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章

第 8 章

飄了一夜細雨,第二天整座藏月山都好像帶着潮濕的水汽。

正屋廊檐下系着的銅鈴突然泠泠的鳴響,褚漫川瞥了眼,頗有些不耐道:“有人來了,此人是器合峰峰主,段至。”

将将辰時初,蘭則安習完那套劍法的後半段,雖然一直喘着氣,氣息稍顯不穩,但整個人的精神狀态卻是極好的。

因為練劍,他高束起馬尾,一雙眼眸明亮有神,像是清晨的第一道曦光。

不過今日天不好,褚漫川擡眼看看灰蒙蒙的天,再望向蘭則安時,有那麽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好像看見了蘭則安的真身。

一株被風雨無情拍打,卻仍堅持傲然生長的蘭花。

五峰峰主同時也是萬世仙宗的副宗主,蘭則安想着天色還早,這個時候過來恐怕是有什麽要緊事,遂道:“那弟子就先退下了。”

“不用。”褚漫川慢悠悠說着:“你才是他過來的目的,今天沒見着,就會有第二天、第三天……真是讓人煩不勝煩。”

蘭則安後知後覺發現,師尊在他面前從來不隐藏自己的性子。若是遇見什麽不喜歡的人或者不喜歡的事,褚漫川就會把不喜、甚至是厭煩挂在臉上,清清楚楚,讓人一目了然。

比如說當下,他應該就很不想接見這個叫“段至”的人。

蘭則安正思索着,就見庭院大門外走近一個人影。

那人穿着潔白的袍子,身形融入蒼白飄渺的霧氣中,就像一個逐漸逼近的幽靈。

等他邁過門檻,徹底走進庭院裏,蘭則安才看見他有一頭光滑的白發,像是修真界被摸禿了腦袋的小貓小狗,緊緊貼着頭皮,襯得那張普通的臉更是平平無奇。

自打蘭則安從婆娑古境裏出來,他還是第一次瞧見這麽打扮的人。

除卻眼睛和嘴唇,這個叫“段至”的男人全身上下除了白色,再也找不到第二種顏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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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則安想起他的身份,器合峰峰主,心裏大概有了些猜測。

不出意料之外,事實也的确就是他想的那樣。

段至停在距離褚漫川三步的地方,也不笑,也不先打招呼,而是用一種審視的目光把蘭則安從頭到腳仔細看了一遍,鼻腔裏溢出一聲輕蔑的笑,繼而才開口說話:“模樣倒是挺像你那個死了的弟子,就是看着病怏怏的,根骨也一般,你既然會把他收入藏月山,真是丢人。”

“也丢我們器合峰的人。”段至冷冷道。

褚漫川八風不動,端坐在那裏,既沒起身迎客,也沒有要給蘭則安介紹的意思,只是單手支着頭,露出了一個譏嘲的笑:“怎麽?當了七百年的峰主,就不把我這個‘前峰主’放在眼裏了?”

蘭則安心緒微蕩。

師尊以前,竟然是器合峰峰主???

另外,他記得師尊說過,楚崖就死了七百年。

都是七百年,那這兩件事應該是同時、或者前後腳發生,其中莫非是有什麽關聯?

段至安靜了一會兒,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冷眼望向蘭則安,用命令的口吻道:“我有話要同藏霄仙尊說,你先出去。”

蘭則安莫明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沒動,也不說話。

“不懂規矩!”段至眼神一凝,厚重的威勢像大山一樣壓向蘭則安,卻在落在蘭則安身上的剎那間,被褚漫川猛一拂袖甩開。

“砰——”一道劍影襲了過去,帶着凜冽的殺意。

褚漫川臉上像是覆了層霜雪,全身都散發着森冷的寒氣。

“段至,你還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居然對一個上仙耀武揚威,傳出去也不怕丢了我器合峰的臉。”那聲音冷冽淩厲,像是他的劍一樣,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

褚漫川身上流露出的底蘊和威儀,全然滿足了蘭則安最初對“器合峰峰主”的想象。

至于段至……還真是讓他意外得很。

“則安,你先去忙你的事。”褚漫川淡淡開口,聲音清冷如水,卻讓人有種發自內心想服從的意識。

蘭則安微微躬身,行了一個标準的弟子禮,才用恭敬的語氣小聲說:“弟子告退。”

段至的臉色變得更難看了。

褚漫川就罷了,蘭則安……一個實力低微的小仙居然也敢如此嚣張!

沒有楚崖的能力,卻有楚崖的脾氣,跟楚崖一樣目無尊卑,不知禮法!

真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當師父的是什麽樣子,徒弟便是什麽樣子!

