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南路北路
第2章南路北路
趕路雖然辛苦,但有吃有喝,三班倒也能睡好覺,秦時的身體很快恢複過來。
到了這個時候,他對自己能被救援隊找到已經不抱希望了。因為幾天過去,他們周圍始終是一望無際的戈壁灘,活物都看不見幾個。
秦時就覺得有些後怕,那天若不是遇見了趙百福的商隊,他大約真的沒救了。
至于他到底被老天給送到了什麽地方,他心裏也是有一些猜測的,只是手頭掌握的線索太少,短時間他也無法肯定。
趙百福似乎是個跑運輸的商人,二十多輛馬車滿滿當當的,不知運的什麽貨物,外面都有油布蓋着,手指粗的繩索捆得十分細致。有時候晚上紮營,還要把一些箱籠打開查看。
這種時候,秦時都會識趣的躲遠一些。
因為言語不通,他也沒辦法跟商隊裏的人打成一片,大多數時候都是跟着吳九郎,看他的手勢,聽從安排去幹活兒:搬箱子、裝車、跟着其他人去找水。
秦時發現他們走的路線頗有講究,每隔幾天就能找到有水的地方,有時候是一處藏在山丘下方的水窪,有時候他們會分辨方向,選定某個地點,然後安排人手往地下挖。通常挖到三米左右的深度時就會挖出潮濕的泥沙,這種地方繼續往下挖,或者幹脆留個坑,一夜過去就會蓄上一汪水。
這一手震住了秦時,讓他對這些人佩服得五體投地。別說他們只拿着羅盤和十分簡易的指南針,換了是他,就算拿着精密的勘測儀,也未必能找到水源。
除了幹活,秦時就是找吳九郎聊天,學說話。
秦時在學習語言方面還是有天分的,他以前英語成績就很不錯,室友抱着單詞背的昏天黑地的時候,他往往看兩眼就能記住了。
秦時一門心思要掌握周圍的人所使用的語言,吳九郎也對這個莫名其妙出現在荒原裏的青年充滿了好奇心。
日日夜夜有人陪着自己練口語的結果就是,秦時很快就掌握了日常用語,簡單的對話慢慢的不再是問題。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發展。
又一個黃昏來臨,車隊停下來紮營休息。
秦時跟在吳九郎的身後檢查貨車,看油布包裹的完整不完整,繩索有沒有松動,以及馬匹有沒有受傷之類的。
要不說勞動就是鍛煉人呢,秦時一個只撸過行動隊警犬的現代青年,短短一段時間過去已經學會修馬蹄子了。
吳九郎對秦時的手腳勤快表示了一下肯定,然後帶着他去管後勤的大叔那裏領晚飯:幹硬的餅子、清水、些許鹹菜和一塊巴掌大的肉幹。
也算有菜有肉了。秦時苦中作樂的想,要是能讓他回去,他一定不再唠叨行動隊食堂的飯菜像豬食。
吳九郎熟門熟路地在火堆旁邊找了個位置坐下,還扒拉扒拉身邊的破氈子,給秦時也留出了一個坐的地方。
圍在火堆旁邊的年輕漢子們都是吳九郎的手下,這些天秦時都是跟他們一起幹活,人勤快,舍得出力,這些人對秦時的印象還是不錯的。
秦時剛咬了一口餅子,就聽旁邊一個叫順子的青年壓着嗓子問吳九郎,“不能繞路嗎?”
吳九郎的腮幫子被硬餅子撐起來一塊,他的眉頭皺着,也是一副有點兒傷腦筋的表情,“繞路走……萬一迷路怎麽辦?”
秦時注意到順子跟其他幾個漢子互相使眼色,也不知他們是什麽意思,表情都有些……緊張,或者說畏懼?
秦時懷疑自己看錯了。
據吳九郎說,這些漢子還跟野狼拼過命呢,一個個打起來都是不要命的狠漢子。秦時看到過他們打赤膊,身上基本上都帶着傷。有些傷疤的位置還很兇險。
順子撓撓頭,“聽說那裏人都跑空了,誰知道都住進去什麽玩意兒……”
吳九郎嘆了口氣,“睡覺的時候能有個屋頂,就比荒地裏安全。”
順子和其他人臉上都露出驚惶不安的神色,一個矮個子的青年小聲嘀咕,“都說那裏現在住着妖怪呢。”
秦時,“……”
差點兒忘了現在是古時候了。據說古時候的人都迷信,看來是真的。
順子兩只手捏着自己的水囊,揉來揉去,糾結的問吳九郎,“人都跑光了……這總是真的吧?”
吳九郎不吭聲了。
順子又問,“咱們出關的時候走的南道,咋回來非要走北路呢?也沒省下多少路程,這邊水源更少……”
吳九郎艱難的咽下嘴裏的幹餅子,“你忘了咱們在葛邏祿遇見的商隊都是怎麽說的?”
