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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

難得休息日，沈辭宴睡了個飽覺，起床已經十點半。

他不太餓，出了卧室倒杯溫水喝下，清醒不少。

父親沈愛國出去買菜了，母親去世後，他們相依為命，兩年前沈辭宴談了大單子，得到的分成加上一些積蓄買了現在這套房子，裝修好沈愛國從另一個城市搬來。

手機振動幾聲，沈辭宴拿起看，是陳然。半年前談項目在酒店外認識的經理，人挺熱情坦誠。

——今晚出來玩嗎？酒吧有樂隊演出。

明天要上班，沈辭宴想了想回【不去了。】

對面發來一條語音，帶着笑卻有些不易察覺的祈求。

【來吧，坐坐也可以。】

沈辭宴垂眸看着屏幕，想到之前陳然對他的照顧，不太忍心拒絕

【還是上次那家？】

【換地方了，你公司附近的人民路。】

他有些印象，幾次堵車，繞道人民路看到有家店正在搞裝修，陣仗挺大，估計就是陳然說的酒吧。

【六點見。】

放下手機，沈辭宴重新倒杯溫水，端到沙發前坐下，忽然記起第一次見到陳然的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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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前，沈辭宴去酒店談項目，大約九點多定下合同，喝過一輪酒後，局就散了。

沈辭宴收好東西，便出了酒店大門。他站在路燈下，提着公文包，白襯衫配黑色西裝褲，睫毛微垂。暖光為他打上一層濾鏡，整個人安靜又溫和。

那時候不算太晚，但這條街上人影稀稀落落，異常清冷。街邊除去他還有一位穿着打扮十分正式的男人。

沈辭宴掃了一眼沒有過多關注，準備伸手攔車時，男人有目的似的快步走到他身邊，十分禮貌道:“你好。”

沈辭宴看向他：“我們…認識嗎？”

陳然笑道：“不認識，可以交個朋友。”

借着路燈，他看清對方面貌，有些愣住了。

那雙眼睛和記憶深處重合，相像到幾乎是一個摸子刻出來的。

他盯着看了很久，直到陳然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才回神。

陳然輕松道:“幸好出來前照了衛生間的鏡子，不然我都懷疑臉上有什麽髒東西，值得你看這麽長時間。”

沈辭宴聽出其中的玩笑，彎着眼睛笑起來:“抱歉。”

“沒關系。”陳然再次伸出手:“所以可以交個朋友嗎”

些許誘惑支配着，他昏了頭，鬼使神差回握：“你好，沈辭宴。”

認識的方式有些戲劇，但他們聯系一直沒斷過。

出神間，沈愛國回來了，提着一兜菜進了廚房。

不一會兒，廚房傳出陣陣香味，沈愛國已經做好飯，探出頭喊道：“吃飯了小宴。”

“嗯。”沈辭宴放下水杯，進了廚房幫忙端菜。

父子倆有時候沒話聊，飯桌上異常安靜。

“晚上不回來吃飯了。”沈辭宴忽然開口。

“知道了。”沈愛國忙擺擺手說：“你忙你的。”

沈愛國已經不過問沈辭宴私事，覺得孩子大了有自己打算，他沒必要摻和，只需要陪在身邊就夠了。

沈辭宴咽下菜，筷子夾起米飯，喂進嘴裏之前問了一句：“你和阿姨怎麽樣了？”

沈愛國再婚是他提出的，自母親去世已經好幾年，沈愛國為了照顧他，供他讀書一直沒再談過。

日複一日的工作壓垮他的身體。

後來，沈辭宴說：“我可以賺錢，你安心在家休養。”

沈愛國很聽他的話，于是辭掉工作，一個人待在沈辭宴買的房子裏。

操勞一輩子的人，忽然閑下來是很無聊的。沈愛國經常在沙發上走神，估計回想到從前，那時候妻子還在世。

沈辭宴撞見過幾次，擔心他爸胡思亂想精神出問題，鼓勵他爸多出去走走，暗戳戳提示自己想要個媽媽。

哪怕不是親的也行。

後來沒幾年，沈愛國結識了一位老師，對方言談舉止禮貌有教養，但沈愛國一直沒讓他們見面，說還不确定能不能成。

沈愛國頓了頓，面上露出笑：“你阿姨已經答應結婚了。”

“挺好的。”沈辭宴沒什麽波瀾問：“什麽時候領證？”

“就這幾天。”沈愛國看向坐在對面的兒子，似乎在觀察他臉色。

沈辭宴嘆口氣：“這麽大的事怎麽不提前和我說？”

沈愛國不好意思笑笑：“這不怕耽誤你工作嗎。”

