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打起來了

第15章打起來了

夜幕降臨。

沉悶的鼓聲從城牆上方傳來,守門的衛士再一次檢查了木門外上鎖的情況,然後随着鼓聲集結。

院子裏的人可以清清楚楚的聽到士兵們點名應唱的聲音。

清點人數之後,士兵們排着整齊的隊伍走進了城門。厚重的城門被士兵們推動,門軸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然後就是城門砰然合攏的聲音,它像一記重拳,沉沉地砸在了小院裏所有人的心上。

院子裏爆發了一陣小小的騷動。

不管戰前動員有多麽成功,當死亡的陰影步步靠近的時候,普通人還是會感覺到恐慌與畏懼。

城門落鎖,而在城牆上方,高高挑起的飛檐之下,卻亮起了數支火把。

火光朦胧,落在城外的院子裏,大約也只夠大家看出影影綽綽的輪廓的程度。但長夜裏有了亮光,靈魂就仿佛得到了安撫。

秦時聽到有人低低的抽噎,心裏的怒火簡直要掀翻了天靈蓋:這些天殺的士兵寧可點着火把眼睜睜的看着他們是怎麽被妖怪吃掉,也不肯給他們留下一支火把!

黑暗中一只大手搭在他肩上,輕輕拍了拍。

秦時以為是沐夜,一回頭卻發現是沐夜的小頭領,那個眼神總是冷森森的青年。他愣了一下,試着平複自己心裏的怒氣。

他聽到過沐夜喊他“賀大哥”,便也順着他們的叫法稱呼他,“賀大哥有什麽要說?”

小頭領收回手,指了指院子的兩扇木門,“有火石和火絨,等下我們把這個燒了。”

秦時心裏那點兒怒火一下被沖散了,他有些解氣的點頭,“對!正好給咱們照個亮。”

唯一的問題就是木門不經燒,還是要等關鍵的時候再點火。

兩人對視一眼,秦時立刻明白小頭領也是這個意思。恍惚間,心裏竟然生出一種他在跟自己的戰友們參加演習的錯覺——彼此一個眼神就能明白對方的意圖。

那是在無數次出生入死的經歷中磨練出來的默契。

這種熟悉的感覺突然間在一個陌生人身上冒了出來。明明是違和的,可這一瞬間,秦時還是眼角發酸,緊繃的心弦都仿佛軟了一下。

這個時候,場院裏的座位已經重新排過了。

沒有戰鬥能力的老弱被安排在了最裏側,在城牆和院牆之間有一個夾角,這裏是距離妖怪們出現的方向最遠的位置。

在他們的前面是尚有一搏之力的成年人,男女都有,女人的位置稍微靠後一些。他們每個人手裏都拿着點兒什麽:石塊、木棍、瓷碗打碎之後特意挑出來的帶着尖角的瓷片。

這些人的前面是秦時和那個三人小團體了。

秦時覺得這三個人态度挺好,挺配合。唯一的缺點就是話太少,所有出頭喊話、忽悠人的工作都讓他來做。

在生死之間,大多數人都會感覺心慌意亂,這個時候有人強勢地站出來,以頭領的姿态發布命令,大家都會下意識地聽從。

這也是秦時他們出任務,尤其是在疏散百姓的時候經常需要用到的小技巧。他現在也确實在用這樣的暗示來确立自己的權威——他是想活的,因此絕對不允許有人在後面給自己拖後腿。這些人不管能不能幫忙,首先的要求就是聽話。

秦時的刀已經磨好了,被他随随便便地拎在手裏。雪亮的刀刃即使是在暗夜裏,也散發着肅殺的氣息。

孩子們幫忙收集起來的碎石頭也裝在草筐裏,安安靜靜地擺放着他腿邊。

城牆上方也有人在看他們,秦時能感覺到那種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打量。

秦時在心裏罵娘,恨不得自己有什麽神通,好從天上降下一道神雷來劈死這些沒有人性的王八蛋。

月亮升了起來。

大漠上的圓月無遮無攔地挂在明澈的夜空之中,月光如水,溫柔地傾瀉下來。

夜晚将深色的帷幕掀開,露出這世界最奇異的面貌:明明已到深夜,然而月光明麗,将這世界映照得纖毫畢現,也讓這寂靜的小院在等死的人眼裏,煥發出一種異乎尋常的明亮來。

秦時覺得他像是走上了一個神奇的舞臺,燈光打下來,照在他的臉上,而觀衆卻潛伏在他看不見的地方,默默的打量他。

大約是月色明麗得近乎詭異,讓秦時陡然間生出一種十分荒謬的感覺:穿越之前他是第六組的特戰隊員,主要的工作就是打妖怪。穿越之後,老天搜刮走了他所擁有的福利,只留下了他的本職工作。

他仍然是個打妖怪的——還是一個沒有工資福利、自費打妖怪的。

人生真是充滿了黑色幽默。

秦時上學的時候也是看過幾本穿越小說的,所有那些小說的主角,穿越之後都會經歷不一樣的人生。

唯有他……真是穿了個寂寞。

“來了!”團子在通感裏發出警告。

“來了。”這是小頭領賀大哥冷淡又平靜的聲音。

秦時托了團子的福,從血脈覺醒開始,五感就遠遠超過了普通人。在确定了妖獸趕來的方向之後,他迅速打開自己的水壺,将壺裏的藥液盡量均勻地沿着院牆潑灑了一圈,最後剩下一點兒也都灑在了靠近老人孩子那一側的院牆上。

藥水微澀微甜的氣味在空氣裏慢慢飄散開來。

沐夜好奇地聳了聳鼻子,“什麽東西?”

