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想起來了

第46章 想起來了

天帝驟然出現的身影更是讓周圍一靜。

恰巧負責“護送”司陸将軍的韓默回來了, 看見天帝竟然也在,他便忙想要上前來禀報:“陛下……”

“本座已經知曉。”虞白溪聲音淡淡地開口,打斷了韓默的聲音。

擡步來到戚葭面前,淺淺的藥香彌漫開來, 天帝煙藍色的眸子直勾勾地注視着他。

“你不是任何人的替身。本座可以保證。”虞白溪說。

戚葭:“……”

天帝這樣直截了當地澄清, 戚葭都不知該繼續問些什麽了。

再有疑問也都被這一句保證給堵了回去。

戚葭沖虞白溪眨了眨眼睛, 總覺得有些事兒還是怪怪的, 他得繼續打聽。

但不想天帝這一句澄清,卻驟然讓方才還有一點點為他擔心的不度山衆生靈徹底活躍了起來——

“天帝特意跑來解釋, 可見是極在乎葭葭的!”

不敢直接當着天帝的面議論說話, 五薯只好都蹲在戚紹胥身上, 用鳥語啾啾啾。

另一只麻薯團子猛點頭, 發出的聲音也是一頓猛啾:“是呀是呀, 不是替身就好, 不然太羞辱啾了!”

“啾噢!天帝特意跑來解釋, 一定是怕葭葭誤會,可見他心裏也是有葭葭的!”

戚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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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

但是……

你們也太好說話了吧!

但這裏人多口雜,戚葭也不好再追問什麽。

尤其方才周圍其實還有些看熱鬧的仙侍或外族生靈——這幾日已經有很多陸續來到天界的外族生靈。

但自打虞白溪出現後,那些看熱鬧的人不是作鳥獸狀散開了, 便是猶如鴕鳥一般縮在了原地, 動都不敢動。

魔王遙冀君明顯就是後者。

迎面被天帝周身寒涼的氣息一撲,本來想趁機跑路的遙冀君幹脆動也不能動了,在原地踯躅了半晌, 直到他混亂的氣息引起天帝注意、虞白溪轉頭看向了他。

……

遙冀君趕緊小跑上來, 給天帝行禮。

“天帝陛下, 小王這廂有禮了!”

動作乖張,幾乎可以稱得上是屁股尿流, 倒極似傳聞裏的,他曾被天帝吓破了膽子。

虞白溪又看了他一眼,表情倒是依然很淡,只簡單地客套了一句:“魔王已經到了。”

“今日才到。”

遙冀君拱手哈腰:“小王此來天界,一為賀陛下壽辰,二為賀陛下新婚之喜,禮物已經送到,我手下的魔正與天界禮官們交接呢……”

“那便先謝過魔王。”虞白溪說着擡手握住戚葭的手腕:“本座與天後有要事商議,先行一步,諸位請便。”

他話音剛落,戚葭便覺得自己手腕一緊,被人拉拽了一把。

耳邊最後響起的是魔王祝福他們百年好合的聲音,眼前的景物一瞬間卻切換了——他們已經回到了鴻蒙宮內。

甫一出現在兩大一小、三棵蘭花樹下,戚葭落腳不穩,下意識向前一栽。

虞白溪握着他手腕的手發力,卻也來不及穩住他身形,戚葭的額頭直接撞在天帝肩膀。

一只強勁有力的手臂環住了戚葭的腰。

藥香味混着蘭花香散了開來。

戚葭:……

幹脆往天帝懷裏一靠。

虞白溪:“……”

環在青年窄腰之上的手連忙擡起,天帝筆直站立,雙手半擡懸于半空。

想來朔靈會幫自己招待好不度山衆生靈,戚葭也不急着回去,眼珠一轉,沒有起身,反而作弱風拂柳狀更加倚靠上天帝:“可吓死我了,驟然被拿來跟妖神作比較,這是什麽事兒啊!”

“……”

天帝沉默片刻。

“你會怕這個?”

“怎會不怕呢,那可是妖神!”

即便已經過去萬年了,依舊是傳說的妖神!

戚葭:“我也只有幾個月的記憶,可想當初在不度山時,我卻也聽說過陛下與妖神之間的事了。你們二人究竟有多聞名于世,可見一斑。”

虞白溪:“……”

“不過以前我還沒多想。”

戚葭又擡頭:“現在看來,原本你們都實力極度了得也便罷了,可陛下擅長煉器,妖神也擅長煉器;陛下是天下第一,妖神也曾是天下第一;陛下當年幾千歲,妖神當年也不過只有幾千歲……你們二人還真是并駕齊驅。”

“……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樣。”

虞白溪低眸看着青年:“我與他……不熟。”

戚葭無語了:“……你也說過,你與我不熟。”

虞白溪:“……”

戚葭本來還不是很在意,現在反而來勁兒了,仰起脖子露出一大截雪頸,他問虞白溪:“妖神叫朝歸?是哪個朝、哪個歸?”

