,說話有些漏風,含糊不清的,倒也勉強能辨認。

她孫女嫁到了和平公社革命生産大隊,這回就是來看當了奶奶的孫女的。不過鄒太婆搭的驢車半道撂挑子了,這才等到了劉老表的。

溫寧和陸城伸手扶了鄒太婆上來,又讓了靠裏的位置給她。

雖說是不認識的鄒太婆,可看着這花白的頭發,老邁的面容,溫寧一時想起自己的奶奶。

鄒太婆上驢車後第一眼看到對面座兒的陸城,不住地打量,那眼神一副像是認識這人的樣子,可沒多久再将目光轉向身邊的溫寧時,卻是眼裏冒着精光一般。

狹小的眼睛已經被皺紋層疊地視線模糊,鄒太婆直看得溫寧有些疑惑。

她朝對座的陸城看一眼,兩人視線相遇,都從對方眼中确認了不認識這位鄒太婆。

溫寧剛想開口問一句,就被鄒太婆顫顫巍巍地拉住了手。

她一驚,轉頭看去,就見鄒太婆眼眶都紅了,拉着自己不撒手,一個勁兒念叨着:“是你...是你啊...秀寧姐。”

被七十歲的老太婆叫姐,溫寧更覺得折壽,她微彎着腰,靠近鄒太婆,疑惑道:“鄒太婆,我是解放生産大隊溫長興家的溫寧。”

鄒太婆搖了搖頭,漏着風的牙口再次堅定說道:“秀寧姐,是你啊。”

這回,陸城也懵了,看向這位老太婆:“鄒太婆,您認錯人了,這是溫寧,才十九歲,不是...”

“溫寧?”鄒太婆覺得這名兒陌生,可模糊的視線中,眼前的人分明是秀寧姐。

她喃喃自語,旁人一時聽不清什麽,只那如萎縮如枯樹般的手仍舊拉着溫寧,像是見到什麽故人,舍不得放開。

直到驢車行至鄒太婆孫女的婆家,幾人見鄒太婆仍拉着溫寧的手不願撒開,這才覺出不對勁。

鄒太婆孫女楊鳳英今年三十八,聽聞自家奶奶拉着隔壁解放生産大隊一小姑娘不撒手,忙迎出來。

“哎呦,奶,你咋來了,提前托人給我帶句話我去接你啊。”鄒太婆沒通知任何人,是自個兒來的。

楊鳳英攙扶着自己奶奶,又對旁邊跟着下了驢車的兩個年輕同志道歉:“不好意思啊,我奶年紀大了,有點迷糊,經常記不住家裏人,今兒可能是把你認成家裏哪個親戚了。”

溫寧也不在意,人上了年紀是容易犯迷糊:“嬸子,沒事,鄒太婆安全到了就好。”

“哎,好。奶,咱們回家,你現在可是當祖祖了。”楊鳳英扶着奶奶準備離開,卻發現奶奶仍是抓着那年輕姑娘的手不撒開,嘴裏念念有詞。

“秀寧姐...”

陸城向楊鳳英講起驢車上的事:“鄒太婆上了驢車看着寧寧就抓着她手不放,像是認識似的,還叫她...好像是叫的秀寧姐?這是你們家親戚嗎?”

楊鳳英心裏一驚,仔細打量着溫寧,再詢問奶奶:“奶,秀寧姐長這樣?”

鄒太婆點點頭,回答得特別堅定:“是!是秀寧姐!”

溫寧和陸城一頭霧水跟着進了楊鳳英家裏,幾人坐在條凳上,鄒太婆拉着溫寧的手始終沒撒開,溫寧也沒掙脫,任她握着,心裏卻是好奇,究竟自己和鄒太婆口中的秀寧姐有多像?

楊鳳英倒了幾碗水放桌上,這才向兩個客人講起奶奶的故事。

“我奶念了一個恩人一輩子,人叫翁秀寧。這事兒我也是小時候聽說的,那時候我奶還沒糊塗,年輕着嘞。我奶以前是個孤兒,十來歲的時候曾經被山匪給抓去了,差點就被幾個山匪強了,是秀寧姐救了她,還教她認字讀書。秀寧姐是大家閨秀,什麽都懂,心腸還特別好。只是那年頭世道不好了,來村裏避禍,幫了不少人。我奶後來能認點字,學了做衣裳的手藝,還能結婚,全都是秀寧姐幫襯。”

溫寧聽了好心人的故事,又好奇:“那這個秀寧姐和我長得很像嗎?現在又在哪裏?”

“那我不知道,秀寧姐死得很早,我不知道樣子,就聽我奶提過,秀寧姐特別漂亮,是她見過最漂亮的。”這麽說着,楊鳳英也是仔細打量着溫寧,這姑娘長得确實太好了,模樣俊俏。

她心裏頭信了幾分,難不成這個小姑娘真就和幾十年前的翁秀寧長得一樣?不然自己奶奶怎麽會認錯。

“剛剛看我奶的樣子,你和秀寧姐肯定很像,不然她不可能抓着你不撒手,一直叫秀寧姐。”

楊鳳英小時候聽秀寧姐的故事耳朵都快聽得起繭了,都是奶奶經常念叨的,沒想到有朝一日,竟然能講出來。

“秀寧姐人好,她家裏條件也好,自己卻跟一個窮小子好了。家裏人都不同意,兩人就偷偷地談戀愛,後來被她家裏人發現了,不準兩人見面,不準兩人談戀愛。我奶那時候就跟在秀寧姐身邊當小丫鬟,這些事兒都清楚,也覺着兩人可憐,還幫着遞過幾次話。結果後來沒多久,外頭亂起來了,到處打仗,多少人活都活不下去了。那窮小子也上了戰場,臨走時說要打敵人,會出人頭地回來,讓秀寧姐家裏人同意兩人在一起,這樣才能配得上她。”

