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章
第 1 章
“确定是這兒?”
赭鞭面色蒼白氣喘籲籲站在一棵雪松下,手撐着枝幹,一邊平複呼吸一邊擡頭看領先他一步的搭檔。
面前的男人正側頭向上看,完全沒搭理他,淡定得一點都不像通宵加班還爬了三小時山的樣子。
礙于兩人是搭檔,他還是給他遞了一瓶水。
“嫌疑妖最近一次現身确實是這裏。”劉君安說。
很明顯,劉君安這個純人類的體力都比他好。赭鞭憤憤咬牙直起身體,心裏憋了一口氣,頭腦簡單地想給妖族找回場子。
“那我們翻山越嶺找了三小時,怎麽一點兒都沒察覺到他的氣息?”赭鞭開始念叨起來,“我就說抓妖這種事就得讓專業的人來,咱們兩個又不是動物妖,怎麽追蹤定位?這不是瞎搞麽?”
劉君安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古怪的很。
赭鞭被他那眼神看的渾身不自在起來。
兩人搭檔也有一段時間了,想想也有兩年了吧,本來一只妖跟一個純人類搭檔就挺奇怪的,妖與人之間有着嚴格的規則,化為人形的妖不能主動接觸純人類,劉君安話少,性子冷,所以一開始接觸的時候赭鞭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自己沾染了什麽可怕的因果影響自己的修行。
但是這麽久接觸下來,似乎也沒有什麽負面影響。
“你覺得,為什麽今天是你來出外勤?”劉君安問他。
“有話直說。”赭鞭歇好了,終于能站起來跟人對視。
“沒什麽,”劉君安忽然就不說了,他看了眼手表,已經是上午十一點,快到飯點了,他決定給老大的計劃加把勁,避免影響他正常吃午飯。“這樣,我們分開找嫌疑妖,速度會快一點。”
他說話的時候十分冷靜。
赭鞭疑惑,“你确定???”
“我确定。”劉君安還點了點頭。
他說話赭鞭是信的,既然搭檔都這麽說了……
“行。”赭鞭一口應下。
話音剛落,面前的劉君安就消失不見,只留下窸窸窣窣的動靜,以他身為妖的五感才勉勉強強看見一道離開的殘影。
說實話,要不是知道他的搭檔有點了解,不然他還真的以為他是個符師能夠瞬間傳送離開。
嘴裏嘀咕了兩句,赭鞭就繼續低頭尋找嫌疑妖的蹤跡。
這一次的嫌疑妖是某個植物妖,連續半個月在不周山附近作案,手段極其殘忍,他們外勤科開小會的時候赭鞭也參加過,見過照片上的現場,光是想想就是讓人汗毛豎立的程度。
鮮紅的血将黑色的土地浸潤,一棵棵翠綠生命力旺盛的竹筍從受害人身體鑽出來。竹筍尖端染着幹涸的血跡,宛如一柄柄利刃将人釘死在土地上。
他們推測這是一只熟知植物特性的植物妖,作案手法是将受害者放到還未長大的竹筍上,北城正值春季,植物生長旺盛的季節,竹筍幾乎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着,穿透人類的身體只需要五天時間。
腦中回憶了一遍受害人的慘狀,赭鞭搓了搓自己汗毛豎立的胳膊,一邊繼續搜查。
不周山很大。
是那種如果只由他跟劉君安一人一妖搜查都得搜三天三夜的那種大。
赭鞭擡頭看了看望不到頭的雪松,一陣頭暈目眩,差點倒地上,趕緊扒拉了一棵樹穩住身體。
他手剛摸上去就不對勁。
這棵樹怎麽滑溜溜的?
側頭一看,是一根竹子。
天性使然,赭鞭對植物很有研究。
按道理說,不周山這個氣候條件,很難長竹子啊?
一般來說山上也是松樹這種耐寒的樹居多,竹子,南方更常見一些。
這麽想着,赭鞭又摸了摸這根竹子,隐隐約約覺察出一絲不對勁起來。
身為妖,身體對危險有着天然的警覺性。
他邁開腿就想跑,同時張嘴大聲呼喊:“救——”
“命”字還沒喊出來,腳下不知何時生長出來的竹鞭綁在他腿上,因為他過于激動又或者是一早上沒吃早飯有點低血糖,眼前一黑,身形不穩,似乎腳上的竹鞭也在使勁,身體就這麽不由自主地倒了下去。
暈之前,赭鞭迷迷糊糊覺得自己後背有什麽尖尖的東西抵着,同時,腦子裏想起劉君安走之前跟他說的那句話。
——你覺得,為什麽今天是你來出外勤?
