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雪霁山莊（下）

雪霁山莊（下）

李蓮花眉頭微蹙，稍一回憶就想起了去年趙清寧揚言要将四顧門舊址買下做他的生辰禮一事，“這是阿姐送我的生辰禮物？可為何還多了小青峰的地契？”

“四顧門本就建在小青峰，一并買下豈不更好？萬一以後要是有像喬婉娩這樣心血來潮也想買下四顧門舊址，求而不得在小青峰買地的話，簡直像是時刻被人盯着，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怎麽樣花花？我這個禮物你滿意吧？”

“滿意。多謝阿姐。”

趙清寧笑了，與此同時，一衆仆從齊聲賀道：“祝公子生辰吉樂，歲歲年年，平安順遂。”

說完，衆人一個個上前送上禮物。

這個說：“公子，多謝您之前救了我母親，這是我自己刻的木雕，還望公子不要嫌棄。”

那個說：“還有我，當時我流落街頭無處可去，多謝公子把我撿回小青峰。”

......

酸澀又感動的情緒盈滿胸腔，李蓮花眼紅的像只兔子任人将禮物塞進他懷裏，直到禮物快埋過他時才有些不知所措地向趙清寧求助：“阿姐。幫幫我。”

趙清寧噗嗤笑出聲：“好了好了，煽情的話就別說了，禮物放一邊就好，可別把你們公子惹哭了。”

有人在腦海裏幻想了一下感慨道：“公子哭起來一定很美吧。姑娘，那個詞叫什麽來着？梨花？”

趙清寧：“梨花帶雨？”

“诶對對對就是梨花帶雨。”

說着衆人歡笑出聲，紛紛發自內心地為自家公子的生辰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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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蓮花無奈地制止道：“諸位諸位，好了啊。多謝諸位的禮物，大家有心了。”想起今晨源源不斷有人出入翠微閣的情形，料到是雲來客棧整治了酒席，便道：“翠微閣備了酒菜，大家自去宴飲吧。”

“是。”衆人行禮離開。

“怎麽樣？想好給自己的山莊取什麽名了沒有？”

“我來取？”

“那是自然。”

“夜雪初霁，荠麥彌望。不如就叫雪霁山莊。”

趙清寧“啧”了一聲：“看來你是真的很喜歡姜夔的那闕揚州慢了。”

有人擡着桌案筆墨而來，越桃捧着宣紙緊随其後。趙清寧揚揚頭：“來，為你的山莊題字吧。隔日我就請工匠制成牌匾挂上去。”

李蓮花也不推脫，筆走龍蛇間揮毫寫下“雪霁山莊”四個大字。

趙清寧看了看素白宣紙上的“雪霁山莊”，又擡頭看了看至今還懸挂在門上的“四顧門”，深感見字如見人誠不我欺。

李相夷的字遒勁有力磅礴大氣，一筆一畫間皆是意氣風發，似要沖破天地間的桎梏，像極了大唐的盛世風采；李蓮花的字風雅隽秀工整勻稱，筆勢勾連處可見遠山秀水，遍觀世态炎涼之下是冷靜沉穩，淡然極了。雖然兩人從生理上來說是同一個人，但從心理來說，卻并非如此。

李相夷只是李相夷，而李蓮花既能是李相夷，也能是李蓮花。

三月春潮帶雨，臨海泛濫成災，流民四散，餓殍遍野。

李蓮花在揚州城城門口搭了個粥棚救濟災民。這事說起來還得歸功于趙清寧。

雪霁山莊落成後并沒有大肆宣揚，有人不知從哪裏得來的消息，沒多久便領着浩浩蕩蕩一堆人帶着禮物上了小青峰登門拜訪。那人言辭懇切說是提前預備的診金，請二位神醫一定收下。

趙清寧秉持着不要白不要的原則就順勢收下了，還向他保證日後有什麽疑難雜症盡管來找。李蓮花看了那人送來的禮物，是三盆高約三尺六寸的紅珊瑚樹，憑借他的眼力，他一眼認出這應是南海進貢給皇宮的貢品，另一件則是靈巧精致的古銅鐘座，據說是從海外行商處淘來的。

李蓮花讓人将紅珊瑚樹搬到院子裏，對着明麗的日光仔細觀詳，“阿姐，這幾株紅珊瑚樹是供給給皇家的，我們既非皇室也非皇商，更不是當朝權貴，留着怕是不妥。”若他還是李相夷，就算紅珊瑚樹是皇家貢品，他也不會在意。可他現在是李蓮花，李蓮花歷盡千帆看淡世态炎涼，只覺得這禮物甚是燙手。

“貢品？那人既然敢送，我就敢收，皇室貢品多不勝數，缺這一兩株珊瑚樹？”

李蓮花一雙桃花眼波光流轉，無奈嘆氣：“阿姐......我還是想過安安穩穩風平浪靜的日子的。”

趙清寧本意是想将紅珊瑚樹放在正殿觀賞，古銅鐘座收進庫房，畢竟時鐘這種東西，她在二十一世紀見慣了，實在算不得稀奇，見李蓮花目露擔憂，只好忍痛命人将兩件禮物都收進庫房。

