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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喻寧澤站在欣榮大樓的門口,遲遲沒有邁開踏上臺階的腳步。說實話,要不是沒得選,他實在不想走進這家喻字當家的公司。

他擡起頭,玻璃自動門上仿佛印着大大的“來都來了”四個字,他一咬牙,硬着頭皮走了進去。

前臺那位即便過去了數十年還依舊喜歡穿娃娃衫的員工一看到喻寧澤便站了起來,畢恭畢敬地向他問好:“喻先生,中午好。”

喻寧澤懶得客套,只問了句:“喻琳在辦公室嗎?”

喻琳和兒子關系不和的事在欣榮早就不是新聞,大家也就見怪不怪了,所以當前臺聽到喻寧澤直呼大老板的全名時,也沒有表現出過多的驚訝。

她翻開手邊的記事本查閱了一下,回答:“喻董現在有個會還在開,您要不去她辦公室先坐會?”

“行。”喻寧澤沖她輕輕點頭,随後輕車熟路地走進了電梯,按下了樓層鍵。

電梯門關上的剎那,他就像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氣一般,靠在一旁的牆上閉上了眼睛。

過去二十六年的記憶如跑馬燈一般在腦海中迅速略過,當連回憶都變得模糊扭曲時,他知道這就是應該結束的時刻了。

他愛喻琳嗎?毋庸置疑,沒有小孩是生下來就不愛自己母親的。在喻寧澤的童年裏,他甚至比同齡人更加需要母親的陪伴。

可是他沒有得到自己所渴望的母愛,而是在她一次次望向自己的眼神裏,看到了她透過自己而看到的虛幻影子。她厭惡這一切,所以選擇直接無視了他。

但後來,喻琳說,一定要好好養孩子,不能讓孩子成為前夫那樣卑劣龌龊的人。

想必現在,他還是讓她失望了。

喻寧澤走出電梯,推開了董事長辦公室的門。裏頭的裝潢一如往常,連牆上挂着的字畫都是那麽熟悉。

他從小就出沒的地方,就連這些櫃子擺放的方向有什麽講究都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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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等候的時間并不算久,還沒來得及再好好感受一下這間房間中的空氣,喻琳便踩着高跟走了進來。踢踢踏踏的聲音,和她的性格一樣從不拖泥帶水。

“真是稀客啊。”她走到辦公桌前,随手将手中的文件一丢,回過頭瞥了一眼自己的兒子,“今天怎麽有空過來?”

喻寧澤低着頭沒有回話,事實上,有些話醞釀地越久也是難以說出口,所以他只能保持沉默等待時機。

在他的這幅陰沉模樣在喻琳看來倒像是一種威脅似的,她冷笑一聲:“行了,有話直說吧,你來這裏應該不是因為想我了吧?”

她走到轉椅前坐下,揉了揉因長時間的會議而酸痛的肩頸,一邊搖晃着腦袋一邊問:“是因為池夏,對吧?”

聽到“池夏”這兩個字,喻寧澤就像被按下了聲控開關的玩具一般擡起了頭,“你跟她說了什麽?”

面對兒子如此來勢洶洶的質問,喻琳也絲毫沒有展現出慌亂的情緒,依舊帶着那副松弛的模樣,懶洋洋地回答:“怎麽?她沒跟你說?我見她還挺伶牙俐齒的呀。”

喻寧澤瞥了她一眼,“她不是這種愛告狀的人。”

“得了吧。”喻琳咧開一個不屑的笑容,“這種小姑娘我見的多了。談戀愛的時候道理一堆一堆的,裝作很懂事很明事理的樣子,就騙騙你這種沒有經驗的。”

喻寧澤懶得跟她解釋,他也不需要跟她解釋。于是他起身,将原先放在身前茶幾上的袋子拎了起來,一步一步朝着喻琳走去。

而喻琳則一邊打開網頁審批着OA,一邊自言自語般說着:“你想談戀愛怎麽也不早說,我給你介紹幾個好人家的姑娘呗。說實話,家境好的姑娘人品也好,不會耍心機。不像這種來路不明的外地女生,一個個不知道藏着什麽小九九。”

“我說句不好聽的,就連葉希都比你那個女朋友來的靠譜。人家至少家裏條件還是不錯的,人也單純......”

