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章

第 80 章

人的欲望是無止境的。

溫寧聽着陸康磊陸康雲從貪戀一幅畫, 到現在和他們大哥攀比起來，想要許多畫，便正了正臉色, 雙手一攤道：“你們大哥可是把所有錢和票據都給我了, 他對我好, 我才給他畫了那麽多畫。你們呢？說說給了我什麽？”

這一問, 倒是把兩個孩子問住了。

陸康雲率先反應過來，蹬蹬蹬跑回屋裏，試圖将自己所有的積蓄兩塊三毛五分錢全給溫寧。

溫寧發笑：“錢給我幹嗎？自己收着。”

她可不至于拿小姑娘的錢。

陸康磊撓撓頭：“那我們也給嫂子送東西。”

溫寧噗嗤笑出聲來，揉一把陸康磊的腦袋，這男孩兒長大了還知道不好意思，護着自己的頭不讓摸。

“不用你們送東西, 零花錢一個月就那麽點兒, 自己喜歡什麽買什麽呗，平時好好表現不要惹事, 好好學習。以後每年生日我都給你們畫一副。”

“好！”

溫寧終于是忽悠了兩人, 等回屋後埋怨起陸城：“你多大人了，還跟他們比？”

這一比不要緊，差點把自己給坑了。

陸城仍舊捧着他的搪瓷盅，吹開茶葉沫子，嘴角噙着笑意：“我比什麽了？我只是把畫拿出去通通風。”

再說了, 可是小磊和小雲先挑釁自己的。

溫寧無言，這人不光對敵人無情，怎麽對自己弟弟妹妹也下狠手。

不過陸城不整理出來，溫寧自己都沒發現, 自己竟然給他花了三十多副畫像了，其中現在的模樣居多, 另外有四張古代大将軍的模樣。

穿着铠甲的，手握一柄長刀的，還有大将軍策馬奔騰的，最後就是他仿佛天神下凡，救下自己時的模樣。

溫寧好好欣賞一番，剛想把幾張畫放自己那兒，卻被陸城一把奪了去。

“都是我的，你平時要看可以跟我借，不過只能我收着。”

溫寧：“...？”

算了，自己不跟他一般見識。

八月初，紅星出版社出版的連環畫畫集面世，溫寧和陸城帶着陸康磊陸康雲進城，直奔新華書店。

新華書店裏一向熱鬧，來買書的不如看書的多，許多人舍不得買書的錢，便來免費看書。

穿過擁擠的人群，陸康磊和陸康雲靈活許多，直奔賣連環畫的櫃臺，目光來回逡巡，在種類繁多的畫冊中發現了剛剛面世的連環畫畫冊！

“嫂子，這裏！”陸康磊眼疾手快，拿起一本就沖溫寧招呼。

陸康雲見狀也踮腳取下一本，熟練又快速地往後翻，果然在第四十三頁看見了嫂子的畫——《孩童學步日常》，作者清風。

溫寧從書店櫃臺拿起連環畫，在上面看見了自己，那種心情當真是不一樣，生出些驕傲似的。

不止一本，這裏一共有幾十本，每本都有自己，可真是了不得！

她心念一動，看着自家人手上每人一本，大方地表示：“這四本我全買了，再請你們上國營飯店吃一頓。”

“好哎！”陸康磊和陸康雲高興地蹦跶起來。

在國營飯店櫃臺點了一道鍋包肉，一道地三鮮，一盆白菜豆腐湯，再買了四個肉包子，四碗米飯。

飯菜量足，包子包得比家裏的還實在，全是足量足稱的，一分錢一分貨，四口人吃得飽得不行。

陸城只道有點事提前下桌離開，剩下陸康磊和陸康雲小口享受着美味的鮮肉荠菜包子。

“大哥幹嘛去了啊？”陸康磊吃的手指上沾了油，悄悄嗦了嗦手指頭，堅決不浪費任何葷腥。

溫寧正喝着茶消化，她的飯量是家裏最小的，也是第二個停筷子的：“不知道，是不是見老戰友去了。我發現了，你們大哥戰友真的是多。”

不說在這座城市，就是老家也不少，甚至當初在自己随便選的慶祥市也有他的戰友。

簡直是戰友滿天下。

這事兒，軍人家屬可有發言權，陸康雲吃完包子，用手帕擦擦手，道：“爹以前也很多戰友，大哥也是，說是打仗認識了好多人。就算不認識，大家都穿一樣的綠軍裝，那全國都是戰友，見着親切。”

