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奇跡是什麽

墓園裏這個時間除了他們什麽人也沒有，只有一座座墓碑孤獨地站着，爺爺捧着一束花很艱難地想掙脫輪椅，麥丁想扶他時，他卻擺擺手，示意自己能行。他站起來了，将花放在墓碑前擺放好，坐在旁邊，他看着墓碑上奶奶年輕時的照片，伸出蒼老的手指顫巍巍地撫摸着照片：“秀，你看我已經老成這樣了，你還是那麽漂亮，每次看到子晏，我就會想起你，你們的眼睛太像了。我看着孩子們長大了，你是不是很嫉妒，誰叫你要走太早。秀啊，這些年，我太想你了，真的太想你了……”爺爺的一滴淚滑過皺紋，滴到地面。

麥丁從來只把爺爺當作爺爺，從沒當作男人，也從沒想過爺爺的愛情，可人是否老了就不需要愛情？眼睜睜地看着愛人死去是什麽樣的感受？爺爺跟麥丁講過很多當年的事情，卻從沒講與奶奶相關的事，也許那段回憶是私人的，是只屬于他和奶奶。

爺爺坐了二十幾分鐘後開始咳嗽起來，安子晏上前扶起爺爺：“差不多該走了。”

“我想再去逛逛，今天感覺身體狀況還不錯，就這麽回去太可惜了，我們要是不同意，我就躺在這裏陪奶奶。”

“你還想去哪裏？”

“随便哪裏都可以，只要不是醫院。”

麥丁和爺爺在車後座不斷說着話，他們講的全是一些開心的事，沒人提到死。如果爺爺看到喜歡的地方就會叫安子晏停下，爺爺認識了很多年輕人新潮的東西，麥丁也知道很多老年人以前的傳統。今天的爺爺很有活力，察覺不出有任何病魔侵擾過他。

他們度過了平和又快樂的一天。

麥丁真的很高興，因為爺爺就快好起來了。

但，麥丁沒有等來奇跡，奇跡不是那麽容易就能等到的東西。

爺爺的病情第二天就惡化了，一個人臨終時好像會知道自己就要離開，以前看電視會以為那些是瞎編的，現在麥丁才知道都是真的。爺爺把所有人都叫到病房，他連說話都很費力，眼睛半睜着，盯着天花板：“我時間快到了。”安素不甘心的撲在爺爺身上，摟緊爺爺，大哭大叫着：“爺爺，再撐一下吧，求求你，你可以的。”

“素兒，不要任性了，爺爺想走了。”

“不要！我不要！”

“讓爺爺把最後該說的說完吧，素兒，爺爺很遺憾沒法等到你結婚的那天了，如果你改改脾氣也許能早點嫁出去。”爺爺的玩笑很不好笑，沒有一個人能笑得出來。他看向安迅和吳馨：“你們倆是大人了，不需要我再交待什麽了吧。”

“爸，我……”安迅想說什麽卻什麽也說不出口，手掌按住眼睛，吳馨也流着淚：“我去找醫生。”

“不用了，找誰都沒用的，我心裏清楚。”

“付叔，身後事交給你打點了，之後，你可以不用再為我這個麻煩的老頭子做事了，多陪陪你的孩子。”付叔捏緊手，不做聲，爺爺繼續說，他的聲音越來越有氣無力，卻努力想把話說完：“最後讓我再交代你一件事。”

“你說什麽我都會做的。”

“子晏還太年輕，以後希望你多幫……”爺爺咳嗽起來，付叔接過話：“你即使沒說我也會的。”

“那我就放心了。”爺爺的手指動了動，手臂卻擡不起來，無法碰到一直趴在床邊哭泣的麥丁：“小丁，和你說了太多話，現在反而沒話可說了，爺爺很喜歡你的，也很高興子晏身邊的人是你。不要哭了，真難看，你們的樣子都真難看，爺爺想到馬上就要見奶奶還很激動呢。”

爺爺說話開始斷斷續續了，所有人壓住了哭泣聲，想聽清他的話，這最後的話語是給安子晏，安子晏并未靠近病床，而是站在窗戶邊，始終不看這邊一眼。

“子……子晏……奶奶把我借給你二十多歲，你也該……把我……還給奶奶了，我知道你……不喜歡……聽肉麻話，最後讓我再……折磨下你……爺爺即使去另一個地方，還是……會和奶奶……一起像在這個世界裏一樣……愛你……”

安子晏終于轉過頭，他的臉是另一種面無表情，仿佛即将被拖入深淵，他的聲音比嚴冬更冰冷：“不要離開我，求你了，爺爺！”

“不會的……”

爺爺帶着安詳的笑容閉起了眼睛，他不再說話了，他再也不會說話了。麥丁輕推着爺爺：“快起來，爺爺，你又在騙我了對不對，同樣的招數你還想用多少遍，我是不會相信的，你把錄音機藏在哪裏了？你是不是又憋住呼吸了？爺爺，你騙了我多少眼淚走，這次也是騙我的對不對，快起來，不然安子晏又會拆穿你的，不好玩，爺爺，一點也不好玩，你快醒來騙我，重新再用其他招數騙我，快騙我啊，快騙我……”他聲嘶力竭地喊着，拼命喊着，卻怎麽也叫不醒爺爺了。

爺爺躺在病床上像睡着了，麥丁不知道要怎麽辦，也沒準備好，一個人的生命明明來時需要孕育十個月，可走時卻如此倉促。你不願意相信他已經離開，可真的離開了。

要怎麽辦，除了接受再也沒有其他辦法。

生命是用整個國家也換不回來的東西。

不要問爺爺為什麽會死，因為人他媽的就是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