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章

第 39 章

褚漫川定定地看着他, 手指猛然收緊,把蘭則安的骨節攥得咯吱作響。

半晌,他冷嗤出聲:“是嗎?我怎麽看不出來你是這麽想的?”

“弟子一直都是這麽想的, 師尊。”蘭則安擡臉去看他, 不知所措道。

自從拜入萬世仙宗門下,他就跟随師尊上了藏月山。即使藏月山只有他和師尊兩個人住,但他從來不曾覺得孤單……私心裏也并不想無緣無故多個師兄。

褚漫川沒再說話,只安靜看着他, 似乎想從他的表情裏看出他到底是不是真心的。

就在此時,猝不及防傳來一聲慘叫。

“啊!!!”

一股冰冷的氣息像巨蟒一樣纏繞着仙舟, 褚漫川臉色微變,擡手揮出一個符咒,匆匆留下一句:“別出去, 不要離開這間屋子。”

“師尊!”蘭則安的心猛地一跳,沒來由的沖動驅使着他追過去,但半空中的符咒一亮,無形的屏障擋在他身前,愣是撞出了道漣漪一樣的波紋。

渾厚的仙力在屋裏溢散,蘭則安一個趔趄, 穩住身形之後就看向了頭頂的符咒。

金色符紙, 銀色符文, 他看不出是什麽咒,也不知道該怎麽破解。這種無力感不止一次出現, 蘭則安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掌掌心, 眼底慢慢彙聚起陰暗的情緒。

屋外, 褚漫川在甲板上站定,四周全是些高大的白色骷髅, 濃稠的黑色霧氣把整條仙舟包裹在裏面,不留一點縫隙。

他定睛看了兩秒,很快認出這是鬼修骷髅術裏最高階的攝魂骷髅。煉化高階妖獸的骸骨,再用塑骨符将其塑造為人形骷髅,從引魂幡裏選取最合适的魂靈,骷髅術一經融合之後,便是最強大的骷髅戰士。

攝魂骷髅兼具妖骨的堅硬和人族的智慧,自身還能破碎重組,想要滅殺,只能将其徹底粉碎。

褚漫川的本命劍紫意脫手而出,繞着甲板劃出一道巨大的圓弧,金色劍光硬生生把黑霧撕開了一道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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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劍所過之處,甲板上多了一地白色齑粉。

“仙尊!我來助你!”屠不休食指與中指間夾着一黑一白兩顆棋子,從甲板下層直接躍了上來。這道身影從窗前一閃即過,但蘭則安還是認出來了。

師尊剛才就叫了屠不休商談,明顯在這仙舟上,他最信任的人就是屠不休。

蘭則安眼睫輕顫,眉目間黑沉沉的,周身氣壓低到了極點。

“去幫他。”突然間,腦海中響起了這道聲音,蘭則安一驚,僵在了原地。

甲板上,一把燃燒着幽藍色鬼火的長鐮從遠處飛來,褚漫川揮劍格擋,劇烈的能量碰撞在甲板上炸響,也驚醒了蘭則安。

“楚崖?”他聲音壓得極低,但咬字極重,“你是怎麽找上我的?”

那邊像沒聽見一樣,根本不回答他的問題,只堅持道:“去幫他。”

蘭則安看看身邊穩固到沒有一絲裂痕的結界,冷笑道:“你想讓我怎麽幫?憑我這上仙四層的修為?你腦子是不是壞掉了?”

“去幫他。”腦海中的聲音變得很輕很輕,似乎是從很遠的地方傳過來,風一樣漸漸飄遠了。

蘭則安內心說不出的煩躁,不用楚崖說,他也是想去幫忙的。但他自己說的也沒錯,他的實力去了別說幫忙,完全就是拖後腿、給師尊添麻煩。

“桀桀桀——”一陣怪笑聲出現在屋裏。

蘭則安剛一擡眼,就看見三個骷髅緊緊趴在結界上,雙手用力拍打着結界外壁。

“鬼修的骷髅術?”蘭則安從書上記起類似描述,通常來說,少有鬼修會選擇踏足仙域,比之魔域和妖域,仙域純正的仙力會尤其克制鬼修。

整條仙舟上到處都是密密麻麻的骷髅,清一色的攝魂骷髅,真是好大的手筆。胥蒼辰手持長刀,從窗外翻身而入,沖着蘭則安笑嘻嘻地來了一句:“有道是危難時刻見真情,則安,你現在是不是特別感動?”