他對秦時調配的這個藥水簡直好奇到了極點。

秦時卻顧不上回答他了。他的五感都被調動了起來,捕捉夜風裏傳來的最細微的聲音:沙沙沙,沙沙沙,像江南最溫柔的細雨在陽春三月的微風裏飄落下來。

藥水的味道裏開始混入一種奇怪的腥氣。

秦時的心髒砰砰直跳。

他雖然是專職打妖怪的,但老天在上,就這麽舉着冷兵器正面去應對妖獸們的尖牙利爪,對他來說也是出娘胎頭一遭。

大約他的神情僵硬得太明顯,旁邊的賀大哥側過頭看了他兩眼,然後擡手在他肩上按了一下,淡淡說了句,“盡力就好。”

秦時回頭看他,覺得月光下的小頭領看上去也有些不一樣了。人還是那個人,氣勢卻忽然變了,仿佛月光将他周身的輪廓描了個邊,弱化了所有柔軟的部分,只将一個帶着殺氣的鋒利的輪廓呈現出來。

初見時秦時在他身上察覺到的仿佛同類一般的感應,也在這一刻變得鮮明起來。

但不得不說,這個樣子的小頭領,是很能帶給同伴一種力量感的。

秦時做了一個深呼吸,點點頭應了一聲是。

視野內仿佛靜止一般的畫面被破壞,一道陰影竄上了牆頭。

貓兒大小的身影,頭上頂着一對稚嫩的角,前爪緊緊扒着院牆,警覺地朝着院子裏張望。秦時有一種隔空與它對視的錯覺。

小東西作勢要躍起,卻在将要躍起的瞬間晃了晃腦袋,像是突然間醉了一般,吧唧從牆頭上掉了下來。

秦時,“……”

秦時心中湧起狂喜,忍不住嚎了一句,“他媽的……成了!”

旁邊的三人組也看到了這一幕,皆露出詫異的神色。

但不等他們多問,更多的蠱雕出現在牆頭上。它們有些像第一只似的,直接跌下牆頭,有些則踩着同伴的身體飛撲過來,跌跌撞撞地摔倒在院子的空地上。

秦時沖了上去,一刀将撲在最前方的蠱雕劈成兩半。鮮血飛濺出來,秦時心裏的緊張與慌亂忽然就消失不見了。

熱血激蕩,秦時幾乎一瞬間就進入了戰鬥狀态。他什麽都顧不上了,滿腦子只有一個字:殺!

這是純粹的殺戮,不講技巧,也沒有戰術可言,秦時甚至不需要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因為無論哪一個方向都是湧動着的棕黃色的皮毛,潮水一般,仿佛沒有盡頭。

秦時覺得自己變成了真正的剁肉機,只需要重複擡手、下劈這樣的動作。

野獸兇殘的叫聲幾乎要穿透了他的耳膜,令他腦仁劇痛,但這樣的疼痛卻勾起了他靈魂中隐藏最深的戾氣。

因為無法掌控自己的命運,他曾經怨恨所有的人,甚至包括他的父母。如今……他依然無法掌控自己的命運,卻連怨恨的目标都失去了。

鮮血在月光裏飛濺開來,染紅了秦時的面頰。有那麽一個瞬間,他的眼瞳周圍也泛起了一圈冷冽肅殺的銀光。

冷幽幽的,像被冰凍起來的月光。

不過這個細節,并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院子裏有兵器的人就只有他們四個,而此刻,他們四個都被妖獸包圍起來了,除了埋頭下刀,誰也顧不上別人了。

蠱雕們前仆後繼地竄上土牆,雖然在受到藥水的沖擊之後會呈現出一種醉酒的狀态,攻擊力大大減弱,但它們的數量實在是太多了。有時候一刀砍下去,刀身劈開蠱雕小小的身體,會直接砍到它後面的同類,即便如此,蠱雕仍然如潮水一般源源不斷湧進來。

所有的流程事先都已經商量過,院門也被安排好的人點着了。火光一竄起來,原本還縮在後面瑟瑟發抖的人也慢慢冷靜下來。

拿着菜刀的漢子也克服了心頭的恐懼,沖上去按住一個蠱雕就是重重一剁。

“他娘的!”他被濺了一臉血,兩只眼睛裏卻冒出了兇氣,回身沖着瑟縮的人群嚎了一嗓子,“還傻愣着幹什麽嗎?!殺它奶奶的啊!”

之前給秦時講故事的漢子最先反應過來,他把兒子推到後面,自己沖出來開始收攏被秦時他們砍翻的蠱雕,一只一只丢進火堆裏。據說妖獸的生命力都旺盛得很,萬一這樣的傷不足以要命,等下它們又活過來可怎麽辦?

有了一個行動的,其他的人也陸陸續續加入了打掃戰場的隊伍。

蠱雕毛皮多油,一燒起來哔啵作響,将小院照得亮堂堂。

火光安撫了普通人對于黑夜的恐懼。殺戮的場面,則激發了這些平時膽怯懦弱的普通人心裏拼死一搏的勇氣,于是越來越多的人行動了起來。

剛剛攀上院牆的蠱雕會受到藥水的影響,有些手腳不靈便。院子裏的人很快就摸到了這個訣竅,他們有的負責按住這些使不上力氣的蠱雕,有的負責拿大石頭砸腦袋,有的負責将半死不活的蠱雕扔進火堆裏去。

原本作為妖獸的飯堂而存在的小院,一時間竟然熱火朝天起來。

城牆上方的人都看傻了。

這,這竟然還真打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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