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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池夏放下手機,有氣無力地癱倒在辦公椅上。

屏幕上對方的狀态已經變為離線,可她仍看着自己和ZE728的聊天記錄發着呆。

說實話,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對他說着這些看似抱怨的話,明明自己不是會對陌生人袒露心聲的性格。

可她也實在不知道該和誰訴說這些煩悶。

都說在脫離校園生活後,随着人生軌跡的不同,再親密的朋友也會漸行漸遠,成為躺在微信列表裏的沉默頭像。

但池夏的學生生涯才過去沒多久,寝室四個人裏面,該結婚的結婚,該讀研的讀研,原本活絡的微信群早已沉底,就連偶爾冒出來的話題也是各說各的。

那些曾經不需要過腦子就能說出來的話,如今卻要思慮幾分:我說這個話題他們會感興趣嗎?他們會不會覺得我很無聊?

思來想去,卻是再也說不出口了。

但話并不會因為強壓回心裏而憑空消失,它只會像一個不斷被打着氣的氣球,直到再也承受不住更多的壓力,在胸口猛烈地爆炸開來。

于是這場爆炸的餘波,最終還是殃及到了ZE728那裏。

不過好在,面對池夏自說自話似的發言,對方并沒有表現出明顯的不耐煩,反而是順着她的話接了下去。

她幾乎快要被感動了。

這份微弱的感動一直支撐着她過完了漫長的一周,等到周五下班回到家後,她從來沒有覺得原本應該是一周裏最美好的周五夜晚居然開始讓她覺得煎熬。

蘇奕暖看着她這幅樣子,哭笑不得,出起了馊主意:“要我說,你就穿衣櫃裏最難看的衣服,争取見面一次解決問題。”

說着,她走進池夏的房間,沒過多久,便拿着一件松松垮垮的衛衣走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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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件原本被當做家務工作服的衣服被蘇奕暖拎在手裏,對着池夏上下比劃着。過了幾秒,她得出一個結論:“我覺得可以。”

“是嗎?”池夏接過衣服放在膝蓋上,只見上次沾染上後再也洗不幹淨的污漬依舊殘留在布料上。

她立刻否決了蘇奕暖的建議:“不行,這也太不禮貌了,要是他偷偷給我媽告狀就死定了。”

蘇奕暖嘟着嘴想了想,說:“那你化大濃妝,穿恨天高,你之前不是說他矮嗎?這樣正好,吓死他。”

池夏覺得這個計劃似乎比髒衛衣要可行一點。

于是蘇奕暖很興奮,她那些放在收藏夾許久的化妝教程終于能派上用場了。

午飯約在十一點,蘇奕暖九點鐘就把池夏從被窩裏拖了出來。

光是卷發就搞了将近半小時,加上誇張的妝容和詭異的穿搭,當池夏站在靠近玄關處的全身鏡前時,她差點尖叫出聲。

鏡子裏那個活像巴啦啦小魔仙裏面的黑魔仙的女人,究竟是誰?

“不行。”她連忙轉身,試圖往房間裏走,卻被蘇奕暖一把攔下。

“怎麽不行了,你這樣去相親他要是能看上你,我給你表演倒立半小時。”

“不是他能不能看上我的問題。”說罷,池夏又瞥了一眼鏡子,絕望地閉上了眼。

要是這樣出門的話,說不定不出十分鐘,她就會出現在熱搜上:#A城地鐵驚現黑魔仙#。

可蘇奕暖繼續勸說着:“你難道還想見那個什麽,執手為你第二面嗎?”

池夏連忙糾正:“共你執手度深冬。”

蘇奕暖沒忍住翻了個白眼:“随便啦。”

池夏拗不過蘇奕暖,連推帶拉地被攆出了家門。好在大城市就是不一樣,哪怕是打扮地出格也不會引起過多的關注。

所有人都好像很忙,忙着做自己的事。看書,或是漫無目的地刷着社交平臺。

短短兩站地鐵,池夏整整早到了半個小時。

坐在提前預定好的座位上時,她打開手機本想和蘇奕暖同步一下目前的情況,手指卻不受控制地滑向了那個熟悉的app。

昨天整整一天沒上線,不知道花園變成什麽模樣了。

也不知道,他有沒有給自己發消息。

登錄之後,呈現在池夏眼前的并不是她想象中那番荒蕪的景象。恰恰相反,一切都生機勃勃地仿佛剛被人細心打理過一番。

她點開好友列表,ZE728沒有在線。于是,她決定偷偷去他的家園一探究竟。

剛傳送過去,池夏便被一片郁金香花海所圍繞。不遠處,那個有着紅色房頂的小屋前,立着一塊矮矮的木牌。

湊近一看,公告牌上只有一個表情——一個做着加油手勢的小兔子。

那一刻,好像有一道閃電霹中了她的頭頂。池夏執拗地認為,那一定是他特地為她留下的話語。

可他為什麽這麽堅信自己會來訪呢?