在整個妖管局之中,他不是動物妖,武力跟追蹤能力都很一般,可以說屬于“技術人員”那一類妖,平時也就是跟着幹點沒啥危險的活計,甚至出外勤都很少,局裏跟他類似的還有一個比較弱的符師,外號唐僧肉的顧六,平時都是當魚餌使喚,百試百靈,不過顧六最近忙另一個大案去了。
等等。
局裏除了顧六還有誰适合做魚餌來着?
赭鞭兩眼一黑,徹底暈了。
手中的水瓶靜靜躺在地上,姿勢跟他幾乎一模一樣。
已經到了山腳下的劉君安隐約聽見了搭檔的聲音,他不是妖,五感沒有那麽靈敏,但……都那麽凄慘了,應該不是耳鳴。
他扭頭就下山,找到了停在山腳下的公車,給老大打了個電話。
“上鈎了。”
“嗯,黑山已經在路上。”
電話那端是個沉靜的女聲。
***
挂了電話後,路樨有點頭疼地翻看手裏的案件信息。
這個案子已經半個月了,到今天為止已經發現了五名受害人,有獨自上山的登山客,有山下失蹤的村民,有春日露營野餐的一家三口。
死亡人數從一到二,從二到五,受害人沒有明顯共同特征,之間幾乎無關聯,唯一相同的就是,他們都死在不周山上,被血跡斑斑的竹筍釘在地面。
目前他們只能确定這是一只植物妖,因為動物妖氣息跟植物妖有明顯的差別,局裏的動物妖查看過現場,發現現場有殘留植物妖的妖氣。
但具體是什麽妖,身t處何位置,為何行兇,他們都不知曉。
如果顧六在的話,這種事她肯定是讓顧六去做,畢竟顧六可以說是他們局裏的老戲骨,這種戲駕輕就熟,再加上體質特殊,天生就吸引妖。
可惜顧六被派去負責另一個案子了,目前局裏符合魚餌要求的也只有外勤科的赭鞭,——如果可以的話,路樨其實也很希望顧六能身兼二職。
赭鞭曾是是神農手中了解植物性狀的工具,跟植物之間有一定的親和力,同時又比較弱小,容易成為大妖的目标。
唯一一點就是,赭鞭演技不太行,也沒有相關經驗,所以這一次的行動是瞞着他的。
路樨想着一會兒等赭鞭回來了好好安慰安慰他,順便給人家放幾天假撫慰受傷的心靈。
無論怎麽說,這一次沒有提前通知赭鞭确實不好。
正沉思着,敲門聲響起。
門口是打着哈欠的外勤科科長松橫,妖化形為人後容貌更顯著一些,盡管年近四十胡子拉碴一臉疲憊,還是能看出松科的一張俊臉。
最近他們北城妖管局兇案纏身,除開路樨手上負責的這個還有八個兇殺案,數目驚人,以至于他這個科長都得出外勤幹活。
“不周山的竹筍案怎麽樣了?”松橫問道。
“運氣好的話今天能有結果。”
“那你來看看這個案子,聯調組的。”
“好的。”
路樨原本是聯調組組長,只不過最近妖的案子太多,她大部分時間都在外勤科這邊。
聯調組是前些年新成立的部門,專門負責和市公安局合作偵辦一些涉及人妖事務的案件。
五大妖管局當中,北城是唯一一個位于北方的妖管局,管轄範圍廣,妖種類複雜,因為轄區內有幾座山頭,因此一些未化形的大妖也多,光是他們北城妖管局附近不周山的大妖名錄他們就還沒調查清楚,其他山頭更是沒時間處理。
也是因為情況險峻,北城妖管局是五大妖管局之中發展得最為成熟的一個。
路樨有自己的辦公室,聯調組成立之前她在外勤科,成立之後她就挪到了聯調組有了自己的單獨辦公室。
聯調組組員不多,但是辦公室大小跟外勤科差不多,此時裏面兩只妖正趴在工位上補眠,聯調組肉眼可見的比外勤科要幹淨整潔一些,因為路樨有潔癖,還有點強迫症,組員在她的影響下也養成了整潔的好習慣,——這也是為什麽松科平時喜歡來這邊開會。
松橫又打了個哈欠,拎起一邊睡得正香的豐饒。
“來,把那個平安路斷肢案的資料放出來咱們研究研究。”
豐饒一張娃娃臉上頂着兩個熊貓似的黑眼圈,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樣,聽見領導的聲音勉強打起精神,把自己電腦屏幕轉過去,調出北城市公安局剛發過來的資料給他們看。
“二月十七日開始,北城市區平安路這一段連續發生多起斷肢案……”
豐饒點了點屏幕上的地圖,指出那一段路。
“一開始市局那邊以為是人類作案,直到昨晚兇手再次作案,這一次帶走的是,”豐饒指了指自己的頭,“毫無疑問,原本只是帶走手或腳或者其他部位,這一次是死了人,于是市局找到了我們,昨天劉君安去了一趟,問了死者過後發現兇手似乎不僅是人類,所以案件被轉到了聯調組。”
一般來說,妖違法犯罪,案件會直接轉到外勤科,但是妖聯合人類作案,案件就會歸于聯調組。
“所以這個案子當中,已經确定人類動手了?”
