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東西南北

第5章東西南北

城門微微一晃,發出一聲悠長的吱呀聲,頭頂上方有塵土簌簌落下。

秦時眯起眼擡頭望去,城門的高度在四米左右,上方是拱形的門洞,用彩石裝飾出秦時看不懂的花紋和圖案,有些地方色彩已經斑駁,有些地方則閃爍着絢爛的光彩。這些圖案并不精美,然而這粗糙裏卻帶着一種熱烈的、爛漫的氣息,就像這大漠裏灼人的陽光。

城門洞裏也像城門外面一樣,橫七豎八地落了許多骸骨,基本上也都是殘破不全的。秦時用一塊布蒙着口鼻,在屍骸堆裏扒拉來扒拉去,在幾具骸骨的下面找到了另外一具保存相對完好的屍骸,在他被撕咬的慘不忍睹的小腿上,找到了一個相對完整的牙印。

撕咬這個人的動物體型應該不大,從它留下的牙印來判斷,它的大小與狐貍相仿,嘴巴的大小也差不多,但是吻部要比狐貍略寬,牙齒非常鋒利,咬合力也遠遠大過狐貍這一類的小獸。

除此之外,秦時還看到了幾處抓痕。這種襲擊人的獸類爪子也非常鋒利,下手又穩又狠,一爪子抓下來,人類的小腿直接見骨。

秦時隐隐有了猜測,一顆心也不住往下沉。

守城士兵身上所穿的铠甲相對完整,平民的衣服基本上都被撕咬壞了。秦時在屍骸堆裏看到了不少類似于中原長\槍一類的兵器,他拿在手裏掂了掂,覺得并不趁手,還是放下了。

秦時有些發愁,如果樓蘭城都是城門口這樣的狀态,那商隊最好還是繞路走吧。一方面滿地屍骸容易引來野獸,另外……會不會有疫病?

他身上有白虎一支的血脈,嚴格來說不能算純人類,身體素質自然也要比普通人要強悍。但商隊裏的那些人雖然大多都是身強力壯的小夥子,但畢竟都只是普通人。

秦時猶豫了一下,決定再往城裏走一走,如果城裏也像城門口這樣,那就還是繞路吧。

穿過城門洞,眼前展開一片寬闊的廣場,廣場上橫七豎八地躺倒了許多屍首,也都呈現出被撕咬過的痕跡。

也不知樓蘭城出事有多久了,廣場的地面上鋪着一層沙土,薄的地方僅僅沒過了秦時的腳面,厚的地方會把人類的屍骸都埋起來。

再往裏走,路面堆積的沙塵好像比城門口一帶少了一些,屍體就更少了,路邊的房屋也如吳九郎他們告訴他的一樣,有些人家的門外挂着大鎖,有些人家則門戶大開,裏面的東西也不知是主人家自己翻的,還是街市上亂起來之後被人洗劫過,東西翻的亂七八糟的。

走在小街上,秦時一擡頭就可以看到更遠一些的地方,在層層堆疊的屋頂後面,有高高堆起的石臺,似乎是宮殿的模樣。他猜測那裏應該是樓蘭城的行政中心,或者就是樓蘭的王宮。

秦時打算去哪裏看一看。

跟那一片雄偉的建築相比,秦時此時此刻所經過的街道應該是平民居住的地方。這裏的房屋相對來說要低矮一些,街道上有不少彩色的裝飾,門楣上方、窗戶周圍還有彩色的碎石拼起來的圖案,非常美麗。

有些人家的拱形門洞還保持着較為完整的模樣,拱門上描畫着各種各樣的花紋:表示生活富足的、表示子孫興旺的。

絢爛的色彩充滿了熱烈的生活氣息,在滿城荒蕪的氣氛中顯出了一種令人心酸的寥落。

街道并不寬,行走在這裏,秦時會不由自主的憧憬起它出事之前的樣子:有商販推着車子沿街叫賣,異鄉人趕着車馬從街上穿過,尋找暫時落腳的地方;小孩子們互相追逐,嬉笑打鬧,年輕美貌的女郎戴着防風沙的面巾,悠然自得的在人群中穿行……

秦時被自己的幻想迷住了,直到團子不耐煩的從他的掌心裏探出頭,又伸出爪子撓了撓他的手指,秦時才醒過神來。

他低頭看看團子,猶豫了一下,沒有堅持把它收回去。這附近存在活人的可能性幾乎等于零,讓團子出來放個風也不是不行。

他托着團子讓它看看周圍的環境,一邊叮囑它,“有人的時候要藏起來,知道嗎?”

團子抖了抖耳朵,好奇的東張西望。秦時的囑咐它不知道聽過了多少遍,早都聽得耳朵起繭子了。

秦時托着它,像托着一只雞蛋那麽大的毛絨玩偶,一邊走一邊忍不住跟它絮叨起來,“你還記得咱們以前去敦煌旅游的事兒不?陽關啊、玉門關啊,都只剩下土牆了,那些地方在現在這個時候,差不多也是這個樣子……”

團子再抖抖耳朵,那個時候秦時根本還是個普通人,血脈力量都沒有覺醒,都還沒有它呢,它上哪兒記得去?