随後,一個名為“默契”的詞語從池夏的頭腦深處鑽了出來,随後化作浮上臉頰的微熱。

荒唐,不過是認識了幾天的網友罷了。說不定只是巧合,他只是覺得這個表情很可愛而已。

池夏放下手機,還沒來得及心煩意亂,一個陌生的聲音便從頭頂飄了過來。

“你是,池小姐嗎?”

循着這陣如同魚刺卡在喉嚨裏一般的聲音望去,一個站起來只比餐桌高半個身子的男人出現在她的眼前。

毫不誇張地說,他好像是從照片裏等比例放大似的呈現在她眼前,連表情都不帶一絲變化,該說是誠實還是無趣呢?

和他想必,池夏和照片比較起來倒是顯得有點過于離譜了。

果不其然,共你執手度深冬坐在她對面,有些尴尬地說着:“池小姐和照片好像不是很像。”

池夏明知故問:“哪裏不像了?”這話說出來,她自己都有些心虛。

對方幹笑了兩聲,看了她一眼,随後低頭看着手機,緊接着又瞥了一眼池夏,終于得出一個結論:“感覺比照片裏要狂放很多。”

池夏剛灌進嘴裏的那口水差點沒噴出來。

共你執手度深冬立刻又問了句:“你平時一直是這種風格嗎?”他特意在“這種”兩個字上加了重音,生怕池夏聽不出他的嫌棄似的。

但即便畫着深紫色的煙熏眼影和暗紅色的口紅,她依舊擠出一個和善的笑容,不緊不慢地回答:“是的,我覺得年輕人就是應該勇于挑戰自我......”

說到這裏,池夏頓了頓,問:“哦對了,還沒問你叫什麽。”

共你執手度深冬尴尬一笑,似乎對池夏方才關于“挑戰自我”的發言不是非常認可,但面對她接下來抛出的問題,還是回了句:“我叫孫志毅,你叫我小孫就好。”

池夏點了點頭,将手邊自己早已看了三遍的菜單推到他面前,說:“孫先生要不要先看看想吃什麽?”

孫志毅只粗略地翻了翻,便叫來了服務員點餐。

不知是不是事先說好AA的緣故,他只點了一份周末特惠套餐便把菜單還給了池夏。

池夏接過菜單,按照自己的喜好點完菜後,桌面上又開始漂浮着詭異的氣氛。

或許是沉默顯得過于難熬,孫志毅開始尋找起話題來:“聽你媽媽說你在一家科技公司工作?”

池夏:“嗯,我在halo工作。”

“halo?”孫志毅思考片刻,作恍然大悟狀:“哦!我想起來了,最近是不是有個挺火的app,叫koi還是什麽,是不是就是你們公司的?”

池夏微微點頭:“是的,我恰好也是koi項目組的一員。”

孫志毅冷笑了一聲。

池夏感到有些迷茫。不知自己究竟是那句話戳中了他纖細敏感的神經,此時的孫志毅看起來像一個在公園裏看到年輕情侶擁吻的老頭。

她懶得再搭理他,也無暇去分析他的一舉一動,百無聊賴間,池夏再一次打開了koi。

這次,ZE728居然在線。

池夏率先發動了“午安攻勢”:“中午好!吃了嗎!”

冰冷的文字無法将人類的情緒準确無誤地傳達出去,于是她連發兩個感嘆號顯得語氣更加熱情友善,而不僅僅是簡單的客套。

ZE728幾乎是秒回:“剛吃完。”

雖然開幕式已經拉開,但池夏卻後勁不足起來。手指在屏幕上游走,卻連一個字都沒發送出去。

她有點想問問家門口那塊公告牌是不是為了自己而立起來的,但卻擔心如果不是的話,自己未免自作多情地有些可笑了。

她其實不該胡思亂想的,幹脆坦率直接地問出自己的疑慮會來得比較痛快。

但她就是做不到這一點,即便是面對從未見過面,可能删了app就會相忘于虛拟世界的網友,她也沒辦法想說什麽就說什麽。

煩惱間,ZE728問:“已經在相親了嗎?”

