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五髒之術

第三十九章 五髒之術

劉名醫把手從徐永紅手腕上抽回，輕輕搖頭道，“這病，不好治。”

徐永紅不動神色，白勝莉坐在一邊，卻覺得整顆心像被一只手攥緊，從中擠出眼淚來，一時眼圈不禁紅了。徐永紅見狀，握住女兒的手小聲道，“沒關系，沒關系，媽媽不會有事的，你擔心啥呀。”

她聲音鎮定，細聽卻有一絲顫抖。

劉名醫繼續說道，“你這個心率不齊的成因，一部分是病理性的，一部分是心理性的。從中醫理論來看，原因之一在于你平時心血郁結，太過壓抑不得纾解，再加上工作勞累，氣虛血少...”

徐永紅聽得全神貫注，白勝莉聽着，卻不由得心裏泛酸，接着問醫生：“那治療方案呢？您怎麽看？”

劉名醫解釋道，“如果從治療的方向來看，第一是保守治療，第二是動手術，以目前的技術，常見的是做射頻消融，你去大醫院，應該都會建議你手術，但這個手術很看醫生技術，萬一做失敗，病人遭罪不說，還沒效果。因此還是謹慎些好。”

白勝莉心道，這劉名醫不愧是科班出身，和其他中醫果然不同，既說得出傳統理論，又能和現代醫學融會貫通，點頭道：“這倒和我們市二院的傅醫生說得一樣，我媽媽就是擔心這一點才——”

劉名醫打斷道：“我倒是可以給你母親開一副方子。用炙甘草、人參、地黃、阿膠、麥冬、桂枝、生姜、大棗，做一個傳統的炙甘草湯的基底，再根據你母親的情況，加上三七和甘松，用于益氣養陰，活血化淤。”

白勝莉眼前一亮，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站起來就要給對方道謝。劉名醫揮揮手讓她坐下，又道：“藥只是輔助，你媽媽的病，最關鍵的因素一個是，不能夠情緒太過波動。”

白勝莉說道，“這也不難，從家裏搬出來，別和白明義吵架就完了。”

徐永紅沒吱聲。劉名醫卻打斷了她，“小姑娘，你還是太年輕。我說這個病，盡量別有太大的情緒波動，不只是傷心、憤怒，所謂憂傷肺、怒傷肝，但過于欣喜激動，喜傷心，對她也是不利的。你們馬上要結婚，你又要搬到美國去。你母親怎麽會無動于衷呢？所以我才說，這個病難辦，就難在這裏。”

白勝莉愣住了。

陳青和餘仙喜快速交換了一下眼神，适宜地保持沉默。

徐永紅很快地收了眼底的黯然，摸一把白勝莉的手，來回打趣道：“五十大幾的人了，這點情緒自控能力還沒有，那也別活了！沒事姑娘，你該幹啥幹啥，別因為我耽誤了你的事兒，大不了你一辦完事兒，我就去做手術嘛——”

白勝莉搖搖頭，沒看她，“不是，那不行...我...”

房間內，氣氛陷入僵持。徐永紅看一時半會解決不了，便主動破局，拿起陳青的手，放到劉名醫面前，“醫生，快別說我了，正好這孩子也在，你也給他調理調理身體。”

徐永紅一臉天真，陳青臉上挂不住，使了個眼色給白勝莉，想叫她帶兩個長輩出去，白勝莉只當沒看見。

陳青忍不住，轉頭對餘仙喜道：“阿媽，我突然想起來，車鑰匙好像忘在外面前臺了，你能不能過去幫我看一下？”

餘仙喜從包裏摸出一只車鑰匙，拍在桌子上，“在這。”

陳青又想起什麽，看向白勝莉：“我聽說這附近咖啡有家特別有名，勝莉，你不是喜歡喝美式，你帶她們去嘗嘗呗？”

餘仙喜拉住正拿着 stanley 杯子站起來的白勝莉，說：“我老土，喝不慣那東西，有涼茶就可以了。”

陳青的意志力已經逼近極限，擡眼瞄了一眼劉名醫，只見他微微皺眉，在處方箋上寫着什麽，估計很快就要宣讀自己的刑期。

值此生死攸關之際，徐永紅突然站起來道，“親家母，學校那邊突然來電話，我去接一下，一會在外面等你們。”

陳青充滿感激地看了徐永紅一眼，“好的好的，阿姨您慢走啊。”

他頃刻放松下來，感覺周身的肌肉都松弛許多，但劉名醫的審判也随之而到：“你這個問題——”

陳青一根弦又被吊起來：“什麽問題？”

劉名醫的聲音宛如定海神針：“是因為你太緊張。”

餘仙喜在一旁焦急地問，“您能不能解釋一下，這跟緊張有什麽關系？”

劉名醫打開茶碗蓋，用蓋子撥了撥蒸騰的熱氣，待一杯大紅袍稍稍涼下來，才緩緩開口道，“我剛才說了一半。中醫理論裏，人的情緒對應五髒，喜傷心，而恐傷腎，照你這個樣子，估計平時驚懼之事不少。”

餘仙喜氣不過，指着陳青的鼻子吼道，“你有什麽好怕的呢？怕我，怕你姐？還是怕小白？”

陳青讪笑一聲，看向餘仙喜，那眼神不言自明：你說呢？

餘仙喜看得火大，也不顧有旁人在場，上去就要和兒子幹架，白勝莉看事态失控，連忙安撫餘仙喜，“阿姨你別生氣，阿青平時在美國工作辛苦，又怕主管找，又怕簽證通不過...”