“……他随母族姓,芙蓉山現在的女王姓朝,朝向的朝。”虞白溪:“歸便是歸宿的歸。”

戚葭又問:“為何我都不曾在史料史書中聽聞他的名字,大家都只叫他妖神。”

虞白溪:“畢竟是半步封神之人,百萬年間唯一四界公認的‘神’,名字自然已經不重要。”

戚葭:“連陛下都比他不得?”

虞白溪微一點頭:“嗯。”

戚葭斜眼:“可他的名字,陛下卻記得這樣清楚。歸宿的歸啊……”

虞白溪:“……”

如果戚葭現在是圓啾形态,應當早就團成球狀生胖氣了。

可青年形态下,戚葭斜眼眯着打量對方,俊美的面龐滿是驕矜:“他長得,當真與我很像?”

虞白溪再度瞥開目光:“……還行。”

“?還行是什麽意思?!”

離得太近,所以也可以很清楚地感覺到彼此的呼吸,虞白溪下意識地側頭:“世間皮囊長相,大致無差幾多。”

戚葭:“……那他身形也與我很像?真有人能跟我很像?”

原本替身一說戚葭還無所謂,只覺得是司陸将軍有病。

但如今稍微一代入,的确有許多地方需要深究:

“陛下曾說過我身形削瘦是因為修煉壞了身子。”

戚葭又眯了下眼:“……那妖神與我很像……是因為什麽?他也修煉傷了身子麽?”

天帝仍舊保持側頭的姿勢,沒有說話,只叫了他一聲。

戚葭原本還覺得天帝态度有異,這時才看出哪裏不對,稍微立直了些身體:“……你的眼睛。”

從方才出現開始,虞白溪便少有與他對視的時候。

而他此時才終于看清,天帝的雙眸原本是煙青色的,雖然色彩淡漠得像陰天時傍晚的顏色,有時也像一汪凝固着的冰寒潭水,但質地卻如琥珀一般,勝在靈動有神。

可如今,虞白溪的一雙眸子裏已經染上了一片赤紅,灰藍色的眸子幾乎被紅色淹沒。

而且不對焦。

最重要的是眸中帶血。

天帝應聲眨了下眼,似是再也撐不住,幾滴鮮血便于眼下滑落,流下一行深明的血痕。

戚葭:???

“你的眼睛!?……之前還好好的啊!”

“無礙。”虞白溪說。

說着便拿出一根白色綢帶,直接将雙眸遮蓋,再于頭後系了個結。

很快有紅色血跡污染了純白的布條,也被天帝施了清潔術,盡數打理幹淨。

這一幕乍看起來有些可怖。

不是因為天帝雙眸滴血,而是因為雙眸滴血之人的過分淡定。

虞白溪的确極為淡定地說:“只是這次換到了眼睛而已。”

戚葭:“……什麽意思?”

虞白溪略微低頭,像是依稀望着青年的方向:“你見過本座脖子和手臂纏繃帶。這次的情況與那些時候無異。”

戚葭:“就是……簡單理解,這次是……輪到眼睛壞爛了?”

天帝經常不是這裏多出一道血跡,便是那裏忽然潰爛了。

壞掉的傷口有的幾日、有的要時隔數日才能好。

倒是都可以全部長好,或許會留下一些痕跡,但也不多不明顯。至少戚葭見過它長好的模樣,時間久了,便也習慣了。

可他從沒想過,天帝的這種傷,還能爛進眼睛裏!

“會好的。”虞白溪聲音淡淡地說。

每回戚葭提起他的傷,天帝總是這一句。

只是這一次,莫名其妙的,小胖啾心尖驟然一痛。

“會……完好如初?”

“嗯。”

或許是為了安慰他,天帝甚至挑了挑唇角。

他眼上蒙着白布,從前冷厲的模樣便失了幾分,只剩下極端正清正的英俊相貌:“從前也有過幾次這樣。”

戚葭:“幾次是幾次?”

虞白溪淡淡垂眉:“不記得了。”

“……”

戚葭呼吸一滞。

虞白溪便補充說:“僅有兩三次。愈合後眼睛并不會出問題。”

戚葭又擡手在天帝眼前晃了晃:“……那你現在,是看不見了麽?”