夏天:“嗯,在吃飯。”

ZE728:“怎麽樣?”

夏天:“和想象中一樣,不太OK。”

ZE728:“[加油]”

ZE728:“不行就撤。”

和公告牌上一模一樣的加油表情。

池夏幾乎就要肯定他确實是在為自己鼓勁。陌生的善意總是更加動人,即便是隔着冰冷的屏幕,她的嘴角還是洋溢着想要強壓下去卻愈發猖獗的笑容。

但這份喜悅很快被一句突如其來的聲音所打破。

孫志毅自言自語般發表着言論:“我記得這個koi是交友軟件吧,我覺得年輕人還是不要用這種軟件比較好,浮躁。”

而正在使用着“這種軟件”的池夏如同上課玩手機被突然點到名的學生一般,讪讪地擡起頭,一臉茫然。

見池夏這幅困惑的模樣,他反而越說越起勁:“網絡上的人形形色色,這種軟件就跟拉皮條一樣,男的女的湊在一起,對上眼了就約出去見面,叫什麽,哦,面基。”

池夏的眉頭皺得越來越深。

孫志毅絲毫沒有住嘴的打算,語調飛揚起來:“網上的信息都是假的,連對方的背景都沒了解清楚就上頭,說難聽點,被人賣了還幫人家數錢呢!要我說,玩這種軟件的人,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池夏在心裏默默判定,這個人,是傻逼。

好在,服務員的及時出現打斷了孫志毅自以為是的“針砭時弊”,他的特惠套餐被端了上來,從他的體型來看,估計要吃上三份才能果腹。

接下來的時間裏,池夏幾乎沒有主動開口,不管孫志毅說什麽,她都是“嗯”,“哦”,“是嗎”三連發,足以回應他抛過來的絕大多數話。

在池夏将最後一個雞肉丸塞進嘴裏時,孫志毅提議:“我先去買單吧,你等會把錢轉我微信就好。”

說着,他拿着賬單便向收銀臺走去。

雖然對于孫志毅典型地有點離譜的行為表示無語,但好歹也到了這場相親的尾聲,池夏只是默默的承受着這一切,然後慶幸終于可以回家了。

從餐廳走出來後,孫志毅走得很慢。池夏合理推測是因為他的腿太短。

一路上,他有一句沒一句地和池夏搭着話:“你平時都喜歡做些什麽?”

池夏:“也沒什麽,就看看書,偶爾打打游戲。”

孫志毅:“游戲?什麽游戲?你們女孩子應該就玩玩手游吧。”

池夏:“哈哈,是啊。”

什麽叫你們女孩子......池夏在心裏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孫志毅:“我玩游戲還挺厲害的,可以帶你啊。”

池夏:“哈哈,謝謝。”

池夏想了很多種結束這段無聊對話的方式,但她怎麽也想不到,居然是以一句“下午要不要一起看部電影?”來終止。

她迷茫了。

這位孫先生從見到自己第一眼到現在,明顯是對她的裝扮和性格不太滿意的,但即便不滿意也要一起看電影嗎?

池夏撇了撇嘴,拒絕道:“不了,我下午約了朋友。”

孫志毅有些意外:“朋友?你朋友也在這裏嗎?”

“是啊。”撒謊不是池夏的強項,但情況特殊,她只好胡亂編造着:“他說一會就到了。”

“這麽巧,要不我陪你等你朋友來吧。”

即便池夏在心裏聲嘶力竭地吼着:“不用了!!”但表面上還是維持着波瀾不驚的微笑,以證明自己說法的可信度。

但天無絕人之路,在拐角處的一家店鋪內,池夏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影。

就像在波濤洶湧的海面抓到了一塊浮木一般,她不管不顧地和孫志毅拉開距離,往店鋪內狂奔而去。

下一秒,她便抓住了目标的手臂。

“幫幫我。”

往後的年月裏,再想起今天的場景,池夏大概會尴尬到渾身起雞皮疙瘩,然後給自己的腦袋狠狠來上一拳。

要是再給她一次重來的機會,要她在從商場三樓跳下去和求助喻寧澤裏選一個,她會選從商場跳下去。

但此時,她走投無路,腦子像被漿糊黏住了一般,只能出此下策。

下一秒,被她抓住手臂的人轉過頭來,五官排列組合地如同上帝精心繪制的藝術品,連路過的狗都要停下來看上兩眼。

黑色的鏡框無法封印他帥氣的面容,驚訝又困惑的眼神透過薄薄的鏡片,打在了池夏的臉上。

喻寧澤問了句:“你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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