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桑桑
桑桑
四月的臨啓市已經開始步入高溫天了。
即便是傍晚時分,可天氣還是悶熱得要命,從道路邊的河渠裏吹過來的風也是黏糊糊的,不流通的空氣好像要凝固住了。
現在正是臨啓一中的高三學生晚自習下課的時間。
寬敞的校門瞬間湧出大批穿着藍白校服的學生,叽叽喳喳的聲音像進了鳥群一樣,青春的氣息濃郁得過分。
“太好了,以後終于不用上晚自習了!”兩個女生挽着胳膊一起走出了校門,其中一個短發女生興奮地對同伴說。
“對啊對啊,究竟是誰發明了晚自習啊,要碎了……”同伴應和。
臨啓一中歷年來有個習慣,每到三月末四月初,臨近高三的學生就不用再上晚自習了,美名其曰為這群備考的學生養精蓄銳。
為此學校連早自習的時間都由六點半挪到了七點半。
這時短發女孩突然用胳膊碰了碰同伴,示意同伴往一邊的榕樹下看,“诶你看,那邊那人是不是宋簡禮?”
同伴循着閨蜜的手看去,眼睛一亮,驚訝:“還真是他呀!他在等誰嗎?”
樹下的人個子很高,五官精致又挺立,好看中又透着淡淡的疏離氣質。
他單肩挎着包,校服外套沒拉拉鏈,裏面是配套的白襯,他一手插在褲兜裏,淡淡地看着從校門口不斷湧出來的人群,似在等人。
她們認識宋簡禮并不奇怪,因為宋簡禮是臨啓一中近乎神一般的存在,校領導捧在手裏的寶貝,一中有兩個關于他的經典傳說。
一,學校某次組織大型考試,他因為被派去參加市裏的物理比賽,沒趕上語文考試,但後來的總成績還是年級第一(是謠傳,看後文)。
二,還是某次大型考試,他因為一些原因只考了一科,第二次考試就被分配到了最後一個考場,于是他憑一己之力把最後那個考場的平均分拉高了好多分。
當然那都是後話了,畢竟人傳人難免不會越來越誇張,這兩個傳說離譜到宋簡禮自己都匪夷所思,究竟是怎麽傳到這種離譜地步的?
不過他成績好不假,所以即便太誇張了也讓人覺得合理,絲毫不影響他的知名度,但宋簡禮似乎并不想認領這兩個關乎他的傳說,因為太假……
兩人小聲議論着,一人接一句,沒多久就擠上了校門口的公交車。
宋簡禮耐心等待着,他的唇形很好看,不過大多時候都抿成了一條線,表情也很清冷,有時連看人的時候眸色也是淡淡的,沒什麽起伏在裏面。
他颀長的身材和精致的外貌将古板的校服穿出了高定才有的矜貴感,所以路過的人多多少少會忍不住多看他兩眼。
突然間,宋簡禮幽深的眸子縮了一下,在一衆人之間精準地捕捉到了那個看起來乖巧卻又瘦弱的少年。
少年背着黑色雙肩包,校服穿得規規整整,因為低垂着頭走路,偏長的墨發就将隽秀的眉眼徹底蓋住了,很難看清少年的全貌。
宋簡禮長腿一跨,快步上前,在少年就要随波逐流鑽進公交車的時候,一把就将少年撈到了身邊來,同時開口說話:“陸桑桑,又不擡頭看路是吧?”
他的聲線幹淨溫柔,清潤又好聽,略有一些低沉缱绻,尾音微揚,帶着說教的意味,“嫌欄杆撞得不夠多?”
皂莢的淡香鑽進了鼻腔,陸虞擡起了頭,懵懵的眸亮了一下,卻又有些茫然地去喊對方:“簡哥。”
宋簡禮比陸虞高太多了,他像拎小雞崽那樣,單手就把陸虞拎到了人少的地方來,随後松開手去整理了一下陸虞的衣領,有些怨道:“不是說好了今天晚上一起回去嗎?”
