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二月二
二月二
“咔嚓。”
蘇玺拿起剪刀,在理發師的引導下,為老爺子二月二的剃龍頭活動劃上圓滿句號。
半小時前,老爺子到房間來找她。
彼時她正蜷着身子在陽臺上曬太陽,自上次說了她不喜歡木質躺椅後,老爺子第二天就找人換了個軟軟的皮絨材質類小沙發。
的确舒服。
陽光灑在她烏黑發亮的絨毛上,下巴枕着彎過來的尾巴,圓滾滾一團,兩側小胡子一聳一聳,眯着眼睡的呼嚕嚕。
聽到聲響,兩只耳朵快速抖了兩下。
她神息外放,連只蒼蠅進來都知道公母,更別說進來個人。
老爺子很少來叨擾她休息,但必定無事不登三寶殿,她閉着眼懶得搭理。
見她熟睡,老爺子也沒敢弄出太大動靜,只進門走了兩三步就停下,用她能聽到但不高的聲音說明自己來意。
——想請她在理發師剪完後,為自己剪最後一縷頭發。
由她親自剪過的頭發,來年必順利吉祥。
她知道凡人素來有個二月二剃龍頭的講究,但這事與她何幹?
本就是因佛珠原因才不得已留在席家,如今只等恢複神力後速速離開,可沒想過要跟他們有任何交集。
她拒絕。
但化作人形開口拒絕這件事,只能她不想,卻不可以不能。
沒有感受到身體內充盈的神力,她這才緩緩擡起腦袋,睜開眼。
不悅的越過老爺子看向門口。
他在那裝什麽死。
席泱自上次從黎空莊園回來後,便一直在思考蘇玺的行事意圖。
第一次見面那天,她原本就要離開,卻突然變成貓摔在地上,還改口決定留下來;
再t後來,說他吸收不了佛珠的靈氣,需時時讓佛珠跟她在一起;
還有上次,其實她無論要去收拾誰都無需讓他到場的,她們本就不是一個共體……
又或者說,不得不成為一個共體?
他想到第一次在祠堂外面,她由原形化作人身時看向他的眼神。
驚詫,憤怒,還有殺意。
佛珠認主是事實,她再有能力也無可奈何。
那既然這麽說……是不是代表她暫時離不開佛珠?
可原因是什麽?她分明是有神力的。
一個猜測在他腦海裏慢慢成型。
于是抱着這個想法,他試探性的坐到門外不進去。
兩條修長的腿包裹在深色褲子裏,四肢舒展的踩在輪椅踏板上,他靠着椅背擡眼,似有恃無恐。
無畏的迎上她的視線,嘴角挂着笑,他今天沒戴眼睛,純白色高領毛衣襯得他看上去更人畜無害。
有風自陽臺吹來,柔順的發絲微動。
一人一貓對峙的目光膠着,空氣仿佛有瞬間的凝滞,無聲的硝煙彌漫,加重了寂靜中的緊張和壓抑。
蘇玺畢竟身居高位多年,其自身的威懾和壓迫感非常人能受。
即使對上的是一雙圓溜溜的貓眼,即使席泱本身的抗壓能力已尤為突出,但還是沒扛多大會兒。
在死亡注視下,他操控輪椅走進屋內。
今天過來的只有他和爺爺,樓下傭人都在院子裏忙着整理花草,便也沒有關門。
十步之內,神力充盈。
蘇玺化作人形,當即便甩了一記眼刀過去。
席泱反倒加深了笑,連看向她的眼神都多了幾分通透了然。
意料之中的被拒絕,老爺子也沒放棄。
看到旁邊小桌上放着的半盤海棠春餅,尤其是糕點圖案和他在書裏看到的相差無幾,他像是确定了什麽。
換了個話題問:“鬥膽問下您的生辰八字?”
蘇玺不解,但見他問的誠懇,又覺得沒什麽大礙,就如實給他說了一遍。
結果老爺子眼神更加堅定,随即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盒子奉上:“這是自祖上歷代傳下來的,誰也不知道裏面是什麽。”
“但盒子的秘密被歷任家主口口相傳:務必親手交給生于三月初三,愛吃海棠春餅的女子。”
老爺子看了她一眼,繼續補充:“尤其……身懷異能。”
蘇玺挑眉,擡手将盒子勾過來,握在手裏細看。
一個紫檀木做的八方機關盒,小巧精致,八面刻着不同花紋,分別是乾、坤、震、巽、坎、離、艮、兌的八卦圖案,精美又神秘。
她轉了一圈沒找到開口,伸出指尖注入一絲銀光,卻被它悄無聲息的吞噬進去。
果然不是凡品。
三月初三,海棠春餅,身懷異能。
聽起來字字都與她有關,但她着實不知道這東西的存在。
老爺子見她皺眉,忙解釋:“這盒子怪的很,沒口沒鎖的,應當除了它的主人,後面誰也沒能打開過。”
蘇玺仰頭,舉在陽光下轉着盒子。
這玩意兒沉甸甸的,卻是空心,裏面必然有東西。
手腕翻轉,盒子在掌心消失。
想起爺孫倆來找自己的原因,她起身撫平衣服上的褶皺,收了收領口,把半張小臉藏進了又大又蓬的毛領中。
兩只手鑽進一個仿貂絨材質的黑色暖手枕裏。
“帶路。”
路過席泱時,在老爺子沒看到的角落,直接擡手賞了他一掌,重力穩穩落在他的肚子上。
看到他疼的瞬間變了臉色,才不緊不慢的開口:“跟本君耍心眼?”
