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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喻寧澤這段時間破天荒地沒有加班，準時離開了halo所在的大樓。

他覺得有些事情在他心中悄悄占據了過多的分量，将工作擠出了中心位置。

開着車駛入小區內的地下停車場時，他看到一輛頗為眼熟的紅色法拉利。甚至不用去定睛看車牌號，光是看到這個顏色的車型他的心跳都能漏上半拍。

果不其然，在看到他停好車走下來的剎那，法拉利的司機也從駕駛室中走了出來。

“想見你一面還真不容易啊，喻大總監。”喻女士摘下墨鏡，露出那雙如狐貍般上挑的眼睛，投向喻寧澤的目光中帶着幾分輕蔑。

喻寧澤的父親當年和母親結婚的時候，一窮二白，在如今可以被稱為贅婿。

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身份卑微的父親自然在家中沒有話語權，于是喻寧澤随母姓這件事他也無力過問。

後來發生了許多事，父親和母親如喻寧澤所預料般分開了，而父親就如人間蒸發了一般，再也沒了消息。

喻寧澤深知母親的性格和雷霆手腕，也知道她遲早會找到這裏。他并沒有多意外，只是靠在車上等待着她接下來的發言。

高跟鞋的尖銳鞋跟和水泥地板摩擦發成清脆的響聲，萦繞在空曠的停車場。喻女士的聲音登時響起，如琴與瑟的和鳴。

“我看你這小區很高檔啊，看來葉璟給你發的工資還挺高的。”

喻寧澤沒有回話。他知道喻女士說這些只是為了滿足自己的一己私欲，她需要的是聽衆，而不是能和她一唱一和的對手。

果不其然，喻女士看了一圈附近停着的車，道：“這麽看不起自家的産業，我還以為你會去過過平民的生活，沒想到還是喜歡往富人堆裏鑽。”

話說到這份上，喻寧澤不得不出口反駁：“你誤會了，我選擇這裏是因為環境好，加上離公司比較近，沒有其他原因。”

喻女士口中那套圈子文化，喻寧澤向來沒什麽興趣，以至于以前被她帶着參加各種宴會時，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沒少挨她的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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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女士自然不會聽喻寧澤的解釋，只是按照自己的話繼續說着：“翅膀都還沒硬就想着飛，這一點，你跟你爸還真是一模一樣。”

喻寧澤的眉毛像是被觸發了關鍵字一般皺了起來。這句話就像一個魔咒一般貫穿了他的童年，哪怕只是半點和父親沾上邊，似乎就是多麽大逆不道的事。

所以母親事無巨細都會插手，想要将他打造成和父親完全不同的人。

可父親的過錯和他有什麽關系呢？這一點，喻寧澤童年的時候沒想明白，如今也是。唯一不同的是，現在他已經不再去想這其中的因果。

不過好在，就算母親有心，卻時常無力，作為一家上市企業的負責人，她難免會将大量的時間都投身于事業之中。

但近年來，她似乎将目光重新轉向了喻寧澤。

“趁我好說話的時候趕緊找個臺階下，你現在搬回來的話，我當做什麽事都沒發生過。”

她的話說得斬釘截鐵，似乎只留下同意這一條選項。

可喻寧澤不是任人拿捏的小玩偶。他想喻女士說不定會後悔自己當初的舉動，雖然他不像父親般懦弱無能，卻也變得愈發固執，難以掌控。

這一點，似乎和喻女士有些相似。

他抱臂看着比自己矮一個頭的母親，盡量壓着語氣說：“我都快三十了，自己一個人住也不是什麽稀奇的事吧？”

他是故意這麽說的，用來反駁喻女士之前的：“你都快三十了還整天只知道搗鼓電腦，家裏的産業倒是一點不關心。”這番控訴。

不知為何，他的回憶裏湧現出那天的別墅派對，池夏和她母親在廁所的唇槍舌戰，對方似乎也是用這一套斥責的她。

想到這裏，他的唇角不自覺上揚了幾分。但這一個毫無意識的動作，在喻女士眼裏卻變成了活生生的挑釁。

從她眼神中一閃而過的怒火可以判斷，她原本絕對是想怒斥喻寧澤一番，卻因為身旁駛過的車而強壓着心口的怒氣，低聲說：“我跟你都在這裏站這麽久了，不請我上去坐坐？怎麽？跟葉璟呆一起久了，跟他學會金屋藏嬌了？”

喻寧澤當然不會請喻女士上去坐坐，他知道，一旦她進了自己的屋，不啰嗦半天是絕對不會出來的。

更何況，他今天還約了夏天一起去刷材料副本。

于是他幹脆順着喻女士的話說：“嗯，有人。”

下一秒，他看到喻女士硬生生把自己那對狐貍眼瞪得滾圓，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

她說出了一句本以為這輩子都不會說出的話：“你有女朋友了？”

喻寧澤沒有回答，只是聳了聳肩。

他給喻女士留下無限的遐想空間後，轉身走向電梯，在電梯門緩緩關閉的前一秒，他看到了她有些茫然無措的表情。

-

池夏洗完澡走到冰箱前準備拿牛奶時，側過頭看到蘇奕暖正窩在沙發裏玩着手機。

她湊過頭去一看，正是自己無比熟悉的koi界面。

于是忍不住好奇地問了句：“你還在玩這個嗎？”