溫寧琢磨一陣，是這個理兒，他們當兵的戰友情确實深厚，畢竟都是過命的交情。

陸城沒有離開多久，過了一會兒就回來了，只是回來時手裏多了個布袋子，看着沉甸甸t的，不知道放了些什麽。

三臉好奇，陸康磊最先開口：“大哥，你買什麽了？”

“別瞎打聽，回家吧。”

一路上，溫寧時不時瞥一眼陸城手裏的包袱，好幾次想打開看看，都被陸城制止。

他這麽一鬧，搞得溫寧更好奇了。

不過，到家後沒多久溫寧就看見了陸城買的到底是什麽東西。

布袋子一展開，裏面赫然是自己的連環畫！

溫寧買了四本，一家四口一人一本，可陸城這架勢像是将新華書店都洗劫了，估摸得有二三十本。

“你買這麽多幹嗎？”溫寧不由得震驚。

“戰友要看，戰士要看，一天天都嚷嚷着生活枯燥，給他們也放松放松。”

第二日，陸城去部隊時就帶上了那麽一袋子連環畫。

午飯時間到，楊斌去他辦公室找他吃飯，就見着好兄弟捧着本小書看。

“看什麽呢？”

陸城舉起連環畫，露出封面給他看。

楊斌定睛一看，嚯，小人兒書！

他也喜歡看小人兒書，裏頭的畫多有意思啊，不過這種東西陸城一向最不喜歡看啊，覺得幼稚沒意思。

“你怎麽看這個了？借我看看呗，這是新出的對吧？”楊斌對連環畫頗有研究，尤其是紅星出版社這幾年勢頭正盛，出的好幾本連環畫反響很好，楊斌也是忠實讀者。

“給。”陸城特大方，從抽屜裏翻出一本新的遞過去，可把楊斌樂得不行。

不光楊斌，那天，其他幾個團的團長、副團長、政委、參謀長人手一本連環畫，衆人不禁暗自吃驚，陸城這是轉性了？

居然喜歡上看連環畫了？甚至買了那麽多？

這年頭也沒什麽打發時間的娛樂活動，不外乎就是抽煙喝酒打牌，可香煙貴；打牌呢，很難得有空打一次，部隊不提倡，戰士們都是偷摸在宿舍打的；更別提，喝酒也不是随時能喝的，頂多休息日小酌一口，平時訓練不能耽誤功夫。

看連環畫這個娛樂活動就健康多了，唯一的缺點是貴。

為着這事兒，不少戰士都是一個班集體出錢買，反正誰都能重複看，輪流翻閱嘛。

同事們每人捧着一本連環畫回家看，看得津津有味。陸團長不光對同事好，就是三團的戰士也按班分配，一個班放了一本連環畫。

戰士們的生活更枯燥，平時被管得嚴，想看看書也拿不了多少，上回還是L市大學給部隊捐了一批書籍，什麽課本，課外讀物，思想書籍，都有。

其中最受歡迎的就是連環畫，畢竟戰士裏文盲也不少，雖說部隊中有開設掃盲班，積極提高大家的文化水平，可還是有許多人認字兒費勁，看沒有字全是畫的連環畫才是最輕松的。

現在團長這麽好，給每個班都捐贈了連環畫，戰士們個個感動啊，只覺得以前被團長訓得嚴厲又殘酷，那都是團長不輕易表露的感情。

看看現在，團長太關心大夥兒了！

陸城把連環畫四處借，沒多久，部隊裏休息時間的娛樂方式就換了一茬，那本連環畫裏十個故事，且能看好一陣，又因為風趣诙諧的風格引人發笑，最後就連周旅都聽說了，找陸城借了一本拿回家去看。

平日裏看報紙、看軍事書籍多了，冷不丁看看這種小人兒書，周旅竟然看出些趣味來，氣勢那麽強大一旅長，捧着本小巧的書看得聚精會神，可把愛人看樂了。

“你現在還喜歡看連環畫了？”楊主任總覺得稀奇，這可不是自己愛人的愛好啊。

“小陸給的。”周旅一把年紀，突然被愛人拆穿自己看小孩兒喜歡看的連環畫，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他非塞給我，沒辦法嘛。”

楊主任湊近一看：“怪不得，小陸這是疼媳婦兒呢。”

“啊？”周旅合上連環畫，問愛人，“這跟他媳婦兒有什麽關系？”

