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章

第 4 章

琪琪這次可是一暈經年。老太太和程維父母處又派了傭人來，給他度水，度粥，擦洗身子，翻身，擦排洩物......

程維雖然有個惡趣味，但她喜歡的是琪琪被自己吻得暈頭轉向像個小動物的樣子，然後他又能讓她完全滿足。現在琪琪完全成了朵紙花，她十分煩悶，在學校裏不覺和一個男學生好上了，一開始她自己也不能相信會背叛誓言，但琪琪久久不醒，那男學生又有着琪琪當年的少年感和精致的眉目，她也就深深陷進去了，常常夜不歸宿。

不久，那男學生也有孕了。程維父母知道後，把他接到家裏細心照顧。這裏琪琪終于在昏厥中由客大夫剖腹産生下孩子，還是一個兒子。琪琪聽說後，昏死過去，怎麽搖，怎麽呼喚也醒不了。

程維本該在旁伺候，但這時男學生竹申也早産了，被送到醫院，生了雙胞胎女兒。程維的父母高興得不得了，就這樣琪琪在一個病房，竹申在另一個病房，護士每天推着程維的兩個孩子出來，琪琪沒有奶，由雲兒給孩子喂奶粉，竹申卻精力十足，喂着兩個孩子還不累。程維愧疚地只逗留在竹申病房裏，不敢去看看琪琪，雖然心裏也想得不得了。但竹申的青春，孩子的可愛，讓她的心漸漸留在了那裏。

這樣直到竹申出院，程維還是沒去看過一次琪琪和孩子。琪琪蘇醒過來，看見門口有熟悉的影子一晃而過，微微指了指，雲兒忙說：“少爺認錯人了，太太在北方民生渠呢。”後面又有程維的父母抱着雙胞胎外孫女過去，琪琪眼睛發花，搖搖欲墜，接着看見一個漂亮的男人，被程家仆人攙扶着，高高興興地跟在後面。

他掙紮着撲向窗口，看見程維上了一輛馬車，那個漂亮的男子也上去了，程維的父母抱着兩個孩子上了另一輛馬車，他感到雲遮霧障，隐隐聽見雲兒在喊“客大夫，三少爺又暈過去了！”就癱在了雲兒的懷裏。

琪琪的男兒痨又犯了，被老太太擡回家，每日昏昏沉沉，除了硬被搖醒喝上一碗粥外，大多數時間都沒有知覺。安吉被舅公送回來看爸爸，雲兒留着淚說：“安吉，我說了，千百年來男人是苦的！所以我不結婚，你舅公不結婚，就是這個道理！”

安吉就看着昔日美而健康的父親虛弱的模樣，咀嚼着女子薄幸、愛情空虛、男子痛苦和人生絕望的苦果。這些精神上的陰影和偏見，在後來都忽隐忽現地影響安吉對女性的看法。

琪琪又昏了半年，才每天由兩個仆人攙扶着，癱軟地在地上走了走。他沒有了愛情的滋潤，病情恢複得比上次慢多了。程維來過，提出娶竹申為平夫，因為竹申也是大家閨男，和小玉又不同。老太太卻說要讓他寫一封和離書，琪琪從此就在娘家生活了。程維堅決不同意，但竹申家裏催得緊，老太太又不讓她見琪琪一面。她只好寫了和離書，回了和竹申的那個家，從此和竹申打乒乓球了。

1934年秋，在“南海之濱”，考取聖保大學的六個男生關于選系的争論，明顯地透露出鮮明的男性自主思想。

17歲的程安吉慷慨陳詞：“不知道你們有沒有想過，我們全校有多少男生？有多少女生？今年我們新生中有多少男生？又有多少女生？男子受不到教育，成不了人才，參加不了國家大事，不能為國家民族出力！這公正嗎？合理嗎？對國家民族有利嗎？我将來要辦男子教育，辦中學，還辦大學，要為國家培養多種多樣的人才，去管理國家，建設社會，推進科學、藝術、文化的發展。總之，我們男子一定要同女子比一比，賽一賽……”

這六名女生是教會學校明德男校考進來的。明德男校素以教育質量高聞名。它采取沙裏淘金的辦法，歷屆高一每班五十名，到高三畢業時，往往只剩下十餘名，經過如此篩選，學生的質量怎會不優異？

