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章
第 40 章
上古神域。
師鶴語站在褚漫川對面, 緩緩遞出一方手帕,道:“師弟,先擦擦吧。”
褚漫川胸前還浸着蘭則安的血, 右手掌心血肉模糊, 他也不管,只是失神地盯着傷口發呆。
好半晌,他接過帕子,緩緩出聲:“我從魔域回來以後, 師兄為什麽突然确定則安就是楚崖了?”
“楚溟以一魂一魄入劍,轉修無情道一事, 在四域裏已經傳開了。”師鶴語轉過身,擡眸遠眺,“當時宗門大比初選賽的第三場, 沈知節晉級之後,身上的引魂幡就起了作用,顯然,蘭則安魂魄不全。再加上你對他的反應,我便斷定他就是楚崖。”
褚漫川輕輕呼出一口氣,低聲問道:“那師兄也覺得他修的是無情道嗎?”
師鶴語沒說話。
但他身後傳來了一道篤定的男聲:“他修的從來都不是無情道。”
褚漫川眼神一動, 看向了胥蒼辰。
胥蒼辰臉色跟剛才的蘭則安一樣, 白紙一樣沒有一絲顏色, 虛弱到了極點,卻還是一字一頓道:“楚崖修的從來都不是無情道, 因為他親口說過, 無情道損人不利己。”
“他說的沒錯, 确實是損人不利己,可惜我明白的晚了。但我還是要說, 師鶴語,我現在修的不是無情道。”四下寂靜,風也無聲,只有胥蒼辰的聲音在師鶴語心頭響起。
可是……那又怎麽樣呢?不重要了。
師鶴語轉過身去看他,眸光沒有絲毫波瀾:“殿下想修什麽道,同本尊都沒有幹系。”
“是啊,沒關系了。”胥蒼辰低低一笑,自嘲地說着,“所以楚崖說的沒錯,做的也沒錯。”
站在一旁的褚漫川什麽也沒說,但他在這一刻,什麽也都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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胥蒼辰知道楚溟修無情道,是因為他最初修的就是無情道;
而師鶴語認為楚崖修無情道,是因為他最初遇見的那個人修的就是無情道。
世事變遷,造化弄人。
褚漫川擡頭看天,天色十分昏暗,濃重的烏雲壓得低低的,看着只覺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師兄,今日這事……”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此事十之八九與黎修凡有關。”師鶴語眼神冷漠無情,與先前維護黎修凡的模樣截然不同。
褚漫川頓了頓,不太确定地問:“師兄難道是有意為之?”
故意表現出與自己不睦,好讓那只幕後黑手放松警惕。
“七百年前,我查看黎修凡的記憶,他的記憶非常完美,找不出一絲不對。但越是這樣,反而越有問題。”師鶴語視線一沉,“尤其是後來我發現他的表現跟我看到的記憶完全一致,無論是那種後悔、還有對楚崖的愧疚,就像情景重現……師弟,最高明的騙術第一點就是要騙過自己,讓自己相信那些捏造的本來就是事實。”
四目相對,褚漫川默然良久,才緩緩說道:“師兄也是算到我會離開宗門了?”
“出去看看,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師鶴語默認下來。
“楚崖作為蘭則安時的魂魄呢?”胥蒼辰暗紫色的眼擡起來,尾音上挑,似乎馬上要做一件極新奇的事情。
褚漫川下意識回道:“找不到了,我不知道,養魂玉也沒有反應,尋不到一絲一毫的魂魄。”
“那攝魂刀……”師鶴語慢慢沉吟出聲,“我倒覺得多半是沒用的。”
胥蒼辰略點了下頭,也贊同道:“仙尊只是關心則亂,七百年前楚崖選擇帝蘭作為真身,我想他定然是考慮到了這一點,把三魂七魄分散開,獨獨少了一魂一魄。攝魂刀雖然能夠禁锢魂魄,但殘缺的魂魄卻是不能融合其他攝魂骷髅力量的。”
“為什麽?”師鶴語似乎是陷進了慣性思維中,想不通楚崖這麽做的原因,“為什麽他不修無情道,卻還是少了一魂一魄?”
胥蒼辰轉向他,凝神注視着他的眉眼,複雜的情緒在眼底浮現:“世人皆知無情道是要以一魂一魄入道,可一魂一魄入道,未必一定就是無情道,楚崖他就做到了這一點。”
可我沒有,我沒做到,但道非本道,道心既亂,己道自毀。
師鶴語知道了想要的答案,便別過臉不再去看他。胥蒼辰眼底閃過一絲苦澀,轉向褚漫川,收斂起那股失落,若無其事道:“找楚溟吧,她應該有辦法能找到楚崖那缺少的一魂一魄。”
褚漫川腦中靈光乍現,忽然記起:“之前她來上古神域,莫非其實已經有了把握?”