咦,這麽說起來,它好像是秦時生出來的……

團子轉過腦袋看了一眼自己的主人,眼神頗有些一言難盡。

“被震住了吧?”秦時在它腦門上彈了彈,團子一個踉跄,險些順着他的手掌邊緣翻下去,連忙手腳并用地抱住了他的大拇指。

秦時回味了一下手感,詫異的瞪大了眼睛,“團子你好像結實一點兒了。”

團子翻個白眼,端端正正坐好,繼續觀光。

秦時順着它的後背又摸了兩把,大約是穿越一回,受到了神秘的宇宙射線的輻射?他覺得團子摸上去,那種凝實的手感已經非常接近真實的動物了。

這是不是意味着,他的精神力也有所提高?

秦時抱着這樣的懷疑,從樓蘭城的西城門一直溜達到了東城門附近。

他發現兩處城門相比,東城門附近的屍骸要少得多,相反留在這裏的雜物要更多一些:車輛的殘骸、布匹,還有被踩壞的箱籠之類的,就好像城中居民帶着細軟一窩蜂地跑到這裏,卻在出城的時候因為太過擁擠發生了摩擦,其中不少人不得不丢掉行李,以便于更順利地脫身。

襲擊樓蘭城的東西,似乎是從西城門逼近,進而破城,沿着城中居民逃跑的路線一路追了出去。

這樣算下來,妖怪就在他們的前方。

秦時擔心的是,等他們離開了樓蘭城,繼續前進的路上會不會跟它們來一個狹路相逢?

城門附近沙塵會更厚,很多細節都已經被掩埋在了沙塵之下,看不出來了。

秦時在去南北兩個城門那裏看一看和去參觀樓蘭王宮兩個選項之間猶豫了一下,決定還是先回去跟吳九郎他們會合。如果他沒有猜錯,南北兩個城門的情況應該與東城門附近差不多,甚至還要更清淨一些。

石雀城在樓蘭城的東邊,秦時可以想象大家逃難的目的地應該都是那裏。過了石雀城,下一站就是敦煌,敦煌從漢代起就屯有重兵。尤其在安西四鎮和北庭相繼淪陷之後,敦煌已經成為了大唐在西北一帶實際意義上的邊境線,兵力最為充足的地方。

只要入了關,安全性就會大大提高。

這應該是大多數人的想法。

所以往南北兩個方向逃難的人應該不多。而破城的野獸,首要目标應該也會是人數最多的一群人。

不過這些活兒就留給吳九郎和他的兄弟們去做吧。秦時不打算任勞任怨的把所有的麻煩事都兜攬到自己的肩上。

做人最麻煩的地方在于分寸,不論是示好的分寸,還是示弱的分寸。他可不希望自己留給這些人的是一個“什麽髒活累活都可以交給我,而且我還毫無怨言”這樣的印象。

他們于他有恩這不假,但報恩的方式可以是做護衛,不一定非要給他們當牛馬。

秦時把團子按回去,順着原路返回了吳九郎一行人等待的地方。

果然大家都等急了,不等他趕到近處,就遠遠迎了上來,有心急的直接就喊了出來,“秦兄弟可進了城?情況如何?”

秦時把城西門到城東門這一路的情況講了講,又說:“南北兩邊的城門我沒過去,估計也差不多。反正這一路我沒見着什麽活物,怕大家等得着急,就趕着回來了。”

吳九郎點點頭,他也不指望秦時一個人就幹完了他們所有人的活兒。這小子全須全尾的回來就已經很能說明問題了。

他帶着手下趕到了樓蘭城,在城西門附近檢查一番,然後兵分兩路,沿着南北兩邊的城門搜索過去,最終在東城門會合。

秦時跟着順子走的是南邊那條路,這一路上也零零星星看到了幾具屍骸。因為空氣幹燥,屍骸的腐爛程度并不高,但如此一來,屍體上被野獸撕咬的痕跡也就更顯得觸目驚心了。

南城門也是敞開的。秦時的估計并不準确,南城門附近的屍骸雜物等等并不比西城門附近更少。大約出事的時候,城中的百姓都吓壞了,慌不擇路,只想着盡快能出城吧。方向反而變得沒那麽重要了。

這樣一比較,東城門附近反而要更幹淨一些。

吳九郎讓順子帶着兩個兄弟回去報信,自己帶着剩下的人在東城門附近找了幾間空屋,打掃幹淨,以便大家過夜。

秦時跟在吳九郎的身後找到了廚房。

這戶人家的廚房裏有半人高的水缸,旁邊還堆着幾個木桶。這應該是用來存儲生活用水的,但奇怪的是前後院子裏并沒有水井。

吳九郎從水缸旁邊拎起了兩個木桶,擡頭瞟一眼秦時,詫異的問他,“轉悠什麽呢?跟我去取水啊。”

秦時愣住,“去哪裏取水?”

吳九郎指了指這一片街區的中心位置,“取水房。”

秦時擡起頭,目光越過了一人多高的院牆,看到了遠處一座壯觀的圓頂建築,圓頂的外牆鑲嵌着彩色的石塊,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我以為那裏是寺廟……”秦時正說着,眼角的餘光忽然捕捉到一道迅疾閃過的黑影。他連忙轉頭,只看到一條棕黃色毛茸茸的尾巴在牆頭一閃而過。

似乎是一只野貓。

秦時緊繃的神經一下松弛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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