陸虞愣了一下,接着像是猛地才反應過來。
“我忘記了……”
語間充滿了歉意,畢竟今天宋簡禮特意給他發過消息了,還在課間來給他送牛奶的時候也提醒了一句。
但陸虞今天幾乎一整天的心思都被另一件事占據了,自然而然也就把這件事忘了。
宋簡禮全然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微微嘆氣,“我就知道。”
“對不起啊。”陸虞老老實實認錯,他的聲音如人一般,很低和,聲線是比較淡的那種少年音,聽起來舒服又乖巧。
-
宋簡禮揉了一把他松軟的發頂,發絲穿過指縫,撓得他心癢癢,“道什麽歉,走吧,回家。”
語氣帶着幾分陸虞察覺不出來的寵溺。
他說着就伸出手去把陸虞背在身上的書包勾了過來,然後與自己的書包一并挂在了左肩。
像是習慣了那般,陸虞自覺站到了宋簡禮右邊,兩人并肩往家的方向走。
高三的晚自習是九點整下課,這個點不算晚,但也不算早了,而城市裏為了生計而奔波的人卻很多。
有學校的地方就會有美食街,臨啓一中也不例外,在西門的馬路邊幾乎擺出了一整條街的小吃,兩人剛踏進這條街,各種小吃的香味兒就撲面而來。
陸虞矮宋簡禮一個頭,他走路又不喜歡挺着身板,所以在寬肩窄腰的宋簡禮旁邊的他,身材瘦小,氣質也不足。
不過下一秒垂着頭走路的陸虞就被制裁了,身側的宋簡禮伸手拎了一下他的衣領,“桑桑。”
陸虞偏過頭看他,狐疑:“怎麽了?”
宋簡禮語氣略顯嚴肅:“擡頭,看路。”
河道的晚風吹過來,拂開了陸虞額前的碎發,一張清隽的臉就完完整整地露了出來,眉眼周正,眉毛勻長,一雙眼睛懵懵又漂亮,讓人賞心悅目的。
“哦。”陸虞應了一聲就照做了。
“真乖。”宋簡禮眉眼彎起。
路邊的小吃很誘人,商販叫賣聲不斷,陸虞好奇:“你今天怎麽突然要和我一起回家了?”
平時宋簡禮都是家裏人接放學的,不像陸虞要自己上下學,早些時候宋簡禮堅持讓陸虞蹭他的車,畢竟兩家挨在一起,載着陸虞也只是順路的事。
後來不知道什麽原因,陸虞說什麽也不願意了坐他的車了,宋簡禮問不出原因,就說自己陪陸虞一起走路回去,沒想到一向沒有脾氣的陸虞也生了一回氣。
因此宋簡禮不得不屈服妥協了。
宋簡禮悶悶一笑,他太好看了,抿唇笑的時候眼尾也含着笑意,缱绻又溫柔,“因為我真的好想和陸桑桑同學一起回家呀。”
“诶?”陸虞感覺自己的心髒像是被人拽了一樣,砰砰的跳,耳根還有些發燙。
宋簡禮笑着岔開了話題,“你今天中午是不是去醫院拿檢查報告了?怎麽樣?”