“這裏面第六個故事就是小溫畫的，我還是聽院裏其他軍嫂說的。”

“哈哈哈怪不得！”周旅虛眯着眼，倒是反應過來了。

溫寧出版了連環畫的事兒經由羅嫂的口傳了出去。

起初，溫寧是送了羅嫂一本，羅嫂知道這事兒就忍不住，熱情得四處宣揚，沒多久，整個家屬院都知道了溫寧可有出息，竟然還上書店賣畫了。

一傳十十傳百，溫寧這事兒迅速傳開，誰見了不誇她兩句，直把人都要誇害羞了。

後來杜鴻飛上門見着了，準備去新華書店也買一本支持支持，誰知道，竟然缺貨了。

一打聽才得知，前陣子有一男人把書店那幾十本才上市的連環畫全買了。

溫寧想起陸城這敗家的行為，就痛心疾首：“你不當家不知道柴米油鹽有多貴，怎麽能買這麽多！”

平時這男人不怎麽花錢的，什麽都不買，沒想到啊，一出手就這麽大手筆。

陸城倒是不以為意，他平時節省慣了，對衣食住行都沒有物欲，全都可以将就，也就這麽敗家了一回：“就買這一次，不打緊。”

說罷，他想起什麽，又補充道：“這次出的先不買了，等你下回出了連環畫再買新的。”

溫寧：“...”

溫寧算了一筆賬，那集合的連環畫畫冊頁數多，故事多，一本就要四毛。而如果是出的個人連環畫，一般一本就十多二十頁，兩到三個故事，價格通常在八.九分到一兩毛不等，主要根據作者名氣定價。

為了阻止陸城繼續敗家，讓他少花點兒錢，看來自己努力争取出個人連環畫畫冊的事情迫在眉睫了！

這一本連環畫畫集面世後反響熱烈，在全國各大書店銷量都不錯，口碑評價也好。

其中幾個作者都是畫壇熟面孔，唯獨第六個故事的作者清風是個新人，之前聞所未聞。

新人作者初登紅星出版社的連環畫畫集，一時引起關注，大家都聚焦于她靈動的筆觸，一筆一畫沒有絲毫多餘，頗具靈氣，能将畫面構建得栩栩如生，有撲面而來的場景感。

紅星出版社吳主編看過新發布的畫集銷量，以及收到的讀者來信，心滿意足地颔首，看向副主編：“老何，我說的沒錯吧。這個清風同志是個好苗子。”

何副主編像是被人扇了一巴掌，可又逞強道：“新人再有本事也不能讓他們一步登天，怎麽也得多磨練磨練。現在哪個名家大師不是磨出來的？”

“你這個思想就不對，這是沒有困難，也要人為制造困難？”吳主編在看到溫寧最初的投稿時，就提議讓單獨出版她的個人連環畫冊，不過出版社裏守舊派居多，對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新人持懷疑态度，堅稱先出合集畫冊試水。

“老吳，這叫謹慎，咱們也不能太過冒進。”

“那現在怎麽樣？我覺得可以出個人連環畫了。”

這回，何副主編也無話可說了：“聯系一下吧。”

......

溫寧兩天之內收到郵遞員送來的五封信，拆開一看，來自全國大大小小的幾家出版社，除了自己投稿過的紅星出版社，還有之前排除掉的三家，以及一家L市地方出版社。

信的內容也出奇地一致，全是提出要買溫寧的畫稿，和她簽約出連環畫。

陸城見狀，瞧着臉上的光彩比溫寧更盛：“你準備選哪家？”

“不知道，再看看。”溫寧看着信裏詳細描述的待遇，确實比自己第一次投稿時好多了。

出版個人連環畫是出版社買斷形式，根據作者的名氣大小和繪畫質量進行報價，通常熟悉穩定的作者會有保底價。

像溫寧這樣初出茅廬的新人作者，幾家出版社都是大概估價，最低的也報了兩百元的高價，最高的則報了五百五。

要知道，現在城裏最令人羨慕的國營廠工人也就三四十塊一個月，這幾乎是他們一年的工資了。

要不說有本事有才華能有機會呢，陸城嘴角噙着笑：“這樣下去，你是家裏主力軍了。”

溫寧仰頭一笑，一副嘚瑟樣：“小陸啊，以後我養你~”

陸城唇角的弧度漸大，剛要開口，就聽到外頭傳來熟悉的聲音。

“陸團，隊裏有事兒，急事兒！”戰士小劉急匆匆跑來通知，一腦門的汗，陸城收起笑容，表情瞬間嚴肅，大步往外，只對溫寧扔下一句。

“我去部隊看看。”

