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取水房

第6章取水房

吳九郎也在他一回頭的瞬間警覺的停下了腳步。

“是野貓。”秦時的肩膀松弛下來,心頭卻因為緊張仍在砰砰亂跳。他們這一路太過順利了,讓他有些不踏實。

“走吧。”吳九郎聽他說野貓,也就沒當回事兒,又扯回到了剛才的話題上,“你說的那個圓頂嗎?那裏确實是寺廟,取水房就在寺廟的旁邊。對這裏的人來說,水是最寶貴的東西,供奉神明,當然要選在距離取水房最近的地方。”

秦時好奇,“他們供奉什麽神?”

按理說西域各國都是信奉佛教的,秦時記得歷史上的玄奘法師從長安出發前往印度取經走的就是這條路。

結果吳九郎搖了搖頭,“以前應該是供佛,後來麽……多少也受到了關內的影響。現在很多地方也不供佛像了,到底拜什麽,咱們這些外鄉人也說不好。”

秦時愣了一下,總覺得自己好像忘記了什麽。直到他走到取水房附近的時候,才從記憶深處搜索到了唐晚期發生的一件大事:武宗滅佛。

這是由唐武宗發起的一場持續了數年的運動,包括大規模拆毀佛寺和強迫僧尼還俗。

佛教寺院占有大量土地,不納稅、不服徭役,而且還蓄養大批奴隸,極大的影響了國家的稅收和服役人口。

供養僧侶,國家的負擔太大,這是主因。

其次唐武宗這位皇帝信奉的是道教。

這裏面的細節秦時知道的不多,只知道經過這一場劫難之後,佛教的影響力大為縮減,但它并沒有在中原地區銷聲匿跡,而是朝着本土化的方向繼續邁進。

秦時還在琢磨現在坐在皇帝寶座上的人到底是唐武宗,還是他的後續繼承人宣宗,就聽吳九郎在前面喊他,“小秦,來幫我一把。”

秦時連忙答應一聲,加快了腳步。

金碧輝煌的寺廟旁邊是一片開闊的廣場,取水房就建在廣場的一側。從外表看它就是一間較為寬敞的磚石砌起的房屋,兩扇厚重的大門朝向寺廟的方向,門環上還挂着一幅沒來得及鎖上的大鎖。

“取水的地方還上鎖?”秦時對這個時代的生活習慣完全不懂。歷史書上不會記載太過于生活化的內容,而且身處時代之中,一些司空見慣的東西,大概也沒人會覺得有記載下來的必要。

“取水房每天早晚有固定的時間開放,其他時間都是鎖着的。”吳九郎說:“在這裏取水的多是平民,為了防止出亂子,取水的時候還有衛兵在附近看守。”

“我還以為大家随便打水,頂多排個隊……”秦時擡起手在門上敲了兩下,別說,這門修得還挺結實,至少秦時這樣的壯小夥不使勁的話是推不開的,“大家都沒有意見嗎?”

有門,有鎖,還有衛兵。這等于是掐住了大家的命脈。

吳九郎不由一笑,“這門也不光是為了擋人。這裏風沙大,有門擋着,也能避免沙塵灌進水井裏去。再說冬天也冷得很,露天的話水井就該上凍了。取不到水,苦的也還是普通人。”

秦時就明白了,城裏的那些有錢人、大貴族,大約家裏都有自己的取水房,他們是不會跟平民混在一起打水的——人在掌握了權利和金錢之後,首先改善的就是自己的生活條件。這是很正常的。

秦時放下手裏拎着的木桶,剛要擡手去推門,耳邊忽然捕捉到了一絲輕微的異響。

秦時的臉色立刻變了。

吳九郎沒有聽到什麽不對勁的聲音,但他正對着秦時,秦時臉上的表情他看得一清二楚。因此第一時間他也放下了水桶,擡手握住了刀柄。

秦時抓着刀鞘,極緩慢地抽\出了彎刀。

吳九郎與他對視一眼,點點頭,向後退開兩步。就見秦時取下挂在門環上的大鎖,飛起一腳踹開了取水房的大門。

吱呀一聲響,沉重的木門搖搖晃晃的向着室內的方向蕩開,伴随着潮濕微腥的水汽一起撲出來的,還有一團迅疾無比的毛茸茸的黑影。

秦時一刀劈下,鮮血在空氣中迸散開來。随着耳畔傳來的一聲尖利的慘叫,一只毛皮棕黃,形如狐貍的小動物啪的一聲掉在了兩個人之間的空地上。

吳九郎看見從小動物的爪尖探出的烏黑鋒利的指甲,下意識的向後退了兩步,“這是什麽東西?!”

野貓有這麽兇嗎?

但這個問題秦時已經顧不上回答他了,取水房的門被他踹開了一條縫隙,毛茸茸的小動物一個擠着一個從門縫裏竄了出來。

它們也不知在取水房裏關了多久,一放出來就瘋了似的往人身上撲,爪子又尖又利,在陽光下閃着寒光,掉落在地的屍體竟然絲毫也不能影響它們,反而像是被空氣裏的血腥氣激發了兇性。

“娘的,”吳九郎手忙腳亂地一刀劈飛了一頭小怪獸,怒道:“這些東西都不知被關了多久了,怎麽還這麽兇?!”