蘭則安迫切的想知道:“我師尊呢?他怎麽樣了?”

“還有心思擔心你師尊?”手起刀落,胥蒼辰迅速解決掉三個骷髅,在蘭則安對面停下。兩人隔着層結界,仿佛很近,卻又仿佛很遠。

“這些骷髅都是沖着我和你來的,眼下你師尊境界跌落,只怕也撐不住太長時間。”胥蒼辰仔細交代,“一會兒我會和你們分開,我們兵分兩路,屆時在上古神域的入口碰面。”

“等等!你說清楚!什麽叫沖着我來的?!”見他轉身要走,蘭則安忙上前一步,腳尖砰的一下撞上了結界內壁。

沖着胥蒼辰來的倒才正常,畢竟他現在手裏拿着天魔珠,但他一個小小的蘭花妖?這人莫不是在框他?

胥蒼辰回頭看他,很耐人尋味的一個眼神。對着蘭則安,他緩緩說出了一個名字:“楚崖。”

蘭則安瞳孔一顫,注視着他背影消失的地方,半天沒回過神。

他是怎麽知道的?難道是楚崖跟他說的?莫非楚崖不只找過他一個人?

那師尊呢?楚崖會不會找過師尊了?師尊會不會也已經知道,楚崖其實找過他了?

甲板上,胥蒼辰出現的那一剎,不少骷髅都朝他看了過去。他對着褚漫川略一點頭,長刀在數不清的骷髅兵團中劈出了一條路,這條路穿破了黑色迷霧,直達天穹。

順着這條長路,他踩着黑金色的長刀嘩的一下飛出好遠,身後追着一長串骷髅。

褚漫川眼見他走遠,一連甩出數枚天雷符之後,直接出現在蘭則安面前,擡手一揮,連符咒帶人一起帶離了仙舟。

狂風席卷而來,萬丈高空上,蘭則安遙遙看向身後那群骷髅兵團,眉心一點點擰緊,垂落的雙手也在悄然間握緊、再握緊。

離開萬世仙宗以前,他以為此行只是一次簡單的歷練,但入了這仙域,步步危機,有的是能夠頃刻間取人性命的存在。

這是他第二次想,若是此刻站在師尊身邊的人是楚崖,情況……會比他好上很多吧。

楚崖修為高,實力強勁,即便他入宗門沒多長時間,即便已經過去了足足七百年,但蘭則安走到哪裏卻仍然還能聽見這兩個字,聽見這個從無敗績、聲名在外的名字。

況且,師尊與楚崖師兄還是那種關系,陪伴彼此多年,情深意篤,定是像那話本中說的一樣,只羨鴛鴦不羨仙。

蘭則安的心髒狠狠糾作一團,四周的空氣都好像被抽空了一樣,他拼了命的想要喘上這口氣,但嗓子卻像是堵住了一樣,怎麽也呼吸不了。

幽藍色的長鐮從仙舟追來,褚漫川反手在腰間一抓,一條銀紫色的長鞭在空中甩出一聲清脆的破空聲,像銀蛇一樣繞着長鐮卷了三圈,把它死死固定在中間。

這把長鐮已經完全超脫了仙器的範疇,是一件實打實的神器。褚漫川仔細回憶半晌,也沒有丁點兒關于眼前這長鐮的記憶。

陌生的神器,陌生的界域,還有全然陌生的幕後黑手。

胥蒼辰起碼引開了一半的攝魂骷髅,這剩下的一半……只怕多半是沖着蘭則安來的。

說不上來為什麽,褚漫川隐隐覺得,這把叫不出名字的神器,還有這些頂級的骷髅,都同黎修凡脫不了幹系。

蘭則安注視着那些越來越近的骷髅,終于下定決心,拽了拽褚漫川的衣袖,輕聲道:“師尊,你……”

“嗯?”褚漫川分神回他,“怎麽了?”

“你把我放下來吧,師尊。”蘭則安微微擡眸,看着他的眼神格外認真。

褚漫川一怔,淡淡瞥了他一眼,道:“你又在胡說八道些什麽東西?”

蘭則安哽咽了下,卻還是堅持着:“師尊,你放我下來吧,反正他們的目标只是我。”

“你怎麽知道是你?”褚漫川這才想起,“胥蒼辰跟你說的?”

