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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喻寧澤和往常一般，在結束了悠閑的午飯後，拿着一杯冰美式走在通往研發部的過道上。

但今天不太一樣。前方的拐角處似乎傳來一陣熟悉的聲音，令他條件反射般停下了腳步。

保險起見，他轉身躲進了茶水間，背對着大門，低頭假裝正在專心致志地刷着手機。

恰好，他看到夏天發來一句：“你喜歡什麽類型的女生呢？”

夏天：“我可以幫你介紹啊哈哈哈哈。”

他下意識般發了一串省略號，不知道該如何接她的話。

話題是如何走到現在這個地步的呢？哦，七夕。

一個不管是現實還是虛拟世界裏都帶着嚴重浪漫色彩的節日，總能讓人不知不覺和戀愛聯系起來。

長時間不間斷的聊天的确會給人一種親密無間的錯覺，加上koi裏的家園系統，更是加強了這種羁絆。游戲上線不過兩個月，已經有許多網友在社交平臺上官宣脫單，給原本就火熱的app又帶來一陣新的熱度。

從身為研發總監的角度來看，确實是一個非常不錯的良性循環。

但作為一個有着七情六欲的人類，喻寧澤就無法再冷眼看待這件事了。

這位名叫夏天的網友，很明顯是對自己有超脫于朋友之外的想法。

喻寧澤輕輕地踢了一腳身邊的飲水機，原本平靜的水面蕩起一陣漣漪，剎那過後重新歸于平靜。

可他卻心情複雜。

夏天自然沒錯，她下載了一個以社交為賣點的app，不管是想交到聊得來的朋友還是戀愛都是作為一個用戶來說非常合理的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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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想要在這個由他親自搭建的虛拟王國中獲得什麽呢？說實話，他無法清晰地說出答案。

每次想要低頭看清內心深處無比漆黑的陰霾下所掩藏的真實，他總是忍不住挪開了眼。

他想要朋友嗎？可光是葉璟這位總是沒事找事的損友他都已經應付不過來。

他想要戀愛嗎？可他為什麽會想要戀愛呢？

他的工作非常忙碌，也有着足以填滿空餘時間的興趣愛好，照理來說，他并不孤獨，不需要花費心力再去和陌生人建立深刻的關系。

了解對方的喜好，把自己的秘密全都剖析在對方面前，想想都覺得很麻煩不是嗎？

可他真的不孤獨嗎？

扭頭的餘光裏，喻寧澤隐約看到了葉希和付晟有說有笑，并肩走向運營部的身影，害他都還沒來得及和夏天道別就擡腿往葉璟的辦公室走去。

混亂的思緒交纏在他的腦海，擠壓着每一根神經。他狠狠打開了葉璟辦公室的門，怒氣沖沖地走了進去。

葉璟似乎正忙着視頻會議，他擡起手示意喻寧澤不要說話。

喻寧澤只好獨自坐在沙發上，低頭看着自己的鞋尖，試圖理清那些纏繞在一起的，不知從何開始的故事線。

過了約摸十分鐘左右，葉璟的會議結束了，而此刻，喻寧澤也消了氣。

他看了一眼走到自己身邊的葉璟，冷不防地問：“你又讓葉希過來了？”

葉璟像是結束了一場曠日持久的艱難戰役一般，如釋重負般癱倒在沙發上，就連說話的聲音都帶着些沙啞：“什麽叫又？葉希只不過是過來實習一下而已，每年不都這樣嗎？”

喻寧澤嘆了口氣。

作為哲學系在讀學生的葉希，每年暑假都會來halo實習的事實是公司上下早已不算新聞的既定事實。但好死不死的，她還非得來喻寧澤所在研發部。

或許是看在葉璟的面子上，一開始，喻寧澤會給她派發一些簡單的，例如做Excel或者複印文件的工作，但是漸漸的，他發現葉希的醉翁之意不在酒。

不管是午飯還是晚飯她都像個跟屁蟲一般緊緊跟在身後，哪怕是加班也無法打退她不知從何而來的熱情。

有幾次，葉璟甚至指責研發部加班太多，希望他們可以合理安排時間，提高工作效率。

倒像是個葉璟安插進來的間諜。

喻寧澤瞥了一眼葉璟，道：“就不能讓她去其他公司實習嗎？搞得跟關系戶一樣。”

聽到這話，葉璟一下子來了精神，停止了脊背瞪着喻寧澤，“你是在裝傻嗎？葉希非要來我們公司實習，你覺得是因為什麽？”

沒等喻寧澤開口辯解一番，他揮了揮手，道：“行了，知道你們研發部要求高，我這次讓她去運營部實習了，滿意了吧？”

運營部......喻寧澤回想起方才看到的場面，想到付晟對着葉希那副頗為狗腿的模樣，不自覺地咬緊了下唇。

葉璟又道：“話說運營部最近也挺忙的吧，七夕快到了，再加上新談的聯動，剛好葉希可以過去幫幫忙。”

喻寧澤只好苦笑一聲。希望不是添亂就好。

葉璟打了個哈欠，睜開眼恰好看到喻寧澤那副苦大仇深的表情，忍不住問：“你剛才氣勢洶洶地進來就為了說這個？”

毫不誇張地說，那一瞬間，葉璟以為喻寧澤終于無法忍受自己的行事作風，打算揭竿起義了。

不過，他的忍耐程度一向很高，這點毋庸置疑。不然，他怎麽會放任葉希在他身邊像個蒼蠅一樣轉來轉去，也不願意說句狠話呢？

喻寧澤終于在沉默了許久之後開口：“你覺得koi怎麽樣？”

“挺好的啊。”葉璟對這個問題有些困惑。要是覺得不好，自己當初也不可能批這個項目吧？他這不是明知故問嗎？

喻寧澤頓了頓，緩緩開口：“據不完全統計，koi上線至今兩個月內，已經有3595位用戶找到了戀愛對象......”

