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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41章

從所裏出發去最近的超市大概6公裏, 夏窈的車就停在研究所，剛好可以開車過去。

礫石灰的色調加上簡潔流暢的車型，跟她的氣質很搭, 燕右煦不用細看就知道哪輛車是她的。

他拉開前門，坐進副駕，自覺拉上了安全帶。

等了一會兒夏窈還沒啓動，他琥珀色的桃花眼睜圓了望向她, 兩人面面相觑。

他猶豫了下，小心翼翼地問道：“怎麽了？”

夏窈搖頭：“沒事。”

她一般會勸人坐後排, 安全當然是原因之一，但最主要是不喜歡別人靠她太近, 分散她的注意力。不過燕右煦也不是第一個坐她副駕的人，上一個還是自來熟的莊俊名, 只能說兩人不愧是好兄弟。

他是病人，坐在副駕可以方便讓人随時觀察他的狀況。

壓下了心裏那股奇怪的感覺，夏窈垂目, 裝作若無其事地打開了導航。

非通勤時間, 路上車流量不大，兩人很快就抵達了超市門口。

燕右煦并非全無準備，下車前他換了新的過濾口罩，是陳懷霜團隊研制的專利, 燕左安投入生産了幾十個批次, 除了上市外, 留下的量足夠他一天換十個。

“不舒服記得跟我說。”夏窈不放心地強調。

截止到目前，他都沒出現應激反應, 說明他的接受度不低。但接下來密閉空間通風有限，信息素駁雜, 才是真正的考驗。

燕右煦輕應了聲，緊跟在夏窈身後，像她的小尾巴一樣。

別說超市了，他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像正常人一樣在外面行走，處在人群中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不自覺緊張起來，又夾雜着期待，有種自己在向好的感覺。

本以為夏窈會直奔生鮮區，但她先在入口附近逛了一圈，找到了推車，一邊觀察一邊帶他逐漸深入，就連路過油鹽醬醋的地方也會停下來觀察。

回國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夏窈還是第一次逛超市。

她購物的時候表情很認真，從品牌到成分到标簽說明，每行字都仔細閱讀，遇到不合适的嘴唇會輕抿，挑到想要的杏眼會微微彎起。

燕右煦輕淺地呼吸着她身周的空氣，目光一直聚焦在她身上。跟高中時相比，夏窈的氣質更冷了，臉上已經不會出現大表情，初看會覺得她嚴肅板正，但其實一舉一動還是很生動，讓他很想湊近到她肩膀上蹭一蹭。

就短暫接觸一下也好，他真的很想很想她。但不想被讨厭，他已經夠糟糕了。燕右煦還是忍住了，為了能在她身邊，他可以繼續忍耐。

“你有什麽想吃的嗎？”被問了兩次，燕右煦才反應過來。原來不覺間，他們已經來到了生鮮區，正處在果蔬和肉類之間的過道。

齊整的格局，斑駁的色彩，各色的神态，來往間的生活氣息，讓燕右煦久違的有了想動筆畫下來的沖動。

夏窈正在挑蔬菜，小推車裏已經放了不少東西，有廚具、零食、置物架，甚至還有地毯和小毛毯。她好像不止是來買拜訪的禮物，問他想吃什麽，是要在家做飯嗎？

燕右煦是知道夏窈會下廚的。高三下學期時，他終于找到機會去她家裏蹭飯，正式見到了她的媽媽，那是位非常溫柔漂亮的女Omega。

那天他在客廳裏和秦姨一問一答，夏窈獨自在廚房忙碌。秦姨好像知道他家裏的事，只問了下他哥哥的近況，就跟他從興趣愛好聊到了繪畫和藝術，談吐溫雅，知識儲備豐厚，讓他印象深刻。

夏窈跟她媽媽的關系比他想象中還要好，她在年紀很小的時候就知道要照顧和保護媽媽，可在媽媽面前，她也會露出很軟柔的一面，比在他面前都要溫柔。讓燕右煦雖然知道不應該，但難免生出些嫉妒。

對了，這次重逢後還沒見過秦姨，也沒聽夏窈提起過她……可能是他們相處的不夠久吧？

燕右煦按捺下這個疑問，怕自己想多了，受寵若驚地舉起手，試探往莴筍的方向指了指。

夏窈從框裏挑了兩個長得最新鮮的莴筍放進推車：“還有嗎？”

她問的很随意，燕右煦垂目看着青翠的綠葉片怎麽看怎麽可愛，嘴角不自覺翹了起來。

他沒再走神，跟她一起挑了可以把空蕩蕩的冰箱塞滿的貨品，然後去包了一個小果籃，路過鮮花綠植區時再挑了一束花。

花束是燕右煦自己搭配的，早上看鄰居奶奶穿的是淺駝色的針織外套搭配米白色的闊腿褲，他猜想對方可能更偏愛中性的色調，所以主花選了淺色系的百合和玫瑰，再用秋色的繡球和銀葉菊打底，搭配線條感優美的鐵線蓮和小雛菊，整體優雅又有格調。