她的發言被一聲巨響給打斷,“咚”地一聲,沉甸甸的。袋子落在桌面的那一瞬,喻寧澤的心也跟着落了地。

喻琳握着鼠标的手一抖,皺着眉擡起頭,“你什麽意思?”

喻寧澤語氣平靜,像在彙報年終總結一般:“我最近理了理你這些年送我的禮物,從十八歲生日開始,一年一塊表,都在這裏了。”

直到這時,喻琳的表情才終于有了些許變化。一抹慌張的神色攀上了她的眼角,她坐直了身體,連手指都緊繃了起來。

“你想幹什麽喻寧澤,威脅我?”

而喻寧澤無視了她的問題,繼續彙報着:“其他的東西......用家裏的錢買的幾輛車都停在別墅的車庫,還有些雜七雜八的我也沒帶走,至于學費......我到時候分批轉給你。”

喻琳拍案而起,“喻寧澤!你翅膀硬了是不是?”

說完這些,他終于舒了一口氣,一時間,偌大的房間似乎只剩他一個人,而他,是自由的。

喻寧澤轉身欲走,喻琳的聲音卻愈發尖銳:“喻寧澤!你去哪?你今天把話給我說清楚,你要為了那個來路不明的女人跟我決裂?”

原本不想再過多地糾纏下去,但喻寧澤也不願池夏替自己的行為背上一口莫名的鍋,只好嘆了口氣,轉過身面向喻琳。

“你以前怎麽對我我都沒有意見,但你不應該把葉璟和池夏卷進來。”他的眼神中透出一絲淩冽,以及一抹難以察覺到的委屈,“Halo是我和葉璟全部的心血,而池夏......是第一個我想要用一輩子去守護的人。”

“好好好。”喻琳雙手撐在桌面上,似乎被喻寧澤氣得不輕,說話間,身體一起一伏,連呼吸都有些不暢,“你還挺講義氣是不是?那我呢?”

她走到喻寧澤面前,像個無助的孩子一般推攘着他的肩,“你爸跟那個狐貍精跑了以後,我一個人,又要管欣榮又要管你,你怎麽就不能對我也講點義氣呢?”

“我沒有嗎?”喻寧澤抓住喻琳不斷伸向自己的手,卻始終不敢用力,“我把你當做一位母親,當做一個人來尊重,但是你有把我當人嗎?”

“你現在是越來越離譜了。”喻琳氣極反笑:“我不把你當人把你當什麽?”

“你的所有物。”

他低沉的話語落下,喻琳的笑容僵在臉上。

“你的附屬品,你用來向我爸,向家族中的所有人證明你的榮耀的功勳章。”

喻琳氣得發抖,卻無言以對。所以她只好擡頭瞪着喻寧澤,給了他一個結實的巴掌。

這是她所能行使的,作為母親最後的權力。

臉頰處傳來的痛感火辣辣的,被空調的強風一吹,更是雪上加霜。可喻寧澤卻不覺得難受,他看着眼前掩面哭泣着的喻琳,便明白這才辯論賽是自己贏了。

可是在親情這場戲裏,他們都是徹底的輸家。

喻寧澤知道自己應該上前安慰一下喻琳,哪怕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也該怎麽做。但他的手懸在半空,卻始終無法在她的肩上落下。

就像家裏那張永恒不變的,他五歲時的全家福一樣,他們之間的關系,或許也在某個遙遠的時分停止了流動。

喻寧澤不記得自己是怎麽走出欣榮大樓的,直到刺目的陽光照得他睜不開眼時,他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在烈日下站了許久。