“行了,有事就說,沒事就滾。”蘭則安都在書房坐下了,卻聽見褚漫川朝段至這樣說着。

他沒忍住輕笑起來。

褚漫川的聲調跟平常無二,沒有刻意揚聲,但也沒有顧及宗門情誼,更別說段至的感受了。他的聲音在這處小院裏飄蕩開,哪裏都能聽見。

蘭則安偷偷瞄了一眼過去,終于從段至那張臉上看到了第四種顏色。

除了皮膚、眼睛、嘴巴以外的鐵青色。

其實很奇怪。

倘若只看臉的話,段至分明是跟師尊,還有萬世仙宗宗主師鶴語差不多的年紀。但不知道為什麽,他遠遠走來給蘭則安的第一感覺,就是一位死氣沉沉、死板執拗的老人。

全然沒有修士身上應有的那種勁兒。

且異常自負,明明實力也就那樣……

額,他好像太過于嚣張了。

蘭則安回過神,驚覺自己竟然會有這樣狂妄的想法。

縱使段至目中無人,但他也确實有這個資本。

黎修凡曾跟他說,萬世仙宗一共有七位金仙。除卻宗主師鶴語,另外五峰峰主中,器合峰和法悟峰的峰主也是金仙的修為,只不過等級比師鶴語要低一些。

來的路上,蘭則安并沒有奢求過能拜入金仙座下。他當時只是想着,能成功進入這仙域第一宗門就好,哪怕只是做個外門弟子,他也滿足。但世事無常,憑借一張和別人相似的臉,他最後竟然真的拜在了一位金仙座下。

還是黎修凡從始至終,提都沒提過的藏霄仙尊,褚漫川。

話說回來,師尊不喜歡聽他提起黎修凡,但其實他對黎修凡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當初在婆娑古境見到他的第一面,他對黎修凡就有一種發自內心的熟悉。這種感覺不好形容,蘭則安這幾日看了好幾本雜書,粗淺的将其概括為一個詞。

雛鳥情結。

他化為人形之後,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黎修凡,也是黎修凡把他帶出了婆娑古境,一路上多有照顧、溫柔細致。

現在想想,或許黎修凡對他好,也是因為楚崖。

蘭則安回想這幾日經歷種種,一時若有所思,似喃喃自語般低吟道:“楚崖,楚崖,你究竟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呢?”

西南角的書櫃放的都是跟劍修有關的書,其中多跟劍招、劍意和劍勢相關,間或摻雜着幾本跟戟有關的古書。

蘭則安看着只覺得頭暈。

他擡手揉了揉太陽穴,随手抽了本記載劍意的書看。

貪多嚼不爛,蘭則安知道這個道理,他的身體還比較虛弱,劍道尚且剛剛入門,這種煞氣比劍還重的兵器,戟,他是沒打算去嘗試的。

還有就是,他光是看到“戟”這個字……看到這個字的第一眼就感覺不好。

屬實是跟他完全不搭,風馬牛不相及。

這本講劍意的書書名是《君子劍》,扉頁上寫着一句話。

“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注1]

蘭則安若有所思地盯着看了好一會兒,才往後翻了一頁。

本立相生,無本則無道。

本,本心,本性,本分。

本,即根本也。

粗讀倒是通俗易懂,然細讀卻是回味無窮,讓人覺得其意無限也!

蘭則安越看越是心生歡喜,他情不自禁地往前走了一步,卻不小心踢到了書櫃最底層的木板。“哐當”一聲,伴随着樹葉晃動的窸窣聲響,書櫃最下層的格子吸引了蘭則安的注意。

他半蹲下|身子,把格子抽屜拉開,入目一片紅霞,裏面放着滿滿一抽屜的紅色楓葉。

蘭則安神色微怔。

這幾日,他一次又一次踩着紅色楓葉走過庭院,聽那嘎吱嘎吱的脆響。有山風吹過時,他就專注聽楓葉随風輕舞的沙沙聲。聽習慣了,适才一點聲音,只是相似的聲音,就讓他一瞬間就想起了院中那棵高大的紅楓。

不是任何一棵樹,就是那棵火紅的楓樹。

抽屜裏的紅葉幹幹淨淨,上面細膩的紋理脈絡也沒有一絲破損褶皺,鮮活得像是剛從樹上摘下來的似的,保存得近乎完美。

許是因為一直密封在這處小小的格子中,楓葉的香氣得以醞釀,清新而又清甜,聞着就像是在品一盞清幽的白茶,讓人心曠神怡。

一格子的紅葉裏,蘭則安眼尖瞧見了一本沒有封面的書。

他心思微動,想起師尊親口說過,書房裏的所有書他都可以看,也随便他看,于是放心地取出書,動作輕柔小心。

書沒有名字,扉頁也沒有字。

再往後翻一頁,是一句話,兩個詞。

[天長地久,矢志不渝]

那字行筆連綿,随意且潇灑,像是流動的雲,也像潺潺的水,讓人挪不開眼。

但蘭則安的注意力卻不在字上,而是凝視着那句話,無端一愣:“這是何意?”