前些日子,陸虞總覺得呼吸不暢,有時候還頭暈耳鳴,他只當是高考臨近,壓力太大了,沒怎麽在乎。
但架不住宋簡禮硬帶着他去做了檢查。
檢查結果有一項其實是胃病,另一項麽……但他都不打算告訴給宋簡禮。
“挺好的呀,我都說了是壓力太大了,你還不信。”
陸虞講話有些緩,倒也不是慢吞吞的,但就是比普通人說話低緩,咬字清晰标正,聽起來很舒服。
“是麽?”面前的人眯了眯眸子,矮下腰和他平視,眸子像是幽深沼澤裏面的明珠,泛着光,輕而易舉就把陸虞看穿了,“檢查報告給我看看。”
陸虞藏在身後的手一緊,額角泌出細汗,他別開眼說:“我,我忘帶了。”
“陸桑桑。”宋簡禮突然正色喊他,陸虞下意識擡眸,雙目對視,陸虞閃躲得太明顯了,他心裏一顫,完了。
果然,宋簡禮毫不留情地戳穿道:“你撒謊了。”
宋簡禮知道陸虞撒謊的時候眼神會飄忽閃躲。
“簡哥……”陸虞放緩了聲音,試圖蒙混過去,他聲音一向偏軟,再刻意緩聲,就有點像撒嬌。
宋簡禮呼吸亂了一拍,于是他定心沉聲說:“別撒嬌,陸桑桑。”
這條路往別墅區走,越到後面人越少,過路的還不乏有早戀的學生,他們依偎在路燈下,對彼此戀戀不舍。
兩人說話離得近,好像呼吸都交織在了一起,倒是顯得他們也和那些小情侶無異了。
“我沒撒嬌。”陸虞不明白為什麽這叫撒嬌,因為他只是心虛。
“就是有一點點小病……”
“是什麽?”宋簡禮幾乎是追着問的。
陸虞嘆了一口氣,耷拉着腦袋,伸手去拉開了自己的書包拉鏈,很快在裏面翻出了一張檢查報告出來。
但宋簡禮不知道,其實夾層裏面還藏着另外一張檢查報告,那才是陸虞要隐瞞的。
他把這一份報告遞給了宋簡禮。
宋簡禮也不客氣,接過報告單就一目十行,很快就看完了上面的文字,幾乎不可置信地發出了疑問:“胃病?”
“飲食不規律,長期不吃早飯引起的?”宋簡禮的聲音有些低,聽起來似乎有點生氣,“所以我每天問你吃早飯了沒,你是騙我的?”
陸虞連忙擺手,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柔順的頭發跟着擺動,“我吃的,我吃的,只是吃得……不多。”
“不多?家政阿姨沒做夠?”宋簡禮追根究底地問。
“夠的,是我自己……不想吃,因為快高考了,就沒胃口……”陸虞聲音越說越小,聽起來還很委屈。
宋簡禮凝起的眉峰漸漸舒緩了下來,“我不是和你說過嗎?高考對你來說,只是一個普通的考試,以你的成績,只要不失利,考一個本科學校是沒問題的。”
“可我,可我覺得不夠……”陸虞聲音沙啞了起來,說完擡起了頭看向他,宋簡禮才發現陸虞的眼眶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紅潤了。
他敏感地察覺到事情不止于此,“桑桑,和我說實話。”
“是不是你家裏人又說你什麽了?”宋簡禮太了解陸虞了,陸虞雖然會胡思亂想,但前提一定是有人說了什麽才會讓他胡思亂想。
宋簡禮溫柔的聲音太有安全感了。
原本陸虞的淚水只是嵌在眼眶裏打轉的,但在他聽完這句話以後,淚水如決堤了般地往下滾,他終于忍不住,撲進了宋簡禮的懷裏。
皂莢的淡香馥郁在鼻腔,他嗚嗚咽咽,壓抑着哭聲,“嗚嗚……是,是媽媽……嗚嗚嗚……”
在宋簡禮懷裏,陸虞将忍了一個多月的眼淚與心事全部傾瀉了出來,哭得稀裏嘩啦,像受了委屈的孩童。
宋簡禮輕輕地安撫着他,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把懷裏的人養得自信樂觀了一些,陸家家裏人只需要三兩句話就能讓他幾個月白幹。
于是在陸虞看不見的地方,宋簡禮蹙起眉心舔了一下後槽牙。
不爽,真的不爽,要盡快把陸虞帶離那個壓抑的家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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