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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這是林欽禾第一次答應陶溪的請求,第一次沒說“不行”或者“不能”。

陶溪甚至有一種自己幻聽的錯覺,但他又轉瞬自嘲地想,這對楊多樂而言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請求,自己卻當寶貝一樣。

但他還是忍不住開心。

他努力壓抑着自己嘴角的笑,腳步的輕快卻藏不住。

他覺得自己将林欽禾從楊多樂身邊搶過來了,雖然只有一點時間,也足夠他高興很久。

這甚至比他小學三年級有一天下大雨,他在放學後看到郭萍舉着傘在校門口接他回家還高興。

不過他很快發現,林欽禾走的路并不是去醫務室最近的路。

在開學第一天,陶溪就憑借好記憶把文華一中的地圖記得清清楚楚,醫務室在學校的西南角,從操場過去最近的路要穿過“百卉園”,林欽禾走的這條路顯然要繞一個大彎。

難不成這人是個路癡?

陶溪扭頭看向林欽禾,沒忍住道:“這麽走繞彎了吧。”

但話一說出來他就後悔的想咬舌自盡。

操,樂極生悲了。

剛才他還跟楊多樂說自己不知道醫務室在哪。

林欽禾轉頭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他露出馬腳全在意料之中,明知故問道:“你知道怎麽走最近?”

陶溪一愣,突然有點惱怒,散漫慣了的性子一下沒憋住,嗆聲道:“你故意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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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又覺得自己語氣不太好,音調一個大轉彎,用低落的聲音委委屈屈道:“故意就故意吧,你開心就好。”

“不是。”林欽禾的語氣似乎有些無語,繼續道,“我不喜歡百卉園。”

陶溪怔了下,疑惑地問:“為什麽?那裏不挺多好看的花嗎?”

百卉園地如其名,裏面精心種植了各式花草,一年四季芬芳滿園,陶溪到文華一中的那天,周強還帶着他和馮遠逛了一圈校園,當時他看到百卉園裏正開着不少粉白月季,還想過以後放假有時間來寫生。

林欽禾蹙起眉,似乎想到什麽令他不适的東西。

陶溪這下腦子轉挺快,追問道:“你不喜歡花?”

林欽禾嗯了一聲,眉頭還微蹙着,看來不僅是不喜歡,簡直是厭惡了。

“哦,原來是這樣。”陶溪點點頭。

想的卻是,完了,他給林欽禾寫的每一封信裏都畫了小桃花,甚至還寄過他畫的一幅清水河上桃花流水的水粉畫,并頗具心機地給那幅畫題名《林花滿溪》。

真他媽精準踩雷。

幸好他在信中裝成了一個嗲嗲的女生。

到了醫務室後,女校醫四十多歲,似乎認識林欽禾,對他笑着點了下頭,然後看向陶溪,好奇地問道:“你們是同學?好像沒見過你。”

陶溪坐到椅子上自己用手扒開劉海,心想被校醫認識是什麽好事嗎?嘴上卻乖道:“我剛轉過來,是他的同桌。”

“他的同桌”四個字被他念的輕而快,仿佛是個什麽很光榮的身份。

可惜校醫沒繼續問了,拿着藥水和棉簽給陶溪清洗傷口,一邊對林欽禾問道:“小卷毛最近沒生病吧?”

明顯問的是楊多樂,看來林欽禾經常陪他來醫務室。

陶溪一顆輕快跳躍的心髒瞬間沉下去,緊抿着唇。

林欽禾站一旁說:“前幾天發了燒,今天已經來學校了。”

“唉,這孩子身體真的太弱了,你跟他說,馬上要入秋了,少吹點空調,別……”

校醫正要繼續叮囑點什麽,就聽自己正上藥的這小孩誇張地驚呼一聲,說道:“醫生,您輕點,我好疼。”

她愣了愣,這種小傷口她處理過太多次,沒一個男生這麽喊的,況且她手向來很輕,便說:“忍一下馬上就好了,男孩子不要這麽嬌氣,你那個卷毛同學身體那麽差都很堅強呢。”

“……”

操,陶溪氣死了。

一看林欽禾,分明還是那副沒表情的臉,但怎麽看都覺得這人在笑話自己。

從醫務室出來後,陶溪跟着林欽禾繼續繞彎路去食堂,路上沉默好久後,突然說道:“我小時候經常在山上玩,你應該不知道,山上蛇啊蟲啊超級多,有一種小細蛇沒有毒,但長的怪吓人的,夏天去山上很容易就被咬了。”

林欽禾沒回應,顯然對這個話題毫無興趣。

陶溪不放棄地繼續比劃道:“我小學五年級有次上山砍豬草,就被那種蛇咬了,我對傷口簡單做了下處理,非常淡定地把豬草砍完了才去村裏的老中醫那裏弄了點草藥抹了。”

說完又怕林欽禾不懂豬草是什麽,解釋道,“豬草就是給豬喂的草,我們那裏的豬不吃飼料的。”

他并不覺得農村的生活有什麽羞于啓齒的,他只急于證明一件事。

“所以?”林欽禾語氣平淡。

陶溪哽了一下,有些焦急地說:“所以我不怕疼,也不嬌氣啊!”

對他來說,被人說嬌氣比說窮要嚴重多了,屬于人身攻擊級別!

他小心翼翼地忍着自己并不好的脾氣,收起渾身的刺,只是想讓林欽禾以為他也很好,很有教養,這下被一個校醫說比楊多樂嬌氣,是可忍孰不可忍!

林欽禾突然停下腳步,微低頭看着他,冷聲問道:“不怕疼,所以球來了明明可以躲開,也要故意撞上去?”