即便心情如此低落,天氣卻還是好得這麽不講道理。他苦笑着,拿出手機沖着湛藍的天空拍下一張照片,随後發送給了池夏。

幾乎是下一秒,對方回複道:【你怎麽在那附近?】

今天的事,他不知道該不該向她開口。這樣難堪的時刻實在是難以啓齒,他自私地想在她心裏留下一個自己無所不能的形象。

可再堅強的人卻也有脆弱的時候,再強大的英雄也會落淚。

喻寧澤蹲在路邊,打下一行字。

【你會覺得我是個很差勁的人嗎?】

沒過多久,池夏的電話便撥了過來,她只說了一個“喂”字,蕩起的回聲似乎暴露了她的位置。想必是躲在哪個無人的小房間裏。

她壓着聲音,可還是難以掩蓋語氣中的擔憂,“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

“你那天見到我媽了,對吧?”

池夏沉默片刻,随後說:“是的,本來不想告訴你是怕你擔心來着,其實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啦,她也沒說什麽。”

喻寧澤的聲音聽不出情緒,“koi用戶信息洩露的事是她指使葉希幹的,為的就是能搞垮Halo,讓我能老老實實回去欣榮上班。”

電話那頭的沉默撕心裂肺,池夏只說了句:“我知道。”

“她跟葉希說,只要能讓我回欣榮,就讓葉希和我結婚,在她眼裏,我的幸福就是她用來維系家族榮耀的籌碼。”

池夏的聲音顫抖着:“我知道。”

“從小到大,凡是她看不順眼的事,看不順眼的人,全都會消失在我的人生裏,說實話,我應該恨她對不對?”

喻寧澤将頭埋在臂彎裏。他原本覺得,和喻琳斷絕關系後,他會如釋重負。事實上,他确實覺得非常輕松,但心空出一塊位置後,竟也會隐隐作痛。

明明之前是那麽無法忍受。

“可她是你的母親。”池夏小心翼翼地開口:“你可以無視她,也可以埋怨她,甚至恨她,但親情這個東西,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說清楚的。”

“就像我有時候也很煩我媽,真的恨不得再也不見她,但是沒到過年過節,還是會想她。”

喻寧澤垂下眼,“我今天跟我媽決裂了,是我做錯了嗎?”

不知為何,明明是深思熟慮後的決定,他卻仍舊想要一個法官來告訴他,他的選擇是對的,告訴他,你沒有做錯。

“你沒有做錯。”池夏的聲音通過聽筒的振動打得喻寧澤耳框發麻,“你只是按照現在的情況,做出了符合自己本心的舉動。但關系會如何流轉,這些都不是你能控制的。”

“或者說,我們也不需要去刻意控制什麽。”

“其實......”池夏頓了頓,喻寧澤似乎能看到她坐在椅子上,擡頭望着天花板思考的可愛表情,“就像地基出了問題的摩天大樓,選擇無視往上添磚加瓦只會倒塌地更加慘烈,除了推倒重建,也沒有其他的辦法了。”

她的比喻非常形象,喻寧澤想到長成喻琳模樣的摩天大樓轟然倒塌的模樣,忍不住笑出了聲。

方才的陰郁心情一掃而空,連傾斜而下的暖陽都柔和了幾分。

她的聲音仿佛有魔力一般,像兒時午後聽到的搖籃曲,将他的憂慮不安通通撫平。

喻寧澤起身伸了個懶腰,問:“你上次是不是說想吃一家網紅店的蛋糕來着?好像就在這附近。”

池夏一聽有吃的立馬來了精神,“要的要的!不過......那家店不知道要不要排隊。”

說完,電話那頭傳來“咚”的一聲,看起來像是她起身太快撞到了桌角。

喻寧澤笑得更加燦爛,“沒事,反正我曠工也沒人扣我工資。”

池夏大喊一聲:“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喻寧澤的嘴角就沒下來過,他的腳步越來越輕盈,晚夏的暖風一吹,好像真的能乘風飛上雲端一般。

他想,今天真是個不錯的日子。

明天一定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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