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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今天的喻寧澤很不一樣。
池夏見過他在公司裏雷厲風行的樣子,也見過他私下裏穿着寬大的衛衣,不加修飾的樣子。
但今天的他,雖然仍然穿着工作時那件熨燙平整的襯衫,但卻給人一種別樣的感覺。
至于是什麽感覺,池夏卻始終難以準确地描述出來。那種感覺好像是......在冰天雪地裏喝了一杯辛辣的龍舌蘭。
一旁的服務員仍畢恭畢敬地站在原地,偶爾垂落下來的目光令本就為難的池夏更加如坐針氈。
于是,她犯下了和上司一起吃飯時的點菜大忌。
只見池夏将菜單橫放在一邊擋住服務員的視線,将臉藏于下方,沖着喻寧澤擠眉弄眼,試圖引起他的注意。
在得到對方充滿疑惑的眼神後,池夏用嘴型向對方傳達着:“這家店太貴了,我們換一家吧。”
她很确定喻寧澤接受到了她的信息。只見他輕輕挑眉,随後将視線轉移到服務員的身上,快速又流暢地報出了一連串菜名。
服務員的手飛速地在點菜簿上舞動着,沒過多久,他便笑着朝喻寧澤颔首,接着收走了二人的菜單。
直到服務員完全消失在池夏的視線中,她才忍不住開口呼喊:“喻總監......”
可喻寧澤似乎早已預判了她的預判似的,搶在她之前抛出這場飯局的核心主題:“既然要道歉,總得有點誠意吧。”
道歉這兩個字就像一把從天而降的棒槌,硬生生把池夏即将脫口而出的話語敲回了肚子裏。
這個詞語給她帶來的震撼程度,和開除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
或許是看到了池夏臉上過于五顏六色的驚訝,喻寧澤頗為貼心地拿過桌上的水壺,試圖給對方已經快要見底的水杯重新盛滿,卻看到了她原本擺在桌面上,卻迅速縮回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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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類似于受了驚的兔子一般的狀态令喻寧澤既無奈又愧疚,他不禁開始反思,自己以前究竟是做了什麽毫無人道的事情,才會讓下屬對自己如此提防。
于是,他更加無法将自己就是ZE728這件事說出口了。
或許,現在還不是最佳的時機。
喻寧澤将水壺放回原處,斟酌着語句,最後緩緩開口:“上次的事情,是我态度不好,我向你鄭重道歉。”
池夏立刻擺擺手:“沒有沒有,是我考慮得不夠周到,你說得沒有錯。”
喻寧澤靠在椅子上,皺着眉說:“不,确實是我只顧着自己一時嘴快,沒有考慮到下屬的心情......”
池夏趕緊接上:“不不不,您教訓的是,我确實還有很多不足。”
付晟曾經教導大家,領導誇你不是真的誇你,可能是一種捧殺;領導罵你也不是真的想罵你,可能是在指桑罵槐。那以此類推,領導跟你道歉,想必也是別有所圖。
場景瞬間沉默了下來。在池夏和喻寧澤的一來一回中,話題陷入到一個進退兩難的境地,兩個人的臉上都浮現出難以言喻的尴尬。
但喻寧澤臉上的尴尬,似乎要來得更加複雜一些。他眉頭緊鎖,咬着下唇,似乎在為了什麽難以猜透的事情而掙紮着。
池夏從沒有像此刻一樣希望自己有超能力,這樣就能讀懂他的心,也不至于在這裏玩踢皮球的游戲。
好在服務員在這個難捱的時刻及時出現,擺在桌面中心的海膽甜蝦牛肉塔塔立刻吸引了池夏的目光和她那早已饑腸辘辘的肚子。
顧不上凝固的氣氛,也顧不上什麽餐桌禮儀,她立刻伸出筷子将一塊甜蝦塞進嘴裏。
“好吃嗎?”耳邊傳來喻寧澤輕柔的聲音。溫柔的語調,猶如山間澄清的泉水。
她拿着筷子的手頓時僵在半空中。
這口甜蝦不知道是該咽下去還是吐出來,池夏猶如開了0.5倍速的電視劇一般嚼着甜蝦,一邊用餘光觀察着喻寧澤的表情。
他是不高興自己在他之前先夾了菜嗎?不然為什麽會用這種陰陽怪氣的語氣講話?