這真是一種足以令人瞠目結舌的精英教育模式，這幾個含着金鑰匙的男生，她們真能夠代表男性麽？安吉的不平與慷慨陳詞，有多少是建立在實踐的土壤之上，又有多少出自他個人的過往經歷與人生體驗？

無論如何，這程安吉的漂亮，是在福州城裏也出了名的。他英姿飒爽，一點沒有男兒常有的嬌貴，卻有一身矜持，是獲得耶魯大學金質獎章的橡膠園富商之女、福州地下黨負責人、醫學院高材生、國民黨藍衣社特務頭子、報業巨頭的女兒都愛上的傑克蘇！

新與舊，私塾與留洋，歷歷可見20世紀初期通商口岸富貴人家的家風。程家子弟真是芝蘭玉樹，相映生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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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歲時，安吉離開舅公，按照他的安排，考進由福州歐美同學會辦的私立福州中學。教師除中文和體育老師，都是歐美留學過的學者。校長是留法學者林可誠，辦學極嚴厲認真，學校采取男女同校但男女分班授課制。安吉的初一班同學年齡都比較大，大多數是初得解放的大家閨男。

20年代末，30年代初期的福州，有兩所教會辦的男子中學，一是英華中學，較為貴族化，管教也較松，二是明德男校，較平民化，以教學和管理嚴格聞名。安吉高中進了明德男中。

明德男中位于福州城垣與南臺中間的吉祥山，有幾百個學生，學習空氣活躍。全校學生每日課前有個“朝會”或稱“做禮拜”，晚上按班級上自修課。“朝會”首先唱一首歌：“I will be ture.For there are those who trust me;

I will be sure.For there are much to sugar;

I will be strong.For there are much to suffer;

I will be brave,For there are much to dare;

I will be brave,For there are much to dare.

這首歌包括了全部的道德教育和意志教育，日日唱月月唱年年唱，就是鐵石頭腦也會刻出痕印，心靈能不受到陶冶？

安吉所在的基督教明德男中班級學生三分之一為名門閨男。另一部分學生出身于知識分子和中産階級家庭，學業均各有成就。少數學生來自較貧困家庭，後來都未有機會升大學深造。

這個班思維特別活躍，并具有反抗精神，常常彼此争論，議事舉手，嚴肅的洋修女陶師母晚自修時常推門進來大聲斥責：“Boys！Silence！”這個班級後來發展到反對洋師母留的課業太重并實行罷考。

教文學史課的劉文青老師是燕京大學文學系專門研修戲劇的，對安吉特別器重。進入高中後，女中的管教較松，并每年舉行一次文藝公演，邀請福州各基督教學校師生前來觀看評論。安吉擔任主角演過的話劇有《湖上悲劇》《酒後》《南歸》《咖啡店之一夜》等。

有很多女生，就是因為看了安吉擔任主角的戲，都報考了聖保大學。

安吉穿着一身白色西裝，露出一點黑襯衫的領子，一邊扇着扇子，一邊聽另一個男孩子微微講：“我到陳教務長的家裏，那可是一個幸福的小家庭，整套家具都是從外國進口的，那架大型鋼琴、席夢思床、以及大小沙發椅之類，就花了多大的心力，才從上海轉運送上山來的。聽說他們一家不久又要出國去，這些東西都要打折扣賣出去。“

“這，你還不知道嗎這是一般傳教士的慣例，來中國時，帶一套高貴的生活陳設用以炫耀一番；五年一次回國，又都賣掉；再來時又換一套新的産品以廣我們中國人的眼界，這就是‘排場’。否則怎麽顯示美國人的卓越身份呢哼!”還有一個男生方方冷笑了幾聲，接着又說：“陳教務長嘛，差不多要算是半個美國人了，地位又這麽高，當然要按傳教士的慣例辦事……”