趁着餘仙喜動氣，醫生動筆迅速在處方箋上寫下藥方，折了一折，和剛才開的兩張一起交給徒弟去開藥。

看到藥方出來，餘仙喜的怒火稍微平息了些，問：“醫生啊，我兒子這個情況，喝你這個藥，多久能起效果？”

劉名醫頭也不擡：“這不好說，補腎氣這個事因人而異，就像小學生做游泳池放水題，全看個人體質。他先天有些虛，且得好好補養。短則一兩年，長則五六年吧。我知道你着急，但他倆還年輕，你怕什麽？”

餘仙喜聽得氣急，一句“唔是你內個事，你硬虎甭煩顆。”差點蹦出來，考慮到不能得罪醫生，硬是硬生生按回去。

畢竟是多年老相識，劉名醫一眼識破餘仙喜心思，又奮筆疾書一張，遞給眼前人：“那——給你的單子，算我免費送你的。”

餘仙喜有些難以置信，“咁神個？都沒搭脈？”

“這還要看？”劉名醫笑道，“你的藥還是老樣子！加一味龍膽草，治你肝火旺呀！”

既得了便宜，餘仙喜也不好再說什麽，帶着白勝莉和陳青道謝離去，“下次你再來深圳，我們得閑飲茶！”

從劉名醫的診所出來，四人明顯明顯沒有來時精神抖擻，個個像洩了氣的皮球，眼見着蔫下去。

陳青提出去吃牛肉火鍋，他知道廣州一家店，雖沒有老家做得好吃，但是用來應付一頓，也還不錯。

他自知理虧，點了吊龍、匙仁、匙柄、三花趾和鮮打牛肉丸，樣樣都是母親愛吃的，又涮了餘仙喜最愛的胸口油，脆爽彈牙，蘸了沙茶醬，滿滿堆在她碗口。

餘仙喜沒理他，又叫了一盤雪花，撈出放在親家和白勝莉碗裏，“永紅，我們家一貫是他爸爸做主，但我這點話語權還是有的。

先前他爸說要大辦婚禮，我覺得為人處事還是低調些好，勸過他好幾次，但他總是不聽。沒想到你身體這一層，是我們考慮不周了，還請你諒解。”

徐永紅也回敬道，“親家母客氣了，是我身體不好，拖累了孩子，還讓你們操心。”

餘仙喜連連擺手，“沒有的事！我看，不然兩個孩子就在我們家餐廳裏辦，該有的步驟一樣都不會少，但省一些心力，也不讓你費神——你放心，我對勝莉的重視，一分都不會少！我算過，下周一倒是個黃道吉日，我們就去你家下聘！”

陳青見母親站起來，也跟着站起來表态道：“徐阿姨，你就放心把勝莉交給我們吧。”

母子倆齊心協力，徐永紅見此情态，也不禁感動道：“好，好——親家，那就有勞你們費心了！”

徐永紅晚些還要回學校主持教學研讨會，便由白勝莉陪着先回了。回程高鐵上，白勝莉一直在低頭看手機，搜索心率不齊相關文獻資料。

餘仙喜早先拉着陳青特意在徐永紅面前表态，是看出她心有猶豫，又想到自己兒子身體問題，才想抓緊籠絡她。可如今母親這顆心髒，若真是因為自己婚禮而出了岔子，就算她拿到簽證去美國工作，又有什麽意思？

徐永紅看出她心煩意亂，輕輕摟住她的後背：“勝莉，你聽媽說。那個醫生說的話，我覺得可信可不信。我看中醫，也不是個個都管用的。”

白勝莉握住她的手，“你騙騙別人也就算了，還騙上我了？是誰回回去市二院都要去看中醫科的？”

徐永紅搖頭道，“人各有命。難道因為我的身體，你就永遠不能結婚了？這男的做醫生，就是不懂當母親的心：只要孩子一日不好，自己也是不會好的。你聽媽的，只要你好，媽媽就什麽都不求了。”

白勝莉還是心堵，“比起你的身體，我結不結婚又有什麽打緊？我就是一輩子不結婚，也不能看着你在我婚禮上暈倒過去！”

徐永紅有心要轉移注意力，見女兒油鹽不進，想了想，放了個大招：

“比起這個，你就不想想，下周一他們要來咱家下聘，你怎麽解決你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