甜蝦終于在她的反複咀嚼中下了肚,池夏頗為心虛地回了句:“好吃。”對面那位坐得筆直的帥哥終于動了筷子。
流程終于在菜都上齊後進入到了用餐環節,池夏從來沒有覺得安靜地吃飯居然是一件如此幸福的事。
她的臉幾乎都快貼在盤子上,用這種過于誇張的幅度避免着和喻寧澤的對視,在經過了短暫的和平後,對方的聲音再次如閃電般滑過原本寧靜的夜空。
“其實我想了想,你的方案也并不是完全沒有可行之處。”
救命。池夏只覺得太陽穴疼得厲害。
感覺無論如何也逃不過這個話題,她幹脆擡起頭正視着喻寧澤的雙眼,如英勇就義般揚起下巴,語氣堅毅:“其實通過問卷也不難發現,很多玩家并沒有在短時間內找到合适的伴侶,當然,這也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
既然要聊,那就聊個痛快吧。池夏頓了頓,繼續說:“這樣的玩家甚至在koi裏是大多數,雖然七夕是屬于情侶的節日,但沒有伴侶的玩家利益也不能被忽視。”
和方才的拘謹不同,談到工作,池夏原本黯然的目光瞬間變得神采奕奕,表情也更加鮮活生動了起來。
喻寧澤扶着下巴,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似乎是經過深思熟慮,他放下了手,在桌面上十指緊扣,“這樣吧,如果你能在三天內給我一份完整的方案,我可以考慮一下。”
“真的?”池夏激動地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她突然揚起的音量引起了周邊客人的注目,在感受到來自四面八方的竊竊私語後,池夏有些羞愧地坐了回去。
可喻寧澤卻笑了起來。
不知道是笑她過于誇張的行為,還是笑其他人臉上頗為詫異的神态,但他笑起來的樣子,再一次擊中了池夏的心。
他的眼睛彎成月牙,原本冷峻的五官變得柔和起來。就好像此時他并不是她的上司,也不是公司的研發總監,只是一位在下班之後約了友人吃飯的普通人。
可惡。池夏用力地錘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明明是性格那麽惡劣的人,為什麽偏偏長得那麽帥啊!
但她也是在付晟手下浸淫了好幾個月的“資深”打工人了,不可能因為上司突然展現的溫柔就迷失方向。
池夏快速整理好心情,朝着喻寧澤露出非常官方的笑容,“謝謝喻總監給我機會,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
喻寧澤擡起手,叉起一塊烤章魚腿放到她的盤子裏,“如果有什麽不懂的,可以來問我。”
池夏又是一驚:“這怎麽好意思呢?喻總監那麽忙,我怎麽能為了這種小事來打擾你。”
“沒什麽不好意思的。”喻寧澤嘴角揚起一抹難以察覺到笑意:“我們是朋友嘛。”
在方才那道閃電的預警之後,池夏心裏的那片天空終于打起驚雷,下起了磅礴大雨。
朋友。她從來沒有想到,原來這個詞語會有把人吓死的功能。
首先,一位剛進公司不久的新人,和二把手交朋友這件事本來就很奇怪。雖然Halo的企業文化比較寬松,但目前還沒有一位底層員工和喻總監成為好朋友。
其次,他可是喻寧澤。
池夏覺得,她和付晟,和老李,甚至和koi的項目負責人老王都能成為朋友,但喻寧澤......實在難以想象。
還是說,她和喻寧澤對于朋友這個詞的理解,有着雲泥之別,不然實在無法解釋他此刻的語出驚人。
所以她選擇沉默,以一種僵在臉上的笑容持續到晚餐結束。
直到回到家,她還是不由自主地想到喻寧澤說他們是朋友時的表情,那像是看到路邊流浪貓一般的眼神,以及可以稱得上是教科書級別的微笑。
這可真是溫柔刀,刀刀要人性命。
池夏走到窗前,看着那輛埃爾法羅密歐離去的背影,還有種驚魂未定的感覺。
但這種心情自然是不能和蘇奕暖分享,她甚至連今晚是和喻寧澤共進晚餐這件事都沒跟公司的任何人說起。
這時,她想到了ZE728。
網友的一大好處就是,這種現實裏無法跟他人言說的瑣事,跟完全不知道自己底細的人說起來反而變得容易起來。
他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誰,更不知道她長什麽模樣,所以他們之間的對話,只是就事論事,連情緒的傳達都顯得更加真實。
開心就是開心,生氣就是生氣,都隔着網線了,還有什麽假裝的必要呢?
池夏走到ZE728身邊,戳了戳他,道:“你猜我今天晚上去幹嘛了。”
對方回複地很快:“去幹嘛了?”
夏天:“我和那個僞君子上司去吃飯了。”
ZE728:“他不開除你了?”
夏天:“不,他甚至跟我道歉了。”
ZE728:“挺好的,他是個不錯的領導。”
現實的池夏對着手機屏幕翻了個大大的白眼。不錯什麽,這個ZE728是不是沒上過班,怎麽連這種事情都看不出來。
夏天:“他前幾天還對我大吼大叫的,今天就突然道歉了,你說怎麽可能會有這麽快的轉變呢?”
ZE728:“可能他罵完你之後意識到了自己行為的不妥,深刻反省了。”
夏天:“放屁。”
池夏忍不住爆了粗口,對方遲遲沒有回複。
她走到床邊坐下,看着方才喻寧澤的車停留過的地方,心頭湧起一股連她自己都無法分清究竟是什麽情緒的暗流。
而關于“朋友”這個話題,她是實在沒有辦法說出口了,即便是跟ZE728也做不到。
畢竟在剛聽到這句話的震驚之情褪去之後,她居然有那麽一絲竊喜和期待,雖然在下一秒,她就為因自己的無知而産生的錯覺感到羞愧。
池夏啊池夏,付晟的話你是一點沒記在心裏,居然對上司的甜言蜜語産生幻想?像你這樣天真的員工,在職場上是活不過試用期的!
她猶豫着,拐彎抹角般問出:“你會跟上司當朋友嗎?”
ZE728秒回:“會。”
夏天:“為什麽?”
ZE728:“上司也是人。”
夏天:“......”
他說的,真的好有道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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