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凋謝

第54章 凋謝

楚穆停住了步子, 眸光一如既往的溫和，只是在沈意看不見的深處卻藏着最後的一抹眷戀。

即将開敗的花要對蝴蝶做出最後的告別。

沈意雖喊住了他，一時之間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反倒是楚穆先開口, 雲淡風輕的對着沈意道了一句：“你再來送我一次好嗎？”

最後一次了，這也是他最後的反擊了。

而後又像是想起什麽，對着蕭元祁道：“微臣與沈意只是友人，還望聖上能夠恩準。”

蕭元祁聽見他想讓沈意為他送行，微微挑眉剛想出聲，卻聽到他的這一句。

所以，他是知道大局已定，現在在向自己認輸嗎？

下一刻, 沈意答應了下來, 蕭元祁也不好再阻攔。

沈意有些歉疚的避開楚穆的眼神，她沒有辦法留下他，只能在他走時, 送他一程。

楚穆似乎并不在意, 他欠了欠身随後沿着朱紅色的城牆離開, 沈意怎麽看都覺得他的背影十分孤寂。

蕭元祁牽住了她的手, 沈意垂眸, 心只有一顆, 它能裝載下許多情緒，同情, 恨, 憐憫。

唯獨對愛, 僅能容下一份, 她對楚穆的感情太過複雜模糊不辨，而蕭元祁又在她心中留下濃墨重彩。

楚穆離開的那日沈意前去送他, 蕭元祁因着上朝，并沒有同去，只是暗中派了幾個人。

沈意到的時候，楚穆已經在馬車前等她了。

Advertisement

她忽而想到，她這般送他已經兩次了。

“楚穆一路平安，你去了首要先照顧好自己，瘟病不可大意，若有什麽突發狀況及時送信來京中 ”

她絮絮叨叨的說了許多，倒顯得楚穆有些過于安靜了。

最後的最後，沈意笑着，梨渦淺淺的對他說：“楚穆，你該有一個家了，希望等你回來，身邊有個知心人。”

沈意看着他，他身有居所，心卻無歸處，總顯得飄零一人，她便真心想着，他一定要遇上一個真心對他好的，他也能喜歡上的人。

楚穆只是靜靜的聽着，将眼中的破碎遮蓋好。

他輕輕的應下，“我此去不知道何時才能再次相見，你不要那麽快的忘記我。”

“怎麽會。”沈意應下，她的生命中能留下來的人很少，往往只是同行一段路就離開了，她卻仍舊記得她們，懷念她們。

更何況蕭元和楚穆，他們都與她走了很長一段路。

二人相視一笑，這一刻楚穆心中從未有過的輕松，當初驚鴻一瞥種情根，此後他心上眉間都根植了一株蓮。

她應該不會忘了他，那他先走一步，今生有緣無份，若有來生，他一定會先一步走進她的心。

楚穆正準備走向馬車時，四周突然殺出了幾個黑衣人，他們蒙着面，直直的朝沈意刺去。

他神情一凜，伸出手将沈意護在自己的身後。

沈意看着他們揮舞着的刀劍，一時不知道自己究竟得罪了什麽人，她一邊思考，另一邊與楚穆躲閃着。

眼見他們越逼越緊，又出現了另外一波人與他們纏鬥起來。

蕭元祁派來暗中保護沈意的的幾個侍衛現了身，一交鋒便知道對方實力不弱，沖他們道了句，“快走。”

沈意來不及多問，楚穆護着她進入馬車，只是冰冷的寒光卻繞過侍衛鑽了空子，轉瞬之間來到她的眼前，眼見下一秒就要刺進自己的身體。

沈意看着那劍尖離自己越來越近，她躲閃不及，腦中一片空白。

利刃刺破□□的悶哼聲傳來，楚穆擋在了她面前，溫熱的液體濺到她的臉上，沈意眼睑輕顫。

楚穆死死的牽制着黑衣人，沈意抽出自己的發簪朝向他刺去，黑衣人受了傷，又看了看自己人大多都已經倒下，局勢十分不利松開捂着傷口撤走了。

楚穆支撐不住的倒下去，沈意上前接住他的身體，輕飄飄的，她鼻尖酸澀，她從不知道一個男子的體重會這麽輕，他說他已經無恙，她竟然也信了。

楚穆擡起手，想把她臉上的血跡擦幹，動作十分輕柔，只是他的手抓這劍的時候被刺破了，另血跡更加深重。

楚穆苦笑了一下，将手垂落，“我救不了那些百姓了，卻總心有不安，沈意我有一個不情之請，你願意代我去嗎？”

這是他最後的心願，他想要完成卻不能夠之事，她又怎麽會不答應。

得了沈意的回複，楚穆笑了笑，“對不起，秋季的約定我怕是不能兌現了。”

在江南，那是他離她最近的時候，她說，等秋季蟹黃味美，邀他同嘗，如果時間能夠停在那一刻該多好。

對不起，也因為我的卑劣心思和手段，要讓你傷心了。

沈意握着簪子的手還有些輕顫，她将簪子丢開，手放在楚穆的傷口上，那劍正中要害，她顫着手，并不敢拔，拔出來，他真的必死無疑了。

“不要……不要，楚穆，你起來啊，楚穆…你答應好的，不要這樣…”

沈意斷斷續續的語調組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別哭了…笑一笑吧，我想看你的笑…現在還是收回之前的話……忘了我。”