順子不吭聲了。
秦時已經好奇的不行了,忍不住插了句嘴,“是南道也不安全的意思嗎?”所以趙百福在回程的時候才不得已選了北路。
火堆旁邊的人一起望着秦時。
秦時舉着餅子幹笑兩聲,“我猜的。你們不是說去的時候走的南道?我想着趙掌櫃這麽謹慎、又有經驗的人,要不是因為南道不安全,肯定不會棄南道走北路的。”
話說,南路、北路又是個啥意思喲……
吳九郎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對順子等人說:“安西這一帶亂得很,咱們是運氣好,沒有遇到吐蕃大兵。再說且末、精絕、皮山,這幾個地方先後出事,現在南邊那條路已經沒有商隊敢走了。”
秦時捕捉到了兩個耳熟的地名:且末、精絕。
有名的古城啊。
他曾跟家人一起去敦煌旅游,當時跟着他們的導游講了好多傳說故事,什麽神秘消失的古國啦、昙花一現般出現又消失的古城啦,反正千百年下來,都變成了廢墟或者被掩埋在黃沙之下,很多地名都只存在于歷史記載中了。
秦時有些激動,他這是有機會旁觀歷史的真相了嗎?
“出什麽事了?”
吳九郎有些為難的看着他,他能看出秦時是非常真誠的在發問,這就有些奇怪了。能出現在荒原上的人,怎麽可能對這些地方發生的災禍一無所知?他和趙百福都以為秦時是因為家鄉出事才會跑出來逃難的。
當然也有一種可能,就是這人被吓得狠了,腦子受了刺激,過去的事情都忘記了。吳九郎也見過這樣的人。但看秦時吧,似乎也不是這種會被吓傻的人。
吳九郎心裏深深的疑惑了。
但在外面跑路的人,有自己的一套求生法則,那就是狹路相逢的人,不能輕易去打聽人家的來歷。得罪人事小,萬一卷進什麽要命的勾當裏,那麻煩可就大了。
吳九郎還在思索秦時的話要怎麽回答,坐在順子旁邊的瘦小青年已經開口了,“要說有事,那還沒有……不就是擔心出事麽。”
順子瞟一眼吳九郎,見他不動聲色的微微颌首,便笑着對秦時說:“小秦吶,你是不知道,我們經常跑這條線的,怪事兒見得多,膽子都被唬小了。就是怕出事。”
秦時聽的一頭霧水,“是說遇見壞天氣?”
這些天他跟着吳九郎,沒少聽這方面的傳聞,什麽黑風暴啦,冰雹啦,有時候龍卷風來了,馬車都能被吹散架。
順子搖搖頭,“這事兒吧,其實也不知道咋說,咱們這些跑商的,出關之後有兩條路,南路北路的分岔點就在樓蘭。”
秦時手裏的幹餅子啪嗒一聲掉在了腿上。他手忙腳亂地撿起來拍了拍,瞪大了眼睛看着順子,整個人都像被電打了似的,懵圈了。
出關、樓蘭、南路北路……這些關鍵詞組合在一起,讓秦時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自己是處在一個什麽樣的位置上。
絲綢之路。
娘喲,他活活地走在了古時候的絲綢之路上了喂。
吳九郎把他的反應看在眼裏,心裏越發詫異了,怎麽這小子好像沒有聽說過這些?!
順子倒沒覺得有多意外,他們早就知道秦時是在荒地裏被救回來的,差點兒就死在荒原裏的人,腦子壞了,啥也不記得。
“我們剛才說的就是樓蘭。”順子說:“我們從大宛到疏勒,經龜茲、渠犁,沿着北路回來。自從安西四鎮出事,我們走商的人都是繞路到樓蘭,從敦煌入關,這才算回了家。樓蘭這個地方吧,是南來北往的一個中轉站,它的位置太特殊,輕易不好繞開它。”
秦時被震麻了的大腦艱難的開始運轉了,“所……所以,出事的地方是樓蘭?”
順子點了點頭,“是樓蘭。”
“什麽事?”秦時這個時候神差鬼使的想到了自己被轟到這裏的真正原因,心裏浮起一絲不妙的預感。
順子攤開手,做了一個無奈的表情,“誰也不知道樓蘭出了什麽事,據說有商隊從樓蘭經過,進了城才發現城裏都空了,人都沒了。”
秦時的後背上迅速竄起來一片雞皮疙瘩。
“怪就怪在這裏了,城裏的房子、商鋪都好好的,就是沒有人了。有些人家看得出是帶着細軟行李跑了,有些人家就見了鬼似的,東西好好的,茶飯都還擺在桌子上,就人沒了……”
順子說着說着,自己也有些發毛,拿手掌搓了搓胳膊,“我們在大宛遇見過一個商隊,聽他們的人說,好些樓蘭人卷了鋪蓋逃去了石雀城……這些說法也不知哪個是真,哪個是假。等咱們到了石雀城,倒是可以問一問那裏到底有沒有從樓蘭逃去的人。”
坐在順子旁邊的青年小聲嘀咕一句,“大家都說樓蘭是鬧妖怪呢。”
順子瞥了他一眼,大約是想阻止,猶豫了一下到底什麽都沒說。走這條路的商隊不少,大家基本上都聽過跟妖怪有關的傳聞,也實在沒什麽可隐瞞的。
秦時的大腦終于開始緩慢地運轉,記憶中有關古絲綢之路的常識也慢慢浮現在腦海中。
絲綢之路,以唐代為例,東面的起點是長安,經過隴西至金城,然後通過河西走廊的武威、張掖、酒泉、敦煌四郡,出玉門關或陽關,經過白龍堆到羅布泊地區的樓蘭。
從漢代開始,西行分成了南路、北路,樓蘭就是那個分岔點,也是出入關最重要的一個中轉站。
歷史上的樓蘭古國神秘消失,大約是唐代中晚期的事。
秦時終于知道自己被一場大爆炸給轟到了什麽樣的時間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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