果然,師尊是知道楚崖的,知道楚崖還活着,或許也知道楚崖來找過他。

這一發現讓蘭則安徹底死心,一顆緊張跳動的心髒慢慢掉入深淵,沒有掀起一點水花。

“師尊……”再開口時,蘭則安的嗓子都啞了,“你還是放我下去吧。”

“胡說什麽呢?你是我弟子,不許再說這些沒有意義的廢話。”褚漫川不用看都知道這家夥定然是鑽牛角尖了,但當下形勢危急,他也顧不上去問蘭則安。

藏霄仙尊褚漫川以劍成名,本命劍紫意威震四域。他的劍,不同于世間常見的冰冷肅殺,劍氣似月光下蕩漾的碧波,也似草叢間輕盈舞動的蝴蝶,煙雲般缥缈靈動。所有的殺意都被深深隐藏起來,只有不停粉碎成白灰的粉末彰顯出褚漫川此時的殺心。

除了本命劍以外,褚漫川還有一件神器,瑕靈鞭。只是目前用來束縛那把長鐮,無暇用作他用。

越來越多的骷髅從兩側包抄過來,數量雖然不多,但留到最後的都是些高階的攝魂骷髅。褚漫川一眼掃過,有七個骷髅的品階到達了玄仙,其中有四個都在玄仙七層以上,有一個甚至還隐約摸到了金仙門檻。

數量如此之多,規模如此之大,這還只是他這一邊,若再算上胥蒼辰那一邊……這真的是鬼域裏的鬼修所為嗎?

各種各樣的符咒在他們四周燃燒,五顏六色的光芒照亮了整個夜空,卻照不亮蘭則安的心。

紫意劍劍光如閃電般迅疾,攜着開天辟地的氣勢,一劍快過一劍。前所未有的壓迫感籠罩在蘭則安心上,他環顧四周,所有的退路都被骷髅兵團堵死,想要突圍出去……只能靠實力。

可實力卻偏偏是他蘭則安最缺少的東西。

蘭則安能夠直觀從周圍一衆骷髅身上感受到壓力,這裏的每一具骷髅架子,實力都遠超于他。

一道道劍影帶起陣陣疾風,近處仙力澎湃,遠處萬籁俱寂,蘭則安眼尖瞥見有一道幾乎要融入夜色的影子正在逼近。

“師尊!”幾乎是他尖叫聲響起的瞬間,那道影子就幻化成了一個穿着黑色鬥篷的人,憑空閃現在紫意劍旁,指尖探出一片銀紅色的刀刃。

想也沒想,蘭則安猛地側過身,右手向後擋在了褚漫川身前。

一擊不成,鬥篷人頓時消失不見。

褚漫川腦中有一剎那空白,刀子刺入血肉的聲音其實只有一下,但這一下……竟讓他好似看見了七百年前,楚崖隕落的那一幕。

“則、則安。”從頭到腳湧上一陣寒意,褚漫川聲音顫抖,透着極其強烈的不安。

為什麽會這樣?為什麽……

七百年前是,七百年後依舊是。

守護之劍,卻守不住最想守護的人。

真是可笑至極。

銀紅色的刀刃融入蘭則安的血肉,化作一道血霧彌漫出來,四周所有的攝魂骷髅在這一刻化為雲煙。

攝魂刀,以此刀囚禁魂魄,融合所有攝魂骷髅的力量,即可創造出最高階的攝魂骷髅王。

蘭則安強忍着鑽心刺骨的疼痛,努力擠出一個笑,聲如溫玉,但音量卻極小:“師尊你看,我也是能夠保護你的。”

“則安,別說話了,你會沒事的。”褚漫川眼眶一熱,也不知是在安慰蘭則安還是安慰自己。

“師尊。”蘭則安臉色慘白,聲音越來越低,“其實我覺得,我這一生,好像就是為你而來。”

他說着,眼睫連連輕顫,不知想到了什麽,他的眼睛突然一亮。

“遇見你,我這一生就不算白來。”

那滴眼淚到底是順着褚漫川的眼角緩緩流下,他哽咽着嗓子,眼睜睜看着蘭則安的身影逐漸虛幻,逐漸化作一朵青金色的蘭花。

就像第一次見面那樣。

只是這次,那朵蘭花卻在慢慢破碎、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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