他看着這句話,恍惚了好久好久。

再往下翻,正中只寫了三個字,三個潇灑到極點的大字。

[吾之道]

而那書頁的右下角便是那個熟悉的名字,是自他來到萬世仙宗以後聽到最多次的名字。

[楚崖]

“天長地久,矢志不渝。”蘭則安心髒砰砰直跳,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

這到底是什麽意思???

這真的是楚崖師兄親手所書嗎?

他表達的……究竟是什麽?

蘭則安甚至不敢開口發出聲音,他極力控制着自己不要胡思亂想,但腦海中那個大逆不道的想法卻是逐漸清晰起來。

他頭腦昏沉,只覺得自己的思緒被徹底打爛,沒法拼湊回去,也沒法理清根本。

理智告訴他應該把書放回去,但感情卻促使着他往後又翻了一頁。

第三頁正中依然是三個字,只是筆鋒略淩厲些,為——

[吾之劍]

右下角那兩個小字終于證實了他的想法,塵埃落定。

[長渝]

“啪——”蘭則安慌忙合上書,無法平靜下來。

楚崖……楚崖師兄實在是放肆!

他的手心火辣辣的,只覺手裏這書就像是個燙手山芋一般,需得趕緊丢開,再也不瞧上一眼!

蘭則安急急把書放回格子裏,想也不想就要關上抽屜,卻在瞥見那空白的封面時,覺出不對來,複又把抽屜重新拉開,抓了把楓葉蓋在書上,要把它藏好,恢複原樣。

讓這不該有的心思繼續藏在過去,藏在格子中,藏在楓葉之下。

自認為自己掩飾好一切後,蘭則安終于松了口氣,正想擦一擦額頭根本不存在的冷汗,身後傳來了一道好奇的男聲:“你在做什麽?”

“師尊?!”蘭則安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聲音都不自覺顫抖了起來。

他愕然回首看向褚漫川,好似晴天霹靂當頭一擊,心都像是被石頭拴着掉下了懸崖。

“你什麽時候過來的?”蘭則安動也不動地半蹲在地上,呆呆地仰視着褚漫川。

他的眼眸裏流露出明顯的緊張之色,就像是幹了壞事被抓住了一樣。

褚漫川看了只覺得有意思得很,楚崖一貫是面不改色心不跳,無論犯下多大的事,也無論到底做沒做過,他都是一副閑庭信步、自然輕松的模樣。

便是說着跟他毫不相幹、也不知道是打哪兒聽來的鬼話,他都能信手拈來,一五一十說出來,聽着就跟真的似的。

眼下看蘭則安這副直白到不能再直白、幾乎是把心思完全寫在臉上的單純模樣,稀奇的同時,褚漫川對那格子裏的物件更感興趣了。

“我剛過來,見你蹲在那兒好像是拿什麽東西?裏面放着什麽?”

蘭則安眼神躲閃,吶吶着開口:“沒什麽,就是放了一些楓葉……好看。”

褚漫川差點沒憋住笑出聲來,他看着蘭則安的臉,覺得上面好像明晃晃的寫着四個字,還是非常醒目的四個字。

我在說謊!

世人常說蘭花乃花中君子,他從不種花、也不養花,聽到這話總是一笑了之,從未放在心上。

但今日見蘭則安才恍然大悟,能讓說謊從來不臉紅的楚崖變成現在這個模樣,那絕對是蘭花的“君子之風”影響了他。

妖族在修成仙身前是沒有靈智的,全憑天地靈氣潤養,而花草精靈性情溫和純淨,也确實是最好的“軀殼”。

現在想想,楚崖那厮也算是有眼光,給自己挑了個絕佳的身體。

“是嗎?讓為師看看。”褚漫川大步流星走向蘭則安,目光也随之落在了黃木書格上。

蘭則安微微側身,身體往書格上傾了些許,仍半蹲在地上,固執地沒有讓開:“師尊。”

他眼睛深處有絲絲哀求之色,雖不濃烈,卻也表明他極不願意讓褚漫川看到那格子裏的物件。

這就讓褚漫川更覺奇怪了。

‘蘭則安’的經歷就那麽多,他的心思也一眼就能望到底。況且他守禮克制,斷不會将自己的東西随意放在書房,也決計想不出在書格裏放滿一匣楓葉,用來藏書一事。

是楚崖,也是楚崖的書。

不過褚漫川想不通,什麽書值得他這麽大費周章?