“算了算了。”沈辭宴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反駁，當着他爸的面轉了一筆錢過去：“該買的東西要買，不能委屈了阿姨，到時候領完結婚證，阿姨願意的話就住進來吧。”

“有房，如果還要車，可以買個代步的，你們沒事去車店看看。”

“不不不。”沈愛國連聲拒絕：“你阿姨沒這方面的想法，再說我們都沒駕照開什麽車。”

“也是。”沈辭宴夾了些青菜放進碗裏，無奈笑道：“忘了。”

“那什麽時候見面？”沈辭宴又問：“都要領證了，總要見一面。”

沈愛國說：“過幾天吧，你阿姨最近忙。”

“行。”沈辭宴點點頭。

吃完飯，沈辭宴睡了會兒午覺，下午四點多拿了件外套，開車出去了。

他爸不在家，估計是去找阿姨了。

沈辭宴沒第一時間去酒吧，而是将車開去首飾店。他雖然給了錢，但不相信他爸能搞出什麽名堂，畢竟很久之前，他就覺得他爸做事不怎麽妥帖。

沈辭宴走進店裏，穿工作服的導購熱情地迎上來，“先生請問需要什麽，我可以給您推薦幫您挑選。”

“金镯子，中年婦女戴的款式。”沈辭宴溫聲道。

“有的有的。”導購做了請的手勢：“這邊來，我們店裏這幾款賣的都很好。”

她指着玻璃櫃臺裏被燈光照得發亮的飾品：“先生可以看看，這幾款都是著名設計師設計的，比較符合30到45歲婦女的審美，永不過時，一年保修。”

沈辭宴手指點了幾下櫃臺玻璃：“這個幫我拿出來看看。”

“好的。”導購微笑，帶着白色手套，将東西連帶紅色絲絨盒子一同放在沈辭宴眼前。

上面紋路有點像花。

“牡丹？”沈辭宴問。

“是的，”導購細細描述：“牡丹寓意吉祥和好運，是很好的象征。”

覺得沒什麽問題，沈辭宴道:“就這個。”

“好。”導購開始包裝。

沈辭宴走到收銀臺，導購算錢的時候忽然開口說：“先生考慮給自己買個銀戒指嗎？”

導購解釋：“您的手指很漂亮，戒指會是很好的裝飾品。”

沈辭宴垂眸。

導購說的沒錯，他的手指細長，骨節分明，皮膚白皙，看着就很養眼。

“其實五指帶戒指有一些含義。”導購看他沒有第一時間拒絕，開始科普：“如果您單身可以帶在食指上。”

“無名指呢？”沈辭宴揣着答案找答案。

“代表訂婚或愛戀。”導購解答道。

沈辭宴垂下手：“可以看看。”

“好的，先生來這邊。”導購從裏面取出幾枚精致漂亮的銀戒指推到沈辭宴手邊，生怕他反悔似的：“這幾款都很符合您的氣質。”

沈辭宴掃了一眼，指着有玫瑰紋路的那枚說：“這個。”

“好的。”導購面露喜色，趕緊結算：“先生，一共兩萬五千。”

付完錢出來，接近五點十五，沈辭宴上車把戒指拿出來，對着有點橘黃的天端量一分多鐘，最後套在無名指上。

這裏離酒吧有一段距離。沈辭宴開車到的時候剛好六點。

外面已經亮起燈，愛尚酒吧四個大字閃着花裏胡哨的光，打在地面上，像不正經娛樂場所。

些許掩蓋不住的男男女女歡呼聲傳出。

沈辭宴走進去，有人叫了他一聲，循聲望去，陳然正往這邊走來。

室內太吵，陳然音量大了好幾個度，偏頭和他說：“樂隊演出馬上開始。”

沈辭宴走在身側：“什麽時候喜歡這些了？”

陳然同他開玩笑:“人到中年就喜歡年輕人的東西。”

沈辭宴笑：“你才二十六。”

看到溫和的笑，陳然心情瞬間好了不少，癱開手打趣自己“四舍五入就奔三了。”

——

說話間，到了座位，沈辭宴在陳然對面坐下，點了一杯果汁。

“只要果汁”陳然訝異：“不像你的風格。”

“我什麽風格？”沈辭宴交代完，轉頭問陳然，聲音好聽帶着一點懶。

“怎麽着也會點一杯。”

“今天不喝了。”

沈辭宴看着好脾氣，做事穩當。但他酒瘾比陳然這個多混了兩年商圈的人還大。

“明天上班，喝多了你替我去？”沈辭宴擡眼看向他。

陳然：“可以，只要你願意來我公司，不管上不上班，都給工資。”

沈辭宴彎了彎唇角：“你想的挺好。”