“當時在天魔之域,你也看見了,楚崖顯然早已位列金仙。”胥蒼辰不假思索,“而楚溟只有跟楚崖位于同一境界時,才有實力鎖定她兄長的魂魄。”
“那便先找楚溟,一旦能夠找到蘭則安缺少的一魂一魄,那聚集楚崖所有的魂魄就會輕松很多。”師鶴語當即有了定論。
胥蒼辰勾了勾唇,頗有些肯定地說:“或許我們找到那一魂一魄的時候,楚崖的魂魄就已經聚集了。”
褚漫川的語氣頗有些深意:“你倒是清楚得很。”
“那是因為我相信仙尊的弟子嘛。”胥蒼辰眼睛彎了彎,似乎在笑,但笑意并不分明,“很難讓人不感嘆,那家夥簡直清醒得可恨。”
“可有什麽辦法能夠最快找到楚溟?”師鶴語開門見山道。
胥蒼辰偏頭望他,聲音平穩,卻又依稀帶着幾分随性的散漫:“出發前,我給楚溟傳過信,算算時間她應該也快到了。”
“殿下還真是算無遺策。”師鶴語哂笑一聲。
胥蒼辰被他一噎,嘴唇動了又動,最終還是一個字也沒說出口。
褚漫川現在并沒心思深究這兩人的過去,他只是默默回憶着蘭則安來到藏月山以後的日子……滿打滿算不到一年時間,好像過去了很久,卻又好像只是彈指一揮間。
倘若楚崖修的不是無情道,倘若他與楚溟選擇的道不同,倘若蘭則安真的只是為了他而來,倘若那兩本無名書上寫的都是真的……
褚漫川忽然不知道該怎麽面對楚崖了。
直到現在,他才後知後覺意識到,從始至終,都是楚崖推着他往前走。
無論是最開始明裏暗裏的試探,還是後來水到渠成、捅破那層窗戶紙,都是楚崖主動。
但一直以來,他都是知道的。
他清楚的知道楚崖對他感情的變化,但他什麽都沒說,也從沒想過要去改變他,甚至潛移默化中就接受了。
其實早在他不知道的時候,他就已經默默接受了這份感情。
三人就這麽沉默着,誰也沒有說話,各想各的事,一直到楚溟尋來。
楚溟第一時間就看見了褚漫川身上的血漬,腳步頓了一下,詫異道:“仙尊此行究竟遇見了誰?”
“看着像是個鬼修,穿着一件黑色鬥篷,看不清樣貌。”褚漫川不想多說,因為他現在更關心的是,“眼下最要緊的是,最後攝魂刀刺入了楚崖的心髒,你在上古神域可有發現你兄長的魂魄?”
“啊,我就是為了這件事過來的。”楚溟表情極其淡定,輕飄飄說着,“兄長三魂七魄聚齊了,只是仙力有些紊亂,像是瘋了一樣胡言亂語,我聽不懂他在說些什麽。”
怎麽還會紊亂呢?褚漫川眉頭微皺。
胥蒼辰:“……楚崖他知道你背後都是這麽說他的嗎?”
楚溟風輕雲淡地回答:“大抵是知道的吧。”
“我這突然想起來,好像七百年前,楚崖仙隕的消息傳到魔域以後,你好像就沒什麽反應。”胥蒼辰覺出不對來,“你一直都知道楚崖沒死?”
“嗯。”楚溟随意搭腔,“兄長修無情道,進階金仙之後,只要融合了一魂一魄的本命武器沒有徹底破裂,就不會死。”
褚漫川沒忍住,幹脆問了出來:“你怎麽知道楚崖修的就是無情道?”
“不然呢?”楚溟不答反問,“不是無情道還能是什麽?”
胥蒼辰拖着尾音,似笑非笑道:“你可真是他的好妹妹啊,楚溟。”
褚漫川在心裏默默嘆了口氣,什麽也沒說。
見到楚崖的魂魄之前,他不明白楚溟為什麽會說楚崖在胡言亂語,但見到之後,他懂了。
那朵青金色的蘭花上滿是細碎的裂痕,原本華貴凜然的花兒變得十分脆弱,好像風一吹随時就會消散一樣,褚漫川看得心裏很不是滋味。
蘭花後,他一眼就看見了蘭則安曾經說過的戟。
銀戟之上,遍布血色封印。
正是那上古神器榜,兇器譜排位第一的望淵神戟。
長戟通體泛着耀眼的紅色光芒,褚漫川緊盯着望淵看了好一會兒,目光才慢慢轉至戟前的蘭花上。他能夠從這兩者身上感受到楚崖的魂魄,不是缺少一魂一魄的蘭則安,而是完整的全部的楚崖。
在長戟和蘭花中間,褚漫川終于見到了那個熟悉的人。
“楚崖 ……”他情不自禁地呢喃着,神色恍惚。
那道不甚清楚的人影面色十分痛苦,魂魄融合過程不會好受,褚漫川一動不動地看着他,心跳也在悄然間變快。
“師尊,你竟然會這樣對我!” 他驟然聽見了蘭則安的聲音,那語氣與往常截然不同,很是凄厲,“你為了複活楚崖,專程收我做弟子,就是為了給楚崖找一個适合的‘身體’!”
褚漫川愣了下,茫然問他:“什、什麽?”
“你收我做弟子只是一個幌子,你從來沒把我當成你的徒弟,只是想要我的身子!”
“……”褚漫川完全不知道自己該是什麽反應了。
算了,等他魂魄融合在一起就好了。
但下一秒,蘭則安的聲音再次響起,一副承受着天大委屈的模樣:“師尊從來都沒把我當成一個獨立的人,在你眼裏,我一直都是楚崖的替身吧?”
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褚漫川聽着只覺得眉心突突直跳。
楚崖的臉,蘭則安的聲音……
縱然他十分清楚這是同一個人,但這樣怪異的語氣說着這樣怪異的話,實在是讓他難以适應。
“則安,你本來就是我的弟子,你也本來就是楚崖,不存在替身這一說。”褚漫川也不管他能不能聽見,能不能分辨出這話裏的意思,他說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但對面那個人卻還是哀傷地凝視着他,像是一只被徹底抛棄的小獸,突然間就豎起了自己尖利的獠牙。
“師尊,在你心裏,可曾有過哪怕一寸獨屬于蘭則安的位置?”
蘭花虛影漸漸淡去,長戟光芒漸深,那道人影逐漸凝實起來。
褚漫川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氣。
快點吧,快點融合完成吧,不然他有理說不清就算了,還無端變成了理虧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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