藏月山一直都只有他們兩個人。

他也很少進書房,便是進來了,也從不翻看這裏的書,那楚崖又為什麽選擇用這種方式藏起一?

“……這是弟子的秘密。”話說完,蘭則安的臉也紅了個徹底。

即便是說謊,他也堅持不讓自己去看那。

褚漫川見狀,沒再逼他,用一種滿不在乎的語氣說:“行吧,既是你的隐私,為師也不便查看。”

蘭則安繃着的身體逐漸放松,卸下心裏的負擔之後,他的每一根神經都松懈了下來。

他讓自己不再去想楚崖,也不再去想身後那本被藏起來的書,強行轉移了話題:“師尊是有什麽要交代弟子的嗎?”

褚漫川想起段至那玩意兒方才說的話,面色微沉:“他來找我,還是為了宗門大比一事。”

“此次大比較之從前,規則有了一些變化。”褚漫川輕敲了兩下身邊的書櫃,臉上的笑意也漸漸收起,“今年的宗門大比,分為初選賽、挑戰賽和風雲賽。初選賽時,每個弟子都要依次抽選另外三峰的弟子,也就意味着每人都要比三場,跟完全不同風格的修士比。贏者加一分,但輸者也不扣分。若是平局,則雙方不加不減。”

蘭則安頗有興趣地說:“依師尊的意思,就是弟子可以跟法修、文修和武修都切磋一次了?”

褚漫川點頭,語調閑閑地提醒他:“沒錯,不過若是輸了,也有可能連輸三次。”

蘭則安坦然一笑,神色自若:“師尊不是讓我量力而行嘛?弟子沒有心理負擔,這次大比無論輸贏,都只是弟子修仙路上的第一步。”

昔日,楚崖也曾跟他說過:“師尊,弟子的劍從不懼輸贏,只要師尊信我,弟子就絕不會讓師尊失望。”

“弟子會為了師尊贏,但若是輸了,弟子也輸得起,因為弟子相信自己,相信自己不會一直輸。”

褚漫川的心神有那麽一瞬失去了平靜。

半晌,他方道:“我希望你能記住自己說過的話。”

“弟子一定謹記。”蘭則安定了定神,承諾般開口應道。

褚漫川的心緒有些複雜,他随口答應了一聲,轉身欲回正屋,臨走時還不忘說:“你繼續看書吧,今日就先別碰劍了,松弛有度,方為修仙之道。”

“是。”蘭則安略一颔首,将這句話放在了心裏。

距離晌午還有好一陣子,蘭則安就重新拿起了那本《君子劍》,細細品讀着其中真意。

另一邊,褚漫川回到正屋之後,也想起了這本《君子劍》。

……

“師尊!你快看!”楚崖像是發現了什麽稀世珍寶一樣,舉着手裏的書,揚聲道:“我還是頭一次看見這種劍意呢!讀着倒不像我們器修,反而有種文修的感覺。”

“君子謀道不謀食,君子憂道不憂貧。”[注2]

“師尊!弟子覺得這書寫的不對,是人就會有七情六欲,若是只追求所謂的‘道’,反而容易倒行逆施,忘了修仙的本心。”

褚漫川接過他手裏的書,快速翻了一遍,道:“你的道非他的道,他的道也非你的道,不同的道,本就不能混為一談。若是只用一種眼光來看待所有的道,反而容易困于己道,你可明白?”

楚崖當時凝思良久,才道:“師尊一語點醒夢中人,弟子受教了。”

“不過。”他眼珠一轉,又笑着說:“弟子還是覺得此道有種文修的感覺,只是修的不是‘藝’,修的是‘性’,也是‘心’。”

“你這麽想,那便是你的道了。”褚漫川也并不否定他。

……

當時的無心之言,沒想到竟一語成谶。

即便是同一個人,在不同的時間,因為不同的事情,劍意也是有差別的。

人都一直在變,何況手裏的劍呢?

褚漫川慢慢轉過神,有些好奇蘭則安是怎麽看待這的了。

他右手一揮,身前出現了一面水鏡。

水鏡之中,蘭則安正好放下手裏的《君子劍》,視線緩慢下移,再次看向了書櫃最下層的格子。

他蹲下,猶豫看向那間格子,一副拿不定主意的模樣。

褚漫川被他這副表現徹底勾起了興趣。

又是好一會兒,蘭則安閉着眼睛拉開了格子,好似壯士割腕、破釜沉舟。

至于嗎?一而已。

褚漫川失笑,但下一秒,那抹笑就止住了。

他看見了八個字,想起了一把劍。

天長地久,矢志不渝。

即楚崖之劍:長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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