這也是秦時疑惑的點。

取水房的大門又厚又重,而且是從外向裏推的,鎖環上還挂着鎖頭,這些小怪獸從裏面是打不開的。但樓蘭城的百姓都不知跑了多久了,這些小東西竟然還活着,而且還活的這般精神百倍,這就不能不讓人感到驚訝了。

這個時候,就算有再多的疑惑,他們也顧不上琢磨,只顧着手忙腳亂地應付它們的攻擊。小怪獸也并沒有感謝他們打開了大門的意思,反而不要命地往上撲。秦時一刀劈落了撲到眼前的一只怪獸,眼角餘光瞥見另外一只怪獸飛快從他身旁竄過,朝着吳九郎撲了過去。

“吳哥!”秦時厲聲喝道:“往左!”

吳九郎下意識的向左側一偏,小怪獸的爪子緊擦着他的臉頰抓了過去,落在他的肩膀上。尖利的爪尖勾住了吳九郎的領口,刺啦一聲,将他的半幅衣袖給撕開了。

小怪獸飛撲的太猛,這一下抓了個空,整個身體都順着慣性從吳九郎的身側撲了出去。身體尚未落地,秦時一刀劈了下來,将它攔腰劈成兩半。

小怪獸發出一聲尖厲的嘶鳴,屍身落在灰塵之中,順着廣場的地面滑了出去。

吳九郎被驚出了一身冷汗,若不是秦時提醒的及時,這一爪子就要抓到他的眼睛上了。從它使出的力道來看,他的半張臉怕是要保不住。

從取水房裏沖出來的小怪獸數量并不多,打眼看去也只有十多只。但奇怪的是,獲得自由的它們并不急着逃走,反而把跟他們拼命當成了首選的目标。

它們的體型雖然不大,但不顧死活地往上撲還是給秦時和吳九郎造成了很大的麻煩。秦時這個時候就品出了彎刀的好處:出刀更快,也更适合眼下這種近身搏鬥。

很快,最後的幾頭小怪獸丢下滿地的同伴的屍骸,一邊吱吱哇哇叫喚着,一邊掉頭朝着城門的方向跑了。

這些小東西雖然兇悍,但動物都有趨利避害的本能。面對比自己一方更加強大的敵人,它們首先要做的還是保住自己的性命。

吳九郎警覺地提着刀,沒有察覺自己的手臂仍在微微顫抖。取水房的門半開着,再沒有什麽東西跑出來,但他卻有些遲疑了,不知道該不該進去。

秦時卻在他身邊蹲了下來,用刀尖撥動一頭怪獸的屍體,翻來覆去的檢查,越看他的表情就越是古怪。

這東西他認識。但是……

他擡頭掃一眼神情緊張的吳九郎,他要怎麽跟他們說呢?

秦時猶豫了一會兒,決定還是什麽都別說了。畢竟知道這東西叫什麽名字,對他們的處境并沒有什麽幫助。他們只要知道這東西動作靈敏,牙齒和爪子都異常鋒利,而且還會彼此打配合戰就夠了。

秦時用刀尖挑開一頭怪獸的嘴巴,對吳九郎說:“看它們的嘴型、牙齒,那些屍體上撕咬的痕跡應該就是它們留下的。”

吳九郎呆了一下,臉色有些發白,“吃……吃人?!”

秦時點點頭。這東西不但吃人,還吃的極度兇殘,就跟行軍蟻似的,所過之處,片甲不留。

不僅如此,這些小東西還懂得跟其他的野獸聯合行動。

從古至今,它們的名字始終高懸在鎮妖司的黑名單上,時刻提醒着所有的緝妖師:但凡遇見,格殺勿論。

沙漠上幹熱的風卷起細碎的塵沙從廣場的另一端撲了過來。

秦時丢下動物的屍體,站起身對吳九郎說:“咱們晚上得小心點。”

雖然逃走的小怪獸數量并不多,但誰也不能确定它們會不會找到同伴,然後殺他們一個回馬槍。

原本對于在樓蘭城留宿的決定還抱有疑慮的秦時,這個時候也放棄了出城的念頭。遇到小怪獸這樣成群結隊出來活動的對手,留在房屋裏,有屋頂和院牆略作抵擋,總比宿在荒郊野地裏要安全一些。

秦時跟吳九郎商量了一下,一個留在取水房門口接應,一個進去取水。為了方便他們看清楚取水房裏的情形,兩個人還齊心協力把兩扇大門都推開了。

然後他們就明白了為什麽這一群小怪獸會被關在取水房裏這麽久還活着了,因為從地面往下走的臺階上,七零八落的,都是人類的屍體——被啃食得幹幹淨淨,甚至連骨骼都被咬碎的屍體。

唯有散落一地的,被撕碎的人類的衣服鞋帽,還昭示着他們曾經出現在這裏的痕跡。

将近五六米寬的臺階下方,就是一間大約有十餘平方的小屋,井臺就建在小屋中央。還好為了防止雜物掉落,井口蓋着一塊厚重的木板。而且這塊木板并沒有被人移動過的痕跡。

小屋的角落裏還有一扇門,門上挂着大鎖,看樣子有一段時間沒有打開過了。從木門的後面隐隐傳來了地下河汩汩流動的聲音。

秦時猜測這一群小怪獸當初就是追着這些人鑽進了取水房,然後被困在了裏面。當然也不排除有人為了保護家人或者同伴,以身做餌,故意把它們引到了這裏來困死。

真相到底任何,誰也不知道了。

曾經在這裏發生過的驚心動魄的故事,情與義、生與死,所有的掙紮與哀嚎,都已經随着生命的流逝而消失。而這座城,也終将和它曾經孕育的生命一樣,慢慢的被黃沙湮沒,被歲月遺忘在煙塵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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