“停停停。”葉璟皺了皺眉，忍不住擡手打斷了他的發言：“你現在是在跟我彙報工作嗎？”

喻寧澤快速運轉了一下大腦，随後得出一個結論：“不是。”

葉璟更加困惑：“那你跟我講這些幹嘛？”

喻寧澤原本已經來到嘴邊的話被葉璟一下子噎了回去。他看向那雙正盯着自己的清澈眼神，猶豫着該如何開口。

“我有一個問題。”或許是覺得憑借自己的腦袋就算想三天三夜還是想不明白，他最終還是問道：“要是有一位用戶下載了koi，并且喜歡上了匹配到的用戶，最後發現對方并不是以戀愛為目的和她交往的，這位用戶會怎麽想？”

葉璟幾乎是脫口而出：“這不是渣男嗎？”

“不是，每個人使用軟件的目的都不同，koi最初宣發的時候，不是也強調了游戲屬性......”過多的解釋有越描越黑的傾向，喻寧澤只覺得太陽穴疼得厲害。

葉璟看着眼前如此反常的喻寧澤，突然想到了什麽一般站了起來，指着他張大了嘴。

“你！你該不會還在玩koi吧？”

天才，喻寧澤覺得葉璟簡直是天才。

葉璟越說越來勁，整個人快要趴到喻寧澤身上，“不是吧喻寧澤，你現實裏勾引小姑娘也就算了，怎麽在koi裏也死性不改？”

喻寧澤的眉頭皺得更深。明明自己什麽都沒做，怎麽在他嘴裏跟花花公子似的？

他嘆了口氣：“我只是出于禮貌和她進行着正常的交際而已。”

葉璟将自己的臉貼到喻寧澤眼前，問：“你有沒有對她噓寒問暖？”

如果早安午安晚安也能算噓寒問暖的話......喻寧澤點了點頭。

葉璟又問：“你有沒有給她送過禮物？”

喻寧澤想到了那條為了釋放善意而送出五星魚，又點了點頭。

“你有沒有消息秒回？”

這次，沒等喻寧澤回答，葉璟便自作主張般下了定論：“渣男沒跑了。”

在喻寧澤前二十六年的人生裏，守身如玉，潔身自好，從來不跟異性進行沒有必要的肢體接觸，卻在今天被定義為渣男，簡直是有冤卻無處申張。

葉璟逗了喻寧澤一番，心情大好，又坐回了沙發中，翹着腳看向喻寧澤，“網戀也挺好的，給我們app增添一則美談，我也算做了件善事。”

下一秒，他又似乎想到了什麽一般瞪向喻寧澤：“但是這件事你不許告訴葉希，要是被她知道你是用koi找到對象的，非得殺了我不可。”

喻寧澤的手就沒有從額頭上下來過，他也從來沒有覺得頭痛的感覺居然可以如此具象。

在他的世界裏，找對象這件事很神奇，網戀這件事更神奇，結合在一起，倒是不知道該從何處感嘆才好。

總之就是頭痛。

葉璟看着他這幅頗為苦惱的樣子，好心充當起了“知心姐姐”，問：“我也是真的不明白了，你到底為什麽不談戀愛？是有什麽隐疾嗎？”

喻寧澤擡眼給了他一個淩厲的眼神，用齒縫中蹦出一個字：“滾。”

“那到底是為什麽？我要是有你的長相，恨不得一天換一個對象。”

這話葉璟說得輕飄飄的，但喻寧澤知道他只是在謙虛。

從外形條件來說，他并不比喻寧澤差在哪裏，雖然他個性張揚，穿衣打扮始終走在潮流最先鋒，以至于總是像一只花孔雀一般奪人眼球。

但不管怎麽說，也是個帥哥。

喻寧澤忍不住吐槽：“你現在對象換得還少嗎？”

他前幾天路過葉璟家準備上去打聲招呼，敲開門後發現迎面而來的又是一張陌生的臉孔。

葉璟說這次是真愛，可他的真愛就像泡沫經濟時代的紙幣一般不值錢。

葉璟笑了笑，不以為然：“所以啊，你就試一次，試過之後再下定論也不遲啊。”

雖然葉璟這個人不太正經，對待感情的态度也實在輕浮，但這句話似乎沒有說錯。

喻寧澤總是覺得有一塊無形的石頭壓在自己肩上，而自己則像是被困在五指山下的孫悟空一般無法動彈。

他不太确定究竟是什麽壓住了自己，是童年時那段不太美好的回憶？還是在這之後長達二十多年的無聲蔓延。

但他創造了koi，創造了這個充滿愛意的世界。所以他想，或許，他并沒有自己想象中那麽抗拒戀愛，抗拒和陌生人建立一段連他都無法想象的鏈接。

他不禁問自己，自己有那麽排斥夏天嗎？

他給出的答案是否定的。雖然她在他的眼前只是一團用像素組成的粉色人物，但她是真實存在的。

她會因為午飯吃什麽而感到困擾，也會因為母親給自己安排的相親而大吐苦水。她的快樂和痛苦都是那麽具象，那麽不加掩飾地呈現在喻寧澤的面前。

他不禁開始好奇起來，想要了解更多關于她的故事。

不止是在虛拟世界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