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走嗎
第16章走嗎
秦時從來沒有經歷過這樣漫長的黑夜,長得仿佛熬不到盡頭。
他像是變成了一架沒有靈魂的機器,什麽也顧不上去思考,只是機械地擡起手臂做出劈砍的動作。但不停地揮刀也是耗費體力的一件事,身體不知不覺就變得沉重,感覺也麻木起來,連疲勞都感覺不到了。
沐夜那邊的三個人情況跟他差不多,他們在院子裏一字排開,将其他的人牢牢地護在了身後。
蠱雕的屍體從院牆下方一直堆積到了小院的中央,他們四個人停留的地方。他們手裏有刀,後面的人不敢離得太近,屍體就慢慢堆積起來。
小院裏腥氣沖天,鮮血幾乎将他們腳下的土地都泡軟了,秦時一腳踩下去,甚至會有種被黏住的錯覺。
這噩夢一般的夜,将他拉進了地獄裏。
藥水的功效是有時間限制的,但好在最先趕到小院裏來的是蠱雕族群裏最為強壯的一批,它們中了藥,反應變得遲鈍,戰鬥力也大打折扣,幾乎就是躺着等人來殺。等後面藥效漸漸減弱,秦時他們也開始感到疲憊的時候,沖上來的蠱雕與先頭部隊相比,實力已經減弱了不少。
這也是秦時他們能夠一直支撐下去的主要原因。
而且秦時他們還有幫手。那些中了藥陷入半昏迷狀态的蠱雕都被人七手八腳地拖去點火,這就杜絕了藥效過去之後,它們重新投入戰鬥的可能性。
夜色裏,遠遠傳來了野獸悠長的嚎叫。
嚎叫聲拖着長長的尾音,仿佛散發着某種神秘的力量。厮殺中的蠱雕像是接收到了什麽命令一般,不約而同地轉頭往回跑。
幾乎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小院就空了。
月光落在牆頭上,散發出水銀一般的光澤。
秦時遲鈍地低頭,腳下的土地已經看不出原來的顏色了。他向後退了一步,一口氣松懈下來,身體像有了自己的意識一般,軟塌塌地滑到了地上。
在他的上方,夜色明淨,圓盤似的明月已經微微傾斜。這樣靜谧的景色,仿佛一切血腥的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秦時深深的籲了口氣,“這就……到卯時了?”
這只是他的自言自語,甚至沒反應過來自己念出了聲,卻聽耳邊一個沙啞的聲音答道:“不,還沒到。”
秦時艱難地轉頭,就見一張沾着血污的臉正好橫在他身旁。要不是之前聽過他說話,秦時幾乎認不出這就是三人組裏的賀大哥。
“剛才的叫聲,”賀大哥閉了一下眼睛,輕聲說:“是它們的王在下命令。”
最早沖進院子裏的先頭部隊都被藥水迷暈了,或許那個時候,小院裏的戰況就已經被蠱雕王掌握了。但出于對他們這一批“食物”的反抗決心的估計不足,或者幹脆就是沒放在眼裏,蠱雕王并沒有下令撤退。
在後面的戰鬥中,小院裏的情況不斷惡化,蠱雕的折損越來越大,于是蠱雕王終于下達了暫時撤退的命令。
“我還以為,”秦時喘着粗氣說:“死了那麽多手下,它們的王會來報仇。”
“不會,”賀知年肯定的說:“我們的反抗在它看來太反常了……它是個疑心很重的家夥。它需要搞清楚一切,然後決定要要不要報仇。”
秦時沒有再問。賀大哥他們是怎麽知道蠱雕王,怎麽知道它們曾經陷入埋伏的,不管他們身份是什麽,這些事都不是他一個陌生人該問的。
他太累了,心中充滿了後怕,有一種劫後餘生之感——這是以前在第六組工作的時候,從來沒有過的。
那時他雖然也接觸過蠱雕,但在封妖陣裏,蠱雕一族的王是被封印的狀态,流落在外面的都是些散兵游勇,并不成規模。
再說還有一個裝備的問題——巡視封妖陣的每一個人,可是從頭到腳的高科技。
小狐貍?!