“嗯。”豐饒點點頭,“十分肯定。”
她調出現場照片,以及死者生前照片,“因為死者指認,兇手是她的男友。”
連續工作四十八小時的路樨勉強保持頭腦清醒,她看着那張照片,細細思索着。
死者劉婷婷,照片是她的一張藍底登記照,女孩模樣秀氣,紮着馬尾,青春洋溢,皮膚白皙,眉眼彎彎,眼睛仿佛看的不是鏡頭,而是鏡頭後的某個能讓她笑起來的人。
“市局那邊已經把劉婷婷男友的信息以及照片發了過來,”豐饒一邊調出劉婷婷男友照片一邊繼續道:“這是吳亮,口天吳,跟劉婷婷是高中同學也是大學同學,高考之後才在一起,據他們同學說兩人關系非常好,目前吳亮失蹤,他提前辦了休學,所以學校那邊也沒有他的消息。”
“跟他一起的那只妖有線索嗎?”
豐饒強行壓下去一個哈欠,“我在系統裏查了一下殘忍嗜殺喜歡收集斷肢的妖,很巧,一個禮拜前前,他剛勞作結束放出去。”
“身上有定位?”
豐饒點點頭。
違法犯罪的妖一般會被送去勞作,根據妖的不同安排不同的工作內容,會有專門的部門負責這部分罪犯妖的工作分配以及交接,勞作完,也就是刑滿釋放之後的十個月內身上都會有一張定位符,方便妖管局随時監控他們的行蹤。
“所以,實際上現在就只剩下抓捕工作了,”豐饒耷拉着眼皮,完成工作後的疲憊令她頭暈目眩只想睡覺,“但目前情況就是,調查處最近所有的外勤妖都忙瘋了,這個嫌疑妖還不知道分配給誰……”
最近不知道怎麽回事,犯罪率激增,他們妖管局很久沒這麽忙過了,甚至叫回來了一部分休假的妖。
“我現在有空,一會兒出去一趟。”路樨拍拍她肩膀,“你先休息一會兒吧,這兩天辛苦了。”
松橫也困得要死,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那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了,”路樨翻看了最近的案子,挑出一個遞給他,“最近也沒辦法嚴格執行兩人外勤制度,咱們一人領一個,抓完就回去休息半天,勞逸結合。”
勞逸結合四個字一出,現場的兩妖一人同時挂上苦笑。
這年頭的妖管局,還能有什麽勞逸結合。
只要不猝死,就往死裏幹活呗。
查到了那只大妖的定位,路樨一邊出妖管局一邊給出差的師妹師弟發消息。
沈如意跟葉敏兩人最近去青城處理一些私事,估摸着現在應該是處理完了,北城這邊實在是忙的不行,也沒辦法管那麽多,發消息催一催讓他們處理完就快些回來。
收到師妹回複的OK表情包之後路樨才松了口氣,拉開車門,往大妖所在的酒吧而去。
暮色降臨,路燈亮起,路上的車流都朝着出城的方向,正是晚高峰,意料之中的堵車,路樨也不太着急,手裏有定位,這只大妖跑不了,只是那個人類有點麻煩。
眉頭微皺,她看着眼前一排排亮起的紅色尾燈,才意識到這時候開車出門不是個好選擇。
但凡她不是加班過度,都會直接坐傳送陣到定位附近,這樣會省事很多。
一手摁了摁發脹的太陽穴,翻出一顆看上去就酸的要死的糖放到口中,剎那間爆炸的酸在舌尖炸開,路樨整個人都清醒了。
前方的車流沒有絲毫前進的趨勢,她一時無聊低頭看了看那個玻璃罐子。
已經只剩下半罐糖,裏面裝着檸檬黃綠色的糖果。
她不是個喜酸的人,所以這罐糖也不是她買的。
一開始的酸過後,似乎是熟悉了這顆檸檬口味的糖,隐隐約約嘗到了甜味,被刺激的神經也平靜下來,車流緩緩往前去,終于過了個這個堵得要死的紅綠燈。
一腳油門右轉駛入空曠的道路,黑色的勞斯萊斯轟鳴迎着夜色破風而去,很快就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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