虞白溪說:“上仙都不需要通過視力辨別外景。”

說着似乎為了讓他安心,天帝還擡手捉住了戚葭亂晃的一只手,出手十分準确。

戚葭這才略微安心——對哦,上仙都是可以靠神識辨識外物的。

像虞白溪這樣的龍,其實根本不需要眼睛。

只是不知為何,戚葭心裏依然不好過,刺痛過後便是悶悶地,喘不上氣一般。

手被虞白溪捉着,他便立馬感覺出對方指尖滲透出的涼。

涼絲絲的沁滿寒意,像握住一整塊的冰雪。

從前也知道虞白溪體溫低,可戚葭從未放在心上過,甚至還覺得天帝的低溫正好适合毛絨絨的他往上貼,清爽涼意。

可如今……

戚葭沒敢動,任由天帝的指尖捏着,默默地将自己的熱量傳過去。他不動聲色地問:“什麽時候看不見的?”

“今天早晨。”

“叫藥王他們看過了麽?”

“舊傷而已。”虞白溪說。

戚葭便懂了,天帝已經說過許多次了,他這個舊傷,是看不好的。

“……你為殺妖神幾乎都快沒命了,我卻以為你把我當作是他。”

看着眼上纏着繃帶後,連鬓角都變得柔和了一些的天帝,戚葭忽然覺得:“那個宋司陸竟然說你鐘情于那位妖神,簡直是過于荒謬!”

虞白溪:“……你。”

天帝猶豫了一瞬,之後還是提議:“這段時間還是少見生人為妙。”

戚葭:“我們只是在花園中撞見。”

能來到天界的生靈無不有飛天遁地、一步千裏之能,即便是還未飛升的凡界修行者,也唯有距離飛升僅差一步的大乘期者才有資格受邀來此四象大會。

所以玉京之中并不會限制這些人的活動。各位仙家的地盤中,不喜或不準人參觀的地方便自行設立結界便可,外人不可輕易破壞。

戚葭與司陸将軍和遙冀君相遇的花園便屬于公共區域。

天界向來人少,戚葭往日裏在花園都極少會碰到旁人,不想今日卻遇上了兩個。

“遇見一個破岳族的妖倒也沒有什麽。”虞白溪說:“只是天界近來人多眼雜。本座總不能将你……綁起來,綁在身邊。”

盡管可以感知,可畢竟無法用雙眼再去看了,沒有了往常的注視,便更難從天帝淡漠的聲音中聽出什麽情緒了。

虞白溪只是淡淡地說:“只希望天後能時時警醒,多注意防範。”

戚葭:……

戚葭忽然想到了什麽:“陛下的神識一直在我身上?不然怎麽來得這麽快?”

虞白溪又一怔,而後解釋:“天界近來人多眼雜……”

他大概還是不喜說話。

說來說去還是這一句。

戚葭:“……”

“我倒希望陛下将我捆起來。”戚葭忽然說。

“什麽?”虞白溪偏了偏頭。

清冷的藥香氣襲來,終究是才沒有了視力,天帝還不習慣,為聽清青年的話便下意識向戚葭的方向靠了靠。

戚葭原還是靠在對方懷裏的,如今相當于是面對面地與虞白溪貼着。

天帝湊了過來,一小截白綢布料都拂過了戚葭的臉。

如此近的距離……戚葭眨了眨眼睛,忽然惡趣味地更向天帝的方向又湊了湊。

“我說……”

他聲音壓得很低,“陛下不若就将我捆起來,然後如那魔界話本一般……”

“胡鬧。”

天帝徹底直起了腰,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知他是在開玩笑,虞白溪的語氣倒沒有生氣或發威,只是白綢下面的耳朵,看上去,隐隐有些泛紅,像是動了怒。

“陛下,太古鏡那邊……需、需要您去看看。”一名仙童驟然來報。

戚葭認出來,那是老君身邊的侍爐仙童。

那仙童大概也沒想到自己奉命來請陛下,看到的竟是帝後相依的這一幕……以為自己準沒命了的仙童直接跪在地上:“陛下恕罪!君上恕罪!”

“恕什麽罪。”

戚葭稍稍直起身,他不欲為難這個小童,漂亮的眉眼顧盼生輝:“不想你看的話我們便立結界了,與你何幹,起來罷。”

“是……謝謝君上。”

再起來的時候小童已經紅透了臉,看了眼容姿明麗的君上,之後再不敢擡頭。

“什麽情況?”天帝清冷的聲音響起。

小童才重新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老君說乾坤鏡已經煉化完畢,就可以與鑒天鏡融合了,請陛下去看看。”

“好。”虞白溪又問:“玄鏡仙人可到了?”