服務生端來酒和果汁，彎腰放在桌面上，恭敬道：“先生，有什麽需要可以叫我。”

“嗯好。”沈辭宴應了一句，端起杯子抿了一口。

昏黃的燈光勾勒出他側臉輪廓，喉結随着吞咽的動作動了動。

他沒穿襯衣，換了件米白色針織衫，比平時更加溫和，沾上飲品的嘴唇帶着一絲引人的性感。

陳然眼睛沒離開過沈辭宴。

喝完酒，陳然指着舞池中央：“要不要去玩玩？”

舞池的男男女女身體貼着身體，搖曳歡呼，他一向不喜歡和陌生人接觸，能來酒吧已經是最大讓步。

“你去吧，我坐坐”

“行。”陳然起身混進人群裏。

音樂更大聲了。

不知道陳然說的樂隊什麽時候出場，沈辭宴一個人坐在臺下有些無聊，發了會呆，他再次看向中央舞池的人群，忽然僵住了身體。

他眯起眼盯着某處，有些不确信地起身，努力辨認了一下，繼而快步朝那個方向走去，撥開人群，停在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身邊，拍了對方肩膀。

他呼吸有些亂。

男人轉過身，那是完全陌生的一張臉。眼睛、鼻子、嘴巴，所有所有都和記憶中的人對不上。

“我們認識嗎？”男人帶着微笑問。

可能酒精麻痹了大腦，沈辭宴忘了一些事——傅則之已經離開七年了，自己親手推開的。

他尴尬地收回手，垂在腿邊蜷縮了下，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先生，我認錯人了。”

“沒關系。”男人紳士地回應，轉過身繼續和酒保聊天。

回到卡座，他有些失神。

這不是第一次了，很多次外出的時候，他也會這樣忽然走向人群

在這座城市任何一個角落，幻想能碰見傅則之，不自覺在人群中捕捉他的身影，已經成為沈辭宴下意識反應。

當一種行為成為習慣，就很難改掉。

沈辭宴揉着眉心，有些難受，心道或許是精神出了問題，放假後去醫院檢查。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記憶中那段青澀的悸動，那個人已經成為他心頭的一道疤，久久不能痊愈的病。

沈辭宴召來服務生，點了一杯酒。

他喝完半杯，胳膊搭在眼睛，有些難受靠着沙發背。

這一切落入隐身于角落的男人眼裏，他右手搭在卡座的邊緣，腕上的表帶偶然照到彩燈，發出刺眼的光點。

深色西裝不引人注意，以至于沈辭宴從身邊路過沒能發現。

陳然回來已經是半個小時之後，看見桌面多出的玻璃杯，有些詫異，便問了句：“怎麽了？剛才還好好的。”

沈辭宴擺擺手:“沒事。”

他有些醉了，加上沒吃飯直接來酒吧，這會兒有點難受。

頭暈，胃也一陣一陣收縮着刺痛。

他胳膊抵着膝蓋緩了一會兒，側頭交代陳然：“我去趟洗手間，回來一起走。”

“好，我等你。”

沈辭宴起身進了衛生間。

打開水龍頭，冰冷的水潑在臉上，刺激着他清醒幾分，他點燃一支煙，搭在走廊窗邊吸了一口。

窗口靠近一條小道，這時候有陣陣冷風翻湧，夾着夜色的清涼，從他放在外面的指縫穿過。

他對着安靜的夜晚，抽完一支煙，将煙蒂丢進腿邊的垃圾桶後準備離開。

走廊燈光昏暗，襯得來來往往的人，憂郁寡淡。

餘光中忽然閃過一截黑影，沈辭宴下意識擡頭，和一雙熟悉的眼睛對上視線。

那道目光平靜，越過幾道橫在中間的人影有些不太真實.

這一眼跨越的時間太長，長到他幾乎認為是錯覺。

他一愣，僵在原地。

半晌之後，他才有點不太相信地動了動嘴唇:“傅…則之”

很多年前，他見到傅則之第一句話也是這樣的內容。

那是高二夏天，沈辭宴所在的班級忽然來了轉校生。那天中午，他剛睡醒，就看見同桌從門外漂移進來，嚷着：“班主任來了！”

原本哄鬧的教室，瞬間安靜。

跟着班主任進來的還有一個瘦高的男生，他眉眼寡淡，薄薄的眼皮擡起，在教室掃視一圈而後垂眸。

班主任拍拍手：“這是咱們班新來的同學，大家掌聲歡迎。”

稀稀拉拉的聲音響起，而後歸于平靜，班主任對新同學說：“傅同學，做個自我介紹。”

那位生人勿進的男同學只簡短說：“我叫傅則之。”

然後問：“老師我坐哪？”