另一個男生說：“我去拜訪的是這個學校中有名的‘标準家庭’吳希爾教授一家，夫妻二人都是留學生，碩士博士之類，名教授，家中有兩個小孩子，一男一女。我們按了電鈴，出來開門的是一個五歲的小女孩，滿口流利的英語，我們用中國話問她，她直搖頭，大約是聽不懂。一個小男孩九歲，後來為我們拉小提琴，那個小女孩還能奏鋼琴。他們一家平時都不講中國話，家裏的擺設也洋極了。總之，除了黃皮膚，黑頭發，黑眼珠之外，從活動的到靜止的，都嗅不到半點中國的味道。”

“新生周”的節目，還在按程序進行。第五天是“訪問日，拜訪學校中的行政領導和名教授的家庭。學生每六個人一組，男女混合，安吉不巧，只他一個男生同五個女生分在一組，去拜訪一個地位卓越的美國教授，就是副校長史考特博士一家。這個節目，事先宣布：因為這是一種禮節性拜訪，所以學生們都應該穿自己最華貴的服裝，也就是近似正式的禮服的服裝。男生都是西裝革履，發亮臉光。女生呢，當然更可以盡興打扮一下了。安吉想：這又是演一出什麽戲呢我偏來一個素妝淡抹。他只穿上一件淺藍色T恤，未加裝飾。那是一座玲珑別致的綠色小洋房。客人們一按電鈴，主人夫婦迎了出來，一一握手，态度非常矜持。按照西方習慣尊重男性，這個小組就由安吉帶領。因為這是培養‘正式社交禮節’的一次活動，賓主之間都講英語，處處講究西方的風俗習慣，這使學生們感到十分拘束。好在主人為客人安排了‘家庭小茶會’所應有的一系列節目：先是聽唱片，有‘藍色的多瑙河、’‘仲夏夜之夢’、‘小夜曲’以及一些其他的古典樂曲，男主人為了表示待客的殷勤，獨奏一會鋼琴，女主人也拉了小提琴。學生們無以答禮，臨時湊了一個小合唱。最後，在落地收音機輕微的音樂聲中，共進茶點，賓主之間說說笑笑，十分融洽。全程進行得十分合拍得體。

星期六，‘新生周’的最後一天，是‘友誼日’。它可是最精彩的節目，作為壓臺戲。它由學生會和青年會聯合主持，舉行一次遠足石鼓山的旅游會。成員以新生為主，其他年級的學生也可以自由參加，特別邀請校中那些著名的社交活動家協助組織工作。實質上這是那些社交能手向新同學們現身說法，實地表演，傳授西方男女社交的種種禮節和藝術。隊伍出發時，是浩浩蕩蕩的一大隊，共有三百多人，分成許多小組，但也有三五成群的，甚至有雙雙對對的。活動是根據各人的興趣和愛好，不受任何約束，可以八仙過海，各顯神通。一路上，這裏拉唱，那裏應對，這裏有人顯示才能，引吭高歌，那裏幾個知心朋友，喁喁私語。

“啊！我想起了，你們知道這個人是誰嗎安吉，我不是曾對你講過，有一個高材生，名叫客祖忻，是那個名醫客大夫的獨生女。那一年她在我們學校裏觀看了你演出的《沉淪》一劇後，就千方百計要想同你結交。聽說今年她的母親要他去投考川西大學的醫科，而她知道你來聖保大學，也就跟着報了這個學校。我猜想．這個人大概就是她了。”微微說。“問我怎麽辦嗎一句話：對不起，不幸的女士，請你自我珍重吧！”安吉漠然地說。

雖然客大夫至今還常常來給安吉的父親，三十多歲的琪琪看病，但安吉假裝不知道。

在明德男校時，安吉除學習成績優異外，最突出的是文藝才能的發揮。在一次校內文藝會演中，安吉這一枝藝術奇葩被發現了，引起了校方的重視，校委會決定聘請當時一位戲劇名導演給予陳堅專門指導和培養。此後幾年中，他陸續演出過《玩偶之家》《春之歌》《沉淪》《南歸》《咖啡店之一夜》，英文歌劇《Robinhood》等十餘劇，都獲得了觀衆的贊賞。

在世俗的眼光看來，像安吉這樣家世出身的人，上大學讀書，僅是顯示書香門第氣派的一種象征，是名門閨男消閑活動的一個部分，充其量如人們所說的，是為了争得一張學士文憑，出嫁時作為一種嫁妝，增添一些光彩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