“老君已經派人去請玄鏡仙人。”

虞白溪:“嗯。”

戚葭知道,想要合成神器太古鏡,需要先煉化乾坤鏡,之後再将其與鑒天鏡融合。

這個過程需要用時數日,自取回乾坤鏡後,虞白溪便已經安排人煉化。

煉化乾坤鏡不難,倒也不需要天帝親自上陣,但估計融合時容易出岔子,所以要特意請虞白溪過去一趟。

“不過……鑒天鏡還在玄鏡仙人那裏?他現在将鑒天鏡送去老君處?……”戚葭覺得哪裏不對:“現在天界人多眼雜……”

戚葭也不禁用了這個詞。

主要是萬一若有人搶占鑒天鏡,那太古鏡最終不就煉不成了?

“無礙,本座早已派重兵護衛玄鏡府。”

“這樣說來,很快就會有一柄神器現世了?”

戚葭沒再繼續追問。雖然總覺得這個過程有點兒過于輕易,但他還是:“那我也得去看看!”

虞白溪卻說:“融合約還需要一日,你不如明日一早再去。否則,期間會很無聊。”

“啊……”戚葭呆了呆。

“那,那也行。”

虞白溪略微勾唇:“去玩吧,本座過去看看。”

“好噢。”戚葭應了下來。

與虞白溪分開後,戚葭正準備回去找戚紹胥他們。

但安頓好了不度山衆生靈的朔靈仙子,已經率先跑來尋他,負責保護他安全的韓将軍也已經在陛下離開後趕到。

“遙冀君代表魔界送來了好多新鮮瓜果,小仙想着戚師兄他們是魔修,多吃些魔界果子自有助益,便安排人去給戚師兄他們送去了一些。”朔靈禀報道。

戚師兄指的就是戚紹胥。

卻原來戚紹胥雖然常年待在不度山中,思想單純了些,可論起年齡他今年也有萬餘歲,比朔靈大,朔靈便随着君上一起叫他戚師兄了。

“好。”戚葭應了句,還是極滿意朔靈的周到的:“你做得不錯。”

“君上謬贊了。”朔靈仙子客氣了一句,也沖他福了福,再起身時表情就有點兒着急:“君上方才與陛下……”

“放心,我們很好。”戚葭表示自己與陛下的關系依然牢靠,只不過……

“陛下今日眼睛不适,大概暫時看不見了,以前也這樣過麽?”

朔靈:“小仙記憶中是有過一次,老君說是正常現象。”

“嗯。”

那就與虞白溪說得一致。

只是戚葭心裏還是覺得哪裏不妥,有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最近的事情都擠在了一處。

他又問韓默:“陛下要抓的那位掩日族的長老,還是沒眉目麽?”

“不知道躲在哪裏了。”

一提這事兒韓默也愁,現在來天界的外人很多,雖然每個生靈進天門大陣前都經歷了嚴格的探查,可畢竟還有擅長蠱惑人心的掩日族長老流竄在九重天,誰也不知道祂的目的目标究竟是什麽,且……

“不止太古鏡就快被煉成,據說魔界火山那邊也傳來異動,顯然是炎陽遁也快出世了!”

韓默作為一只鵬鳥,發愁的時候都想拔自己的羽毛:“芙蓉山那邊一直暗戳戳地想要搶奪炎陽遁,我姐即刻便要返回樊城了,以免到時候真有什麽突發日常,不好支應。”

“炎陽遁?也快出世了?”

“是啊,原來沒這麽快的,不知為何也發生了異動,竟然有即将出世之兆。

“那柄神器最麻煩,是火屬性的,與陛下屬性全然相斥。原本我姐的實力也夠取神器了,可她雖是火鳳凰,卻是地地道道的金屬性,火最克金……”

韓默一想到這事就發愁,不禁嘟囔:“最後還是得由陛下來取。”

戚葭:……

戚葭想起他們眼上都蒙着紗布、已經瞎眼了的陛下,終究還是沒忍住地問了一嘴:“那不能不取麽?”

“那不行的。”韓默擺手:“雖然芙蓉山那邊現在應當也無人有能力直接取走神器,但凡事遲則生變,陛下意在集齊八柄神器,但凡神器出世他必要頭一個拿到。

“再說神器在那裏若不取走,便會引來無數搶奪與殺戮,那不是陛下要的。唯有将神器都收于天界,統一四界,才是陛下的心願。”

“那……你們陛下不會碎掉嗎?”

戚葭想着虞白溪今兒流血、明兒瞎眼的情況,總覺得用“碎”這個詞形容他極為貼切:

“虞白溪是水木雙靈根,取火性神器,反噬會更厲害。”

“陛下不會有事,君上放心。”

韓默對自己陛下的身體還是挺自信:“陛下畢竟是龍……萬年前都……呃,這麽多年都沒什麽事兒呢,堪稱不死之身,取個神器而已