“傅則之？”沈辭宴低聲念了一遍。

“怎麽？”前桌背靠課桌邊緣問。

沈辭宴說：“沒什麽，覺得他名字好聽。”

一群女孩子已經被迷暈了，竊竊私語起來。

沒讨論出什麽結果，角落的沈辭宴舉起手：“老師，我旁邊還有空位。”

“好。”班主任看了一眼，可能覺得沒什麽問題，便對傅則之說：“坐沈同學旁邊，書包放下，我帶你去領教材。”

傅則之淡淡“嗯”了聲。

沈辭宴微笑着擡頭看向他。

記得當時陽光正盛，給記憶中的場景裹上淡黃色模糊朦胧的濾鏡。

傅則之微低下頭，看了他一眼。

——

隔着幾米的距離，傅則之似乎沒注意到他，正低頭仔細清洗修長的手指。

對方微垂着眼睫，神情淡漠。七年時光恍然流逝，記憶中高瘦的少年褪去青澀，如今西裝革履，眉眼深邃。

他怔愣着看了幾秒，嗓子幹澀起來，然後不受控制往前走了幾步，又猛然頓住，轉身往外走。

明明很想見到對方，但真正碰面又覺得還是不見好。

到此刻，他才發覺自己還沒準備好再次見到傅則之，哪怕說一句客套的寒暄話，也做不到。

回到卡座，陳然已經不在了，手機震動一聲，陳然發來消息。

【在外面接電話。】

【好。】

陳然早年白手起家，如今公司已經步入正軌，聽說最近接了一個項目，正是忙的時候。

沈辭宴想了想，決定一會兒告訴陳然最近一段時間好好忙工作，等項目結束後再出來放松。

沈辭宴去前臺結賬，服務員告訴他，賬單被一位先生提前結過了。

沈辭宴以為是陳然結的，沒有多想，嗯了一聲，準備出門。

“先生!”方才的服務員叫住他。

沈辭宴回頭:“怎麽了”

服務員似乎被交代什麽，急切道:“不是您朋友結的，他走得急沒有空餘時間結賬單。”

“那是誰”

服務員搖搖頭:“我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只是那位先生想請你一起喝杯酒。”

沈辭宴頓了頓，回憶并沒有在酒吧見到熟人，對于陌生人的邀約他不會回應。

重新走到櫃臺前，沈辭宴摁亮手機屏幕調出二維碼:“麻煩你再掃一次，将錢還給那位先生。”

服務員為難地看着他:“這……”

“多加兩百作為報酬，麻煩了。”

服務員手遲遲未動，他不敢說，那位先生給了一千，僅僅是帶句話。

“算了。”沈辭宴收回手:“你帶路吧。”

這服務員明顯收了更多的好處，估計也很惆悵。這裏人如潮水，對方應該不會做什麽出格的事。

他握緊手機，跟随服務員的時候，打開電話簿，實在不行麻煩陳然進來幫忙。

左拐右拐，服務員在一個角落處停下腳步，沈辭宴回頭看，發現和自己剛剛的座位離得不遠。

因為沙發背對着，沈辭宴只能看到扶手上搭着一只手，偶爾燈光閃過，看清修長的骨節已經一只價格昂貴的手表。

服務員畢恭畢敬道:“沈先生到了。”

沈……先生

沈辭宴蹙起眉，他怎麽知道自己姓氏

還沒問出口，服務員已經直起腰，轉身朝他微低了頭，做請的手勢。

沈辭宴臉色不如方才平靜，帶着些許的躁意。

他很讨厭別人私自打探自己的事。

沈辭宴長直的腿邁上僅有的臺階，落座于正對面。

暗色給對方面部蒙上一層朦胧薄紗，直到靠牆壁的小燈亮起來，男人已經換了姿勢，之前搭着扶手的手支着側臉，雙腿交疊，西裝不再平整，因這種懶散的姿态多出幾道褶皺。

他撩開眼皮，帶着淺淡笑意，看向沈辭宴。

世界似乎在這一刻安靜下來。

要出口的話全部卡在喉嚨裏，沈辭宴僵直着脊背，眼睛無意識眨了好幾下，才發出幾個微弱的字音:“……傅則之”

傅則之沒有理會這句透露着意外的話，只坐直了身體，修長的手指勾了兩下，便有一位和方才樣貌完全不一樣的人端上來顏色各異的酒。

沈辭宴啞然，不知這是什麽意思，掃過桌面一眼，注意力又回到傅則之身上。

只見傅則之倦懶的眉眼半阖，視線落下來，像居高臨下的俯視。

他伸出一只手，懸在半空，聲線低沉聽不出情緒，卻帶着一絲隐隐的笑意。

他說:“好久不見，前男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