楊鳳英口中,奶奶鄒明華陪着秀寧姐等了五年,始終沒等到任何消息,直到秀寧姐病死也沒等到人回來。

溫寧和陸城沒想到意外坐了一趟驢車聽到了這樣的故事,心中泛起淡淡的傷感。

“那後來,秀寧姐的愛人回來了嗎?”溫寧覺得心口一陣絞痛,像是感同身受一般。

楊秀英搖搖頭:“秀寧姐的愛人叫什麽來着?我奶提得少,好像是什麽誠,對了,叫他誠哥呢。我奶跟了秀寧姐多年,人一病死,她也難過了好久,始終記得得完成秀寧姐的遺願,有機會要跟誠哥說。後來又過了四年,當初同一個村裏出去打仗的男人回來,我奶就去打聽誠哥的下落,想問問誠哥怎麽這麽多年不回來,都沒和秀寧姐見到最後一面,她還有秀寧姐的遺言要交待。結果一打聽才知道,那男人厲害,出去打仗也立了不少功,一路升得快,結果卻在打仗的第二年戰死了。臨死的時候手裏還拽着一塊懷表,懷表裏放着秀寧姐的照片。”

鄒太婆年事已高,神志時好時壞,有時候糊塗得很,聽着孫女說完故事,勾起些許記憶,又拍了拍溫寧的手:“秀寧姐...他死了,我沒把你最後的話帶給他,我對不住你。”

溫寧鼻頭發酸,也不知道是為了多年前的一對悲情男女,還是為了守着承諾多年,到了耄耋之年還惦記着要為秀寧姐辦事的鄒太婆。

她安撫地回握着鄒太婆枯槁的手:“沒事,你不用操心,我自己見到他,告訴他了。”

“啊?”鄒太婆狹小的眼裏冒着光,緩慢地點點頭,像是心中巨石落地,“好,那就好。”

耽誤一陣時間,溫寧安撫了鄒太婆歇下,這才和陸城離開楊鳳英家,這會兒早沒了驢車,二人便走路回去。

幸好革命生産大隊距離解放生産大隊不算太遠,陸城帶着溫寧走的小道,能再縮短些時間。

“你說,我真的和鄒太婆口中的秀寧姐長得一樣?”溫寧原本不相信能有很像的兩個人,可是仔細一想,自己和原身,陸團長和大将軍不都是長得一樣嘛。

陸城也說不準,只覺得事情太玄乎,但是鄒太婆實在是太真情實感,那是七十歲老太太大半輩子的執着。

“不管怎麽樣,你今天跟她說了那句話,鄒太婆也釋懷了。”

“嗯。誰能想到,她念着這麽一個臨終的囑咐念了一輩子。”

二人走走停停,折騰了四十多分鐘到家,溫寧腿腳酸痛,将包扔給陸城拿回屋去,自己去倒水簡單地洗個澡。

這段距離對陸城來說自然沒什t麽感覺,他先将豬肉放去廚房交給溫家大嫂,再拎着溫寧的布包和買的布料以及尼龍襪進屋,随手放在桌上。

只是他沒注意那包中間的扣子沒扣嚴實,一頁紙輕飄飄地掉落在地。

手指搭在桌上,陸城輕點幾下,仍是覺得今天碰到事情奇妙,怎麽能這麽巧?

那個秀寧姐真的和溫寧長得一模一樣?

秀寧姐?

三個字自陸城舌尖滾過,喚醒了他沉睡的記憶,他小時候似乎聽自己母親說起過這個名字。

秀寧姐...好像真是秀寧姐。

陸母曾經提過,那還是抗戰前,自己年輕時候受人恩惠,一直惦記着。

所以,後來遇到了和恩人長得一樣的溫寧,自己娘才會那麽喜歡她?答應溫寧的任何要求?

陸城轉身準備出去問問溫寧當初和自己娘見面的細節,剛邁出一步,餘光便瞥到地上的一頁紙。

紙面向下,隐約能看見另一面密密麻麻的字跡。

陸城撿起那頁紙,将對折的紙展開,只見上面是一些陌生的圖案,完全看不出頭緒,像是一堆鬼畫符,又或者說是字,可絕對不是華國的文字。

他仔細辨認着,試圖研究這奇怪的符號...看着看着,卻覺得自己能看懂似的。

++++

溫寧簡單沖了個澡,這才算洗去一身疲憊。換上幹淨衣裳出了溫家搭的小隔間,準備回屋裏給陸城分襪子,做衣裳。

陸團長這回出門匆忙,什麽東西都帶得不齊全,上回在慶祥市添置的也少。他是糙爺們不在意,一件衣裳能洗了穿穿了洗,都洗泛白了,溫寧卻看在眼裏。

“陸團長,今天我給家裏人買了尼龍襪,你也拿一雙吧,那雙灰色的給你。”

說話的功夫,推開門,溫寧看見陸團長坐在屋裏長桌前,手裏捏着一頁紙。

她一邊靠近一邊好奇:“看什麽呢?”

等走近了,她見着陸城手中的一頁紙赫然是大将軍當初留下的,用大梁朝的文字寫下他兩次穿越來的故事。

溫寧心口劇烈跳動,呼吸一窒,像是積攢多時的秘密被發現一般驚慌。

不過一瞬間,她突然想起來這是大梁朝的文字,陸團長看見了也看不懂,自己沒必要慌張。

就在她松了一口氣的時候,卻見到陸團長轉頭看來,往日深邃平靜的眸裏像是翻起滔天巨浪,望向溫寧的眼裏則是柔情似水:“昭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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