陶溪瞬間僵立在原地,全身的血液仿佛突然消失,幾秒後又突然湧上大腦,林欽禾看他的目光明明很平靜,他卻覺得自己好像被剖開了一覽無遺,沒有一絲一毫狡辯的餘地。

明明自己最會鬼話連篇敷衍搪塞,但在林欽禾面前好像根本做不到。

他緊緊攥着手指,喉嚨發澀,支吾道:“……我,我只是想找機會和你說話,想和你成為……成為朋友。”

他艱難地說出“朋友”這個詞,心裏卻覺得這個詞似乎還不夠。

他想聽林欽禾對他說除了“不”以外的其他字,想與林欽禾像他和楊多樂那樣相熟無間。

還有什麽……他暫時還沒想到。

“如果你真的想做我的朋友,就應該在期中考試進前五十名繼續留在一班。”林欽禾看着他,語氣淡漠,“你來到文華一中并不容易,不要浪費時間做沒有意義的事。”

“以後有話直接和我說,我會聽,不要用這種無聊的方式,更不要利用楊多樂。”林欽禾說完這句話後轉身離開。

陶溪站在原地,好半天才找到空氣開始急促地呼吸。

他伸手捂住額頭上剛貼上紗布,明明真的不怕疼的,那道傷口卻突然鮮明的疼痛起來,越來越痛,痛到心髒好像被一只手用力揉壓,視線也開始模糊。

他突然想起十歲的時候,七歲的陶樂在奶奶家裏玩水管,忘了關龍頭,導致水管的水流進了裝着紅薯的地窖裏。

郭萍知道後二話不問拿了一根竹藤追着打他,他哭着說不是自己是陶樂弄的,并哀求明知道事實的奶奶作證。

但奶奶只抱着陶樂沉默,從頭到尾沒有維護他,陶樂因為害怕也不敢承認。

郭萍還是把他狠狠打了一頓,他早已忘了藤條揮在身上的痛,但那種委屈到心髒發痛的感覺卻依舊記憶猶新。

就像現在一樣。

他委屈得不得了,那句“不要利用楊多樂”,讓他痛到連呼吸都困難。

林欽禾并沒有冤枉他,他确實利用了楊多樂。

林欽禾知道他來到文華一中很不容易,讓他不要浪費時間做沒有意義的事。

但林欽禾不會知道,他就是他千辛萬苦來到這裏的意義。

更不會知道,他本就應該是楊多樂。

他本就應該有林欽禾。

從那天起陶溪就再也不敢和林欽禾說話,上課時也不再偷偷往旁邊瞄,下了課就老實埋頭趕作業,體育課也姐妹似的坐在長椅上看書學習,任畢成飛怎麽慫恿也不打球,晚自習下後就飛速拿着書和資料奔回寝室,仿佛後面有狗追。

然後他發現,其實林欽禾并沒有什麽變化,從頭到尾就是他像個跳蚤一樣跳來跳去,現在他不跳了,林欽禾反而清淨。

一連幾天過去,畢成飛也發現了不對勁。

“溪哥,我怎麽感覺你和學神關系生疏了?”畢成飛用筷子将餐盤裏的蒜挑出去,一邊說道。

陶溪早就吃完了午飯,正拿着一本數學教輔資料在看,聞言沉默了一會,說道:“我和他就沒有熟過。”

畢成飛哦了一聲,但總覺得陶溪的話裏還是有些怨念,他本來還以為上次打籃球後,陶溪和林欽禾的關系會好一點呢。

這幾天他坐在前面都感受到了後面兩個同桌之間的低氣壓,便說:“唉,我現在都不好意思轉身找你說話了,同桌也不愛搭理我,可憋死我了。”

陶溪翻過一頁,淡淡道:“你忘了上次用什麽換的林欽禾陪你打球?”

畢成飛一愣,果真忘了。

他幽幽嘆了口氣:“我就是那安徒生童話裏的小美人魚,找海巫婆用美妙的嗓音換了一雙可以行走的腿。”

話音一落,就看到對面海巫婆和楊多樂吃完飯在往食堂門口走,他一心虛,招了招手笑道:“學神好,養樂多好!”

楊多樂笑着回了句:“飛飛好!”轉眼又認出坐畢成飛對面的陶溪,頓了下也笑着打了個招呼:“陶溪好!”

陶溪僵硬地坐着,只點了下頭,視線一直盯着手裏的書頁,直到那兩個人從旁邊徹底走過去了,身體才放松下來。

畢成飛正好終于吃完了,兩人丢了餐盤後也往外走,九月上旬的暑氣還并未消散,但空氣裏已經有很淡的桂花香。

從食堂到教學樓的路叫“櫻桂路”,名字起得簡單粗暴,因為一側種着櫻花樹,一側種着桂花樹,可見學校很愛倒騰些花花草草。

陶溪心想,林欽禾真與文華一中八字不合。

果不其然,他看到前方林欽禾與楊多樂一道拐了個彎上了一條小路走了。

“你知不知道為什麽林欽禾不喜歡花?”陶溪突然問道。

畢成飛一愣,反應了一會才道:“學神好像花粉過敏挺嚴重的,初中我們班有次組織春游去一個植物園,就學神請假沒去。”

看來林欽禾之前沒糊弄他。

“你怎麽知道這個?”畢成飛果然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可以八卦的機會。

“因為我踩過雷。”陶溪說。

還無意中踩了挺多次。

畢成飛還要刨根問底,被陶溪幾句話忽悠過去了。

作者有話說:

瘋狂發存稿的後果可能就是長時間斷更,但發起來真的蠻爽的,有一種倒水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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