“嗯，你慢點兒啊~”

溫寧已經習慣了陸城時不時就要去趟部隊處理事情，不過剛剛看小劉的模樣，像是事情比較緊急？

她也打聽不了軍事機密，倒是沒太放在心上，轉頭繼續研究這些出t版社的提議。

就在她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時候，家屬院裏則傳出了動靜。

有人的地方就沒有秘密，陸康磊和陸康雲吃了晚飯出門就聽到了消息，第一時間趕回家和嫂子彙報。

“嫂子，外頭說是有土匪呢。”

溫寧驚訝地擡起頭：“土匪？”

以前大梁朝就有土匪，大将軍還曾經帶兵剿匪。不過她聽說這個時代的華國建國後，把土匪基本都消滅了。

“怎麽突然有土匪？”

“真的！”陸康磊說起這種打打殺殺的事兒就來勁，恨不得自己也去打土匪，“我剛聽羅嫂說的，說是別的地兒有個大土匪跑了，現在跑到我們市了，今天早上還傷了人，有人舉報他進山了。”

溫寧一聽就沒心思管出版連環畫的事兒了，帶着兩人往外頭去。

家屬院裏這會兒最大的話題就是土匪。

說是鄰省的一個土匪窩點原本在建國後被剿滅了，可是大當家馮志豪帶着幾個手下跑了，一直沒找着人。

馮志豪這人是惡貫滿盈，窮兇極惡。建國前十多年就奸淫擄掠，無惡不作，數不清搶劫過多少老百姓，見着漂亮姑娘就直接搶走糟蹋。偏偏在剿匪行動中還命大溜得快，一直隐姓埋名到了今天。

這幾天，有人發現疑似馮志豪的男人突然出現在L市，早上又爆出城裏一家人被搶了錢，閨女差點被糟蹋，還是爹媽拼死護着，外頭又有鄰居動靜，馮志豪才罷手逃了。

“聽說那人賊吓人，長得兇神惡煞的，塊頭又大，臉上全是橫肉。”

“啥天打雷劈的壞事兒都幹！糟蹋了多少姑娘哦，手上的人命都不止幾條，特別兇！”

“這事兒我聽過，我老家和他一個地兒的，不過那時候我還小，聽我爹說的，那土匪頭子經常帶着一隊人下山搶人搶錢，敢反抗就是一刀，後來他們還弄了撅把子，誰不聽話就是一槍！我們隔壁村有一家五口都被他殺了。”

“這麽吓人啊！”

有些膽兒小的，瞬間就白了臉色。這種人逃出來，也不知道躲哪兒去了，興許見人就會砍，想想就可怕。

“咱們別害怕，這兒可是部隊！咱們最安全！”

“對對對，部隊最安全！”

溫寧也聽得惴惴不安，突然想起陸城剛剛被緊急叫走，不知道和這件事有沒有關系。

夜裏十點多，陸城還沒回來，溫寧睡不着，披着一件褂子起身探向窗外。

天黑得如同浸了墨汁，暈染開無邊的黑暗，就是大門始終沒有動靜，陸城還是沒回來。

以往陸城忙起來也有挺晚才回家的時候，可不知道為什麽，溫寧今晚格外擔憂。

不多時，大門口突然傳來敲門聲，溫寧扯着嫂子問了一句：“誰啊？”

“是我，寧寧！”熟悉的羅嫂的聲音令人安心。

溫寧快步往外，取下大鐵門上的木栓，門一開，同樣是披着外衣的羅嫂。

“羅嫂，什麽事兒啊？這麽晚過來。”

“你沒睡啊？”羅嫂一看溫寧就知道她也沒歇下，“剛剛有人來通知了，說是部隊抽了人去山裏抓土匪，我們家老黃在，你們家小陸也在。這事兒緊急，他們走得也急，來不及回來說一聲。”

溫寧眼睛瞪得大大的：“抓那個土匪去了？”

“是。”羅嫂畢竟是家屬院老人了，見識的場面多了，安慰溫寧道，“你放心，去了好些人，主要是協助公安一起抓土匪，要搜山。他們人多，身手又好，還有槍，肯定把人逮回來！”

溫寧來到這個年代後，還是第一次面臨陸城出危險任務的局面，只跟着重複一句，喃喃道：“嗯嗯，我放心，我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