他這一生都在追尋月亮，卻都是水中撈月。

母親離開之後，只有一個念頭支撐着他回來，前半生無趣，直到遇見了她，心起漣漪。

現在仇也報了，愛也嘗了，餘下的便索然無味了。

他此生只輸給了一個人，那便是她。

只是可惜，他花費了這麽多的功夫，卻看不到蕭元祁踏進陷阱之中的苦苦掙紮，那一幕想想便覺得有趣的緊。

淚水暈開臉上的血液，沈意眼前一片朦胧，她撐起一抹笑。

他卻好像很累了，看着她的眼睛逐漸渙散。

最終他阖上眼睛，睡了過去。

怎麽會這樣？方才發生的一切，走馬燈一樣的在她面前閃過，為什麽老天爺會開這麽大的玩笑。

沈意嗓子被塞進去了一塊冰，涼意從這裏蔓延到四肢，刺痛的說不出話來。

她看着他，最後一抹安詳的笑意，永遠的凝滞了。

沈意的視線逐漸的朦胧起來，濕鹹的淚水從臉龐滑落，怎麽擦都擦不幹，她的眼裏下了一場不會停歇的雨，潮濕陰郁的讓她一時之間感受不到自己心髒的跳動。

為什麽會這樣啊？沈意看着自己手上的血，一遍又一遍的在心中追問。

她無聲的哭泣，淚水滴落到他染血的衣衫上，綻開出的水漬，暈染出一朵血色蓮花。

他上一次病重的時候說過想讓自己多去看看他，他怕悄無聲息的離開，連個最後送行的人都沒有。

卻沒想到一語成谶，她真的為他收屍，真的送他最後一程。

沈意抱着楚穆屍身，歇斯底裏的哭着，她沒有能夠發洩掉悲痛的途徑，除了眼淚，她只能用這樣軟弱的方式來悼念。

那些刺客都是為了她，他為什麽要擋在自己面前，他這一生尤苦，兩次踏入鬼門關，正是好年華，卻因為自己喪命。

她怎麽可能忘的掉他啊。

蕭元祁趕來之時看到的便是這一幕，他們二人姿态親密，只時此刻他更在意的是沈意，她一身血，不知道受沒受傷。

蕭元祁走近她，将她拉起來确認沒有受傷才松了一口氣，複又看了看楚穆，他面帶笑意的無了聲息。

只是那笑，不知為何讓他有些不舒服。

沈意拉着他哭訴，“因為我……都是因為我。”

“蕭元祁，求你，好好的查一查”

蕭元祁滿眼心疼，看着楚穆的屍身心情複雜，事情發生的太過突然，轉眼間他便沒了生機，今天出現的那批人究竟是誰派來的，太多的疑團，他被沈意的哭聲擾亂了思緒，理不出來。

他擦去沈意的淚水輕輕的拍着沈意的背哄着，“這不怪你，你也是受害者，我會把人揪出來的。”

沈意将楚穆安葬，蕭元祁給了他很大的哀榮，那天很應景的下起了雨，老天也會如人一樣悲傷嗎？

如果悲傷又為什麽要給楚穆一個這樣的結尾。

泥土帶着腥氣，讓她直反胃，耳邊還有楚國公聒噪的哭聲，他唯一的兒子沒了，後繼無人。

人總是直到失去的時候才悲痛欲絕，後悔莫及。

人悲痛到極致只剩下木然，沈意看着楚穆下葬，泥土一點一點覆蓋上去，她卻感到被埋葬的是自己，口鼻被都遮蓋，她不能呼吸。

沈意全身的力氣被抽空了，她也發不出聲音，自從回來之後，她一張口喉嚨之間便會傳來刺痛。

那天過去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沈意都不願意回想，她本能的逃避着，她緩不過來。

楚穆下葬的第二天，沈意記着楚穆最後交代的事，刻不容緩，她去找了蕭元祁。

“我想去治療瘟病。”

楚穆沒有做完的事情，她幫他做。

蕭元祁想要反對，但沈意去意已決，她欠楚穆的真的太多太多了，她只要一閉眼總會想起楚穆那天護着自己，而他身上的血濺到自己身上，她時時的反胃，一點東西都吃不下，也睡不好。

蕭元祁在她身邊，一直寬慰着她，可沈意把自己封鎖起來，他只能等她想開，等她願意走出來。

“我有些醫術，也很惜命，會好好的回來的，我還挂念我們的孩子。”

他不答應，她便一直在這裏等一個答複。

蕭元祁無奈的嘆了口氣，他好像一定要讓她去一趟了，他知道她要做些什麽，才能走出虧欠。

他拗不過她，只好應下，卻也會暗中為她做另一層防護。

沈意到那裏的第一天已經很晚了，她沒有時間去查看當地的情況，縣令接待了她，只道明天帶她去走訪。

她躺在床鋪之上睡不着，她聽見一首曲子。

曲調悠揚婉轉，卻又藏着彈奏之人的滿腹哀怨。

這首曲子的音調太過熟悉，她在哪裏聽過，回憶被喚醒，白衣故人又出現在眼前，他淡然一笑，指尖流瀉出的動人的聲曲。

只是他的曲子沒這般幽怨，沈意走上前去詢問彈奏之人：“你彈的是什麽？”

“鳳求凰。”

鳳求凰，當日的那首曲子是為了她。

“你怎麽哭了？”

沈意摸了摸臉頰，她又哭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