Koi最近推出了寵物系統，蘇奕暖此時正和一只雪白的小狗玩得不亦樂乎，登時，畫面裏出現了其他玩家的聲影。

他一出現便和蘇奕暖的角色貼在了一起，似乎非常熟絡的模樣。

蘇奕暖點了點頭，一邊回複着消息，一邊說：“嗯，本來打算不玩了，沒想到匹配到一個挺聊得來的人。”

池夏看着蘇奕暖發過去的，頗為肉麻的情話，不由得虎軀一震。

她好奇地問：“你們見過面嗎？”

蘇奕暖像被針紮中了大腿似的彈了起來，連忙擺擺手解釋：“沒呢！我們也才認識沒多久！”

池夏若有所思地低下了頭。

看着方才蘇奕暖發過去的，諸如“好想你”，“寶寶”之類的消息，說是認識沒多久實在難以讓人信服。

又或者說，這就是現在年輕人之間流行的交友方式？

她不禁問：“那你們現在這樣算是在網戀嗎？”

蘇奕暖擡起頭，嘟嘴望着眼前空無一物的白牆，說：“也可以這麽說吧，見面什麽的只能說随緣。”

“對了，你和你那位亂碼先生不也是嗎？”

池夏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她口中的亂碼先生是ZE728。但自己和他居然也能算作是網戀嗎？

對方可從來沒叫過自己寶寶。

于是她別過臉否認：“我和他不是啦......”

“不是？”蘇奕暖投以一個完全不信的眼神，歪着嘴調侃：“那你那天一邊上廁所一邊笑得跟傻子一樣是在幹嘛？”

池夏回想起那一天，自己因為一些工作上的小失誤被付晟念叨了一下午，心情簡直跌到了谷底。

她原本打算一個人默默地消化情緒，然後好好地睡一覺，第二天起來又是美好的一天。就像她以往無數個日日夜夜所經歷的那樣。

但是ZE728卻走到她身邊，問：“你今天心情不好嗎？”

池夏感到非常疑惑。他是怎麽看出來的呢？明明自己什麽話都沒說。

難道就是因為自己什麽都沒說嗎？原本叽叽喳喳的人突然變得沉默，确實更加讓人生疑。

于是她沒有隐瞞，回答：“也不是啦，就是工作上出了點差錯，被訓了。”

不知道為什麽，池夏總覺得跟ZE728袒露心事總是來得容易一些。一開始她覺得大概因為他是和自己的現實生活完全沒有交集的陌生人，自然不會顧慮太多。

但漸漸的，她發現，不管她說什麽，他總是靜靜地聽着，不會厭倦，也不會居高臨下地講一堆大道理。

他就只是聽着，接收了她滿腹的抱怨後，作出一些看起來毫無關聯的回應。

比如那天，他問：“巧克力和西紅柿打架，巧克力贏了，為什麽呢？”

池夏想了半天都想不出來，只好搖搖頭。

ZE728：“因為巧克力棒。”

夏天：“......”

ZE728：“貓會喵喵喵，狗會汪汪汪，雞會什麽？”

夏天：“雞會咯咯咯？”

ZE728：“雞會留給有準備的人。”

夏天：“......”

池夏不知道他從哪裏複制來的這些冷笑話，但她覺得很好笑。

他努力逗自己開心的笨拙模樣，和這些壓根不有趣的冷笑話，都很好笑。

她想就是這些微不足道的瞬間，讓自己不知不覺間，想把生活裏的那些有趣的，新奇的，甚至是悲傷的故事，通通告訴他聽。

因為她知道，他會聽。

池夏回到房間，在約定好的時間登錄上koi，發現ZE728早已等在了副本門口。

兩人的合作早已親密無間，這種難度的資源副本壓根不在話下。他們接連刷了好幾層，倒是有點流連忘返的意味了。

不知不覺，時鐘已經指向十一點的位置，困意漸漸襲來，池夏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臨別之時，她發出了一句，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何會這樣說的感嘆。

“沒想到那個僞君子做的APP還挺厲害的。”

ZE728:“僞君子？”

糟糕。池夏簡直想給自己兩巴掌。

ZE728并不知道自己是koi項目的工作人員，要是被他知道......應該也不會怎麽樣吧？

不知為何，她對這位素未謀面的“朋友”，竟萌生出了從未有過的信任。

她試探着說：“對啊，就是koi的技術研發，我跟他不太對付。”

ZE728：“你認識koi的技術研發？”

話說到這一步，池夏決定不裝了。她深吸一口氣，說出了讓對方一整晚都輾轉難眠的一句話。

“其實，我在halo上班。”

-

喻寧澤看着屏幕上的這句話，一時間不知道自己該先為“僞君子”這個稱呼感到生氣，還是為這位疑似為自己同事的網友感到震驚。

他沉默幾秒，緩緩地将對話框中的：“我們要不要見一面。”删得一幹二淨。

他将頭埋在臂彎，望着面前牆上那副葉璟送來的挂畫，半天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糟糕，事情好像朝着奇怪的方向發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