“小病秧子。”
席泱忍着胃部始終不散的隐隐餘痛,看蘇玺将剪刀扔進托盤裏,在爺爺的道謝聲中面無表情的坐到沙發上。
準确的說,她并不是面無表情,只是對沒興趣的人和事慣有的漠然平淡罷了。
在她眼裏,他們怕是如同蝼蟻。
席泱的幾個姑姑不在國內,今天的客廳裏只圍着席宥謙一家。
這也是蘇玺在他們面前第一次公開亮相。
席泱輕撫着胃,壓下眼底的怒意,擡頭卻笑的和煦溫柔,吩咐旁邊阿姨:“給蘇小姐倒茶。”
而後又對她假模假樣的道謝:“您辛苦。”
不過就來剪了一剪刀,有什麽辛苦的。
衆人不認識蘇玺,本就對她的态度不滿,席泱這一句話是直接把她架在了火上。
蘇玺長眸微眯,難得挂了絲輕慢的笑意。
文茵率先開火。
她本就是雌競的排頭兵,這會兒見了蘇玺這種模樣的美人自然免不了要擠兌兩句,更何況她還這麽嚣張。
那通身的貴氣和驕縱,是她這輩子最想擁有,卻始終學不到點子上的。
“之前就聽說爸有個世交好友的孫女住進來,整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我當是什麽神秘人物,原來就一不懂規矩沒有教養的毛丫頭。”
老爺子自豪的摸着被蘇玺剪過的地方,正高興的展望未來,一聽文茵這話差點吓的閃了老腰。
正月得罪了一次,現下再來一次,他這條老命還用要嗎?!
“放肆!這個家最不懂規矩沒有教養的人是你!快給蘇小姐道歉!”
這次席宥謙難得也站在了文茵那邊,不贊同的正要反駁:“爸……”
“這是你們該說的話嗎?!”老爺子掄起拐杖指着他們,“一個個不知天高地厚。蘇小姐是客人,什麽時候輪的到你們來指指點點!”
“這個家現在還是我做主!怎麽,嫌我一把老骨頭管不了你們了?”
“爸,您別生氣,我們不是這個意思。”席宥謙趕忙上前給老爺子順背。
他在外是殺伐決斷的霸總,回到家卻是個孝子,這會兒見老爺子真動了怒,為避免原本緩和的關系再次變僵,扭頭對文茵示意:“道歉。”
文茵雖不服,但到底不敢再惹怒老爺子,尤其是看到席宥謙已經很差的臉色,想到正月回家後的事情……
她撥弄了下頭發,不情不願的說了句:“行吧,是我口無遮攔了。”
蘇玺連正眼都沒看她,握着一個橘子自己抛着玩。
老爺子用帕子擦了擦額角的汗,正要再跟她請次罪,卻見她擺了擺手:“無礙,忙去吧。”
此時臨近中午,席老爺子上樓換衣服,他們幾人先去餐廳等待。
剛走出門,文茵和席宥謙走在前面,她忍不住又開始:“聽說蘇小姐住在席泱的院子裏?兩人孤男寡女的,這傳出去可不好聽啊。”
“你要實在沒地方去,看在我是你長輩的份上,求求我還是可以給你找套房子的,總好過這麽名不正言不順的賴在席……”
“你算什麽東西。”
“你說什麽?!”文茵被氣的跳腳,扭頭不可置信的瞪着面無表情的蘇玺,指着正要罵,卻被席宥謙一把攔下。
“行了,你究竟吃不吃飯。”
他探究的看了眼蘇玺,實在不清楚這女孩究竟有什麽能力讓父親如此對待。
但當下最好的做法是不要硬碰硬,免得再惹到老爺子。
文茵氣的甩開手,還吃什麽吃,大步就向門口走去。
幾步後又停下,想到自己在這個家的地位,不甘心的換了個方向,直直走向餐廳。
林亦推着席泱也準備離開,他坐在輪椅上,淡笑着與她揮手:“蘇小姐,不送。”
她辟谷,也看不上他們這些人,是一定不會去餐廳的。
那麽他如果不送她,離開佛珠距離過遠,她是不是會原地變貓?
想想就令人期待。
這種在死亡邊緣瘋狂試探的感覺,還真讓人上瘾。
蘇玺上下掃了他一眼,對視片刻,也學着他笑了笑,竟回了句:“好。”
然後轉身就要走。
剛邁出一步,身後就傳來男人隐忍的聲音:“等下!”
“蘇小姐……不太熟悉這邊的路……還是我送你過,過去吧。”
兩句話喘了三次,似在壓抑着什麽巨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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