小蠱雕?!
狼?!
誰他媽會怕啊?!
“休息一會兒我們就走。”賀大哥的聲音因為疲憊而顯得低啞,但秦時聽得出這人的理智還在,大腦也還在正常運轉,“這裏所有的人都走。城裏的衛兵肯定會派人來抓我們,在他們開城門之前,我們必須走出足夠遠。”
秦時沉默地點點頭。
他明白賀大哥為什麽這麽說。妖怪們今天晚上沒有吃上飯,或許明天還會來,等城門開了,那些沒人性的守衛一定會把他們再抓起來。再說,還有他之前用來麻\醉蠱雕的藥水,這樣的東西,他們肯定也想要。
“不止如此。”賀大哥像是知道他的想法,輕聲說:“這群妖怪相當記仇,它們今晚在這裏吃了虧,明晚一定會卷土重來。土院牆攔不住它們,城牆也攔不住……城裏的這些人,一定會把我們推出去平息妖怪們的怒火。”
秦時一個激靈,睜開了眼睛。
賀大哥淡定的與他對視,他的眼眸裏湧動的波光卻比他們頭頂的夜色更幽暗。
秦時于是明白了,他并沒有猜錯,也沒有想多。賀大哥想要說的就是他猜想中的那個意思:石雀城要完了。
如果他們不跑,他們會跟石雀城一起死在這裏。
秦時腦海裏有些混亂,“就,就這麽一走了之?”
他不是聖母病,也不是對自己的敵人發善心。但抛開城牆上這些沒有人性的士兵,城裏還有無數的平民百姓。
“他們有武器……”賀大哥坐了起來,嘶的一聲,表情扭曲起來,不知牽扯到了哪裏的傷處。
秦時也扶着地面爬了起來,“受傷了?重嗎?”
他的理智回爐,終于想起賀知年之前就已經受了傷。白天他在那裏煽\動群衆的時候,賀知年可是一直躺着的。
“舊傷。”賀大哥側身,避開了秦時的打量,繼續前面的話題,“城裏有樓蘭的王族,他們有錢有人有兵器。再說這城裏的人……從老到小,哪一個不是喝着游民的血活下來的?他們并不無辜。”
秦時默然。
這些道理他不是不懂,只是潛意識裏他還當自己是一名戰士,就這麽丢下婦孺老幼自己先跑……
心裏那道坎過不去。
“走嗎?”賀大哥側過頭看着他,平靜的目光波瀾不興,有一種古潭似的幽深。
秦時頗艱難的點頭,“走。”
秦時清楚自己沒有那麽強的能力,能把所有的人都照顧到。在他們周圍,還有這些差點兒當了妖怪口糧的游民,離開這裏之後事情還多得很,對他來說,這些一起經歷過生死的同伴,才是眼下他真正需要保護的人。
院子的木門早就燒沒了,而且門口還堆了一大堆散發着焦臭味兒的蠱雕屍首。
秦時帶頭清理出口,三人小組負責把大家都動員起來,說好了大家一起走。就連最孱弱的婦女和孩子也都燃起了再拼一把的勇氣。
他們都知道城牆上方的人在看着他們,但這些窩囊廢,天亮之前是絕對不敢打開城門的。等他們分出人手來抓他們,誰知道他們都往哪兒跑了?
妖怪随時有可能出現,城裏的貴人們應該也不希望衛兵們一窩蜂地都跑出去抓人吧?
只要他們跑出石雀城的範圍……
只要他們跑得足夠遠……
院子裏的人其實也都累得夠嗆,但生死線上走一遭,大家都知道這個時候最要緊的不是休息,是逃命。
現在不逃,等天亮了,他們肯定會被城裏的衛兵抓住,繼續關在院子裏喂妖怪。反而趁着城裏的人沒空管他們,趕緊跑,說不定還能有一線生機。
大家意見一致,也沒什麽可拖延的,破爛的行李拎上就能走。
有兩個老人家想要留下來,說自己年紀大了,跟他們走會成為拖累,還不如留在院子裏給大家拖延一點兒逃命的時間。結果他們話還沒說完,就被旁邊的人拖着往外走了。
還有年輕人在一旁嚷嚷,“你們走不動了,我們輪流背着你們走!人家有刀的都沒嫌棄咱們累贅,咱們幹嘛要嫌棄自己?!”