不多時，管家擦着汗進正殿彙報，“姑娘，公子，庫房的門打不開啊。”

趙清寧直起身子，皺眉道：“怎麽會打不開呢？”她風風火火沖出正殿看看庫房到底是什麽情況，裙裾飄揚如同蹁跹蝴蝶。

李蓮花則慢慢悠悠地綴在她身後。

庫房前，趙清寧臉沉如水，一言不發，衆人大氣不敢喘。

天機山莊，又是天機山莊！趙清寧在心裏怒吼，怎麽哪裏都有天機山莊！

她面無表情地鼓搗由天機山莊打造的鑰匙，兩眼摸黑。她在萬花谷學醫術，學琴棋書畫，可就是沒學過機關術啊。

趙清寧咬牙切齒地深深吐出一口氣，手顫抖得如同秋風飒飒吹拂下的枝頭枯葉，“去，去把公子請來。”

雪霁山莊是在四顧門舊有基礎上建成的，庫房和鑰匙都是由天機山莊打造，趙清寧在其基礎上只拆遷了佛彼白石和肖紫衿的院子，擴建了門主住的住院，其他地方都基本上沒怎麽動，何況四顧門解散多年，她還以為庫房早就空了，要不是今天這出，她都不知道這庫房居然打不開。

不用等人去請，李蓮花已經到了。

“讓我來吧。”

趙清寧瞬間側過身子讓李蓮花上前開鎖。

李蓮花稍稍按住其中幾個機巧，“咔噠”一聲，鎖便開了。

他推門進去，陽光趁勢而入，淡金色的曦光躍動，擡眼就能看見空中飛舞的灰塵。

李蓮花眉頭微蹙，看着擺滿了房間的金銀珠寶，靈丹妙藥，古籍孤本，心法內功，有些訝異，他還以為東海大戰後四顧門的財産早已經被瓜分了，沒想到還存着。

趙清寧好奇：“不對啊，照理說你能解，那四顧門以前的人也能解啊，怎麽這些東西還保存的好好的？”

李蓮花陷入回憶，恍惚想到當年他離開四顧門後何莊主匆匆往四顧門去的身影，心裏霎時有了猜測定論。

“應該是何莊主的手筆。”

四顧門并小青峰的地契是天機山莊的，何莊主應該是知曉了肖紫衿提議四顧門解散的消息，匆匆趕來揚州收回了地契，封存了四顧門，聯想去年趙清寧買下四顧門後來小青峰看到的重重把守的情景，傻子都知道應該是當年四顧門衆人想分財産但是有争論，還沒等想法付諸于實踐，就被何莊主及時收回了地契封存了財産。

“我們去年買下四顧門舊址的時候，四顧門整潔如新，必是何莊主時時派人灑掃，兼之庫房和鎖皆是天機山莊所制，又有重重把守，尋常人很難從四顧門拿走東西。”

“花花，你看看你這一庫房的寶貝，都是珍品，準備拿來做什麽啊？”

“錢財于我乃身外之物，不若拿去赈災濟民，也好還了當年李相夷東海之戰的舊債。”

趙清寧聞言撓了撓頭發：“花花，你不是已經替五十八位義士立了長生牌位，從哪裏又冒出來個舊債？”

李蓮花：“昔年金鴛盟與四顧門大戰惹得百姓家破人亡流離失所，李相夷立志匡扶正義，護住所有人，他沒有做到，昔年抱怨言猶在耳，我如何能忘卻？”

“這是朝廷與官府的事，是他們的本職，與你有何相幹啊？”趙清寧開解道：“花花，人若是想活得輕松，就得和我一樣，從不多管閑事。”

"阿姐既然從不多管閑事，當年又是為了什麽費盡心思救我一個将死之人呢？"

趙清寧無言以對：“于公，你救我性命，救命之恩不得不報；于私，你我乃是舊識，如何能看你劇毒纏身卻不相救呢？”

“阿姐，你我只一面之緣尚且如此，李相夷當年創建四顧門，為的就是公義二字，眼看弱小卻視若無睹，實在有違初衷。”

聽了李蓮花這番話，趙清寧有點高興，他能直面身為李相夷的過去，就說明他已經在逐漸原諒自己，她感慨：“李相夷......當真是個赤忱之人。”

李蓮花問：“那李蓮花呢？”

趙清寧不假思索：“李蓮花嘛，面冷心熱呗。”

李蓮花最終還是沒有動庫房裏的金銀珠寶，他開了自己的私庫。是的沒錯，經此一事，某人才想起來自己還有個私庫。

他取了一萬兩銀子，四處籌集米糧，雇難民做工，好讓人撐過這場無情的水災。

李蓮花親自上陣施粥，為湧入揚州城的難民看病。但凡受過他恩情的人，具是感激涕零，直稱人是活菩薩。

想必災情一過，他“活死人肉白骨”的神醫名聲會更上一層樓。

趙清寧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