等待工作人員包花的空隙，燕右煦走近了放鈴蘭的花筒，回身看向夏窈，唇瓣動了動。

他也想送她花，可猶豫間還沒來及說出口，空氣中的濃稠感突然加重。

意外打得他們措手不及。

“一級警報！地點：二樓食品區！請附近的人流不要靠近，盡快往應急通道疏散。文明禮讓，有序疏散，請弱勢群體先行……”

眼前出現了重影，呼吸嚴重受阻，燕右煦在轟隆的耳鳴聲中向一邊倒去，隐約好像聽見廣播在嗡鳴。

“抓緊我。”燕右煦沒摔倒，而是落入到浸潤了雪松木氣息的懷抱中。夏窈攬住他的腰，把他護在懷裏，向應急通道跑去。

Alpha和Omega會對自己的易感期有感知，臨近時一般都會服用抑制劑或者減少外出。明知自己易感期還往人流量大的密閉場合場合跑，造成嚴重影響并帶來重大損失的話，是依法可以量刑的。

但現實生活中往往會有知法犯法的人存在。無論是主觀還是客觀因素導致，此時二樓的警報說明有Alpha或者Omega易感期暴發，刺耳的警鈴聲昭示信息素洩露的速度之可怕。

恐慌的人群着急忙慌地跑路，二樓的通道被封鎖，通風系統和應急處理中樞超負荷運行，風速過大吹得所有人頭發和衣服亂舞，一些重量輕的貨物被刮到了地上，被踩碎後成了打滑的罪魁禍首。

Beta盡量禮讓或者護着自己的家人朋友，已經有Alpha或者Omega受到了輕微影響，有人在報警求助，有人在尋求抑制劑，有人動了歪心思趁亂偷竊，現場亂作一團。

夏窈他們處在一樓的位置，她的反應速度已經很快，但耐不住鮮花區離出口的距離遠，等她趕到時，前面已經堵實了人牆。

“借過，麻煩讓讓，這裏有病人。”她一邊用盡力氣借路，一邊确認他的情況，“燕右煦？柚子！”

燕右煦渾身顫抖，手腳發軟，大半的重量只能靠在夏窈身上。他咬緊了嘴唇想忍耐的，但還是哭出了聲，沒注意到夏窈對他的稱呼改變。

信息素依賴症讓他比常人對外緣信息素要敏感千倍萬倍，接觸非易感期的Alpha或者Omega都會感覺難受，更何況是面對信息素全面爆發的易感期，就像是把他泡進了油漆桶或者關進毒氣室裏一樣。

“窈窈窈窈……”他只能無助地重複她的名字，讓自己不至于昏厥過去。

天地之間，唯有靠近她才能得到片刻的喘t息。她是他的所有安全感來源，等同于他的呼吸和性命。

信息素依賴症在這一刻觸底反彈，小心維護的假象破滅，身體裏的每個細胞都在瘋狂渴求她的信息素，就像幹旱的沙漠迎來了一場毀天滅地的沙塵暴。

終于從通道逃出來的夏窈，把人帶到空曠的地方。燕右煦的帽子不知何時被擠掉了，微卷的栗色發絲被冷汗沾濕淩亂地貼在脖子和臉側，眼睛發紅但眼神空洞，只有淚水不停地從眼尾滑落，像一個破碎的人偶。

“柚子？”夏窈的心完全被後悔淹沒。

她不該帶他來的。即使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她都不應該帶他去冒險。

為什麽她總是在他的事情上判斷失誤？

為什麽她總處理不好跟他的關系？

為什麽她長大了，還是沒有一點長進？

為什麽她總是讓身邊的人為她的錯誤買單？

“對不起……”

平日裏能精細地進行許多微操的手，此時此刻抖若篩糠，夏窈花了很大的氣力才揭下他的口罩，讓他能順利呼吸。

青年的皮膚白得發青，沒有一點血色，他痛苦時咬緊了唇瓣，上面都是密密麻麻的傷口。

一滴淚落到了他的臉頰上，接着是成串的珠子滑落，融合了雪松木的氣息，就像一場無望的春夏裏只為他而落的雪。

“柚子，對不起……”

警車和救護車幾乎同時到達，喧鬧被喇叭聲掩蓋，秩序逐漸恢複，他們處在人流的過場，又仿佛是世界之外。

有護士注意到他們的情況，過來詢問是否需要幫助。

燕右煦下意識搖頭，努力直起身靠進夏窈懷裏，伸手無力地攬住她的腰，下巴剛好搭在她的肩上。

少年時無比渴望的身形相和，在此時此刻終于能夠完美呈現，他貪婪地朝她貼合，哽咽着說出自己所有的渴望：“窈窈，別離開我……別丢下我……”

一枝在擁擠間被碾碎的鈴蘭花貼在了他的袖口，就像他們兩人關系的現實寫照。

夏窈咬着唇，只是緊緊地回抱住了他，卻說不出答應的話。

他不知道，18歲的夏窈是在愛與希望中茁壯向陽的花朵，哪怕天再高地再厚，也有勇氣去抗争。

可26歲的謝夏窈，看似擁有堅硬的盔甲，卻只是從理想主義中破碎的膽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