沐夜站在門邊指揮大家往外跑,聽了這話忙說:“正是!咱們人多,就該互相幫襯……都挺過妖怪這一關了,更要活下去才對啊。”
院子裏的人被他這番話說得,一個個紅了眼圈。可不就是這麽一回事兒嗎,本以為他們只能活到昨天夜裏,但是有人擋在他們前面殺妖怪,他們在後面幫幫忙,打打下手,竟然也安安穩穩地度過了這一場劫難。
能活着,誰樂意去死呢。
秦時也守在門邊,他将最後一個人推出院子,正要走,卻見那人回過頭,沖着城門的方向恨恨地啐了一口。
城牆上方的人看到了這一幕,但并沒有人追出來——還不到城門開啓的時間,私開城門,罪同謀逆。
沒人會為了抓捕幾個游民冒這種風險。
何況在他們的認知裏,沒車沒馬,又折騰了一整夜,他們能跑多遠?
一衆游民在這些守城衛兵的眼皮底下就這麽走了。
但确如人所料,他們勞累一夜,有不少人身上還帶着傷,行動快不起來。為了躲避官兵追捕只能繞路走,盡量離開商隊行人通行的那條路線。
厚重的夜幕被晨曦撕開第一條裂縫的時候,逃難的隊伍終于支撐不住,停下來略作休息。
秦時癱坐下來,剛來得及抹一把脖子上的汗,就見賀大哥朝他走了過來,遠遠的招了招手,“秦時。”
這兩個字被他喊得字正腔圓,秦時卻恨不得自己聾了才好。他這會兒累得眨眼都嫌費事,根本就不想動一動。
他心裏其實也有些奇怪,明明初見時這個姓賀的小頭領身上就帶傷,臉色白得像一張紙似的,結果折騰了一整夜,他都要癱了,姓賀的卻仍然白着一張臉走來走去。
秦時猜到三人組是想召集幾個熟悉地形的人商量一下往哪兒走,但他一個外來戶,地形什麽的一無所知,參與進去毫無用處啊。
“賀大哥,”秦時實在不想動,“我……”
話沒說完,一只手已經伸到了他面前。
男人的手掌修長有力,骨節分明,掌心有繭,帶着習武之人特有的悍厲氣息。衣袖上還沾着發黑的血跡。
秦時嘆了口氣,“你們商量吧,我也不認識路,有我沒我都一樣。”
他給自己的定位很明确:就是隊伍裏有力出力的壯勞力。不論是地形,還是國家和地區的局勢都一無所知,他能有什麽意見呢?
“那怎麽一樣。”賀大哥說着,不由分說拉起他的手腕,将他從地上拽了起來,“就算不認識路,你總該聽一聽下面我們要怎麽做。”
“這位大哥……”秦時還想再掙紮一下。
男人回頭,蒼白的臉上一雙眼睛顯得黑白分明,斜看過來的時候,帶着一種近乎鋒利的神色,極認真的糾正他的稱呼,“賀知年。”
秦時一愣,反應過來這是他在做自我介紹。
“我兄弟沐夜,搖光。”賀知年說:“搖光以前是道門中人。我們兄弟三人出門游歷,結果遇上麻煩,被困在了石雀城。”
這算是比較詳細的自我介紹了。賀知年能跟他說這麽細,可見在共患難之後,已經把他當成自己人了。秦時心想,難怪搖光的名字這麽奇怪呢,天璇、天樞、搖光……确實是道門中對北鬥七星的稱呼。
等等……
重點不是這個。
這個叫賀知年的家夥挺會打岔啊,秦時原本滿腦子都是“我不想聽你們開會”,這會兒聽他聊着閑話,不知不覺已經被他拽到了商讨行程的小團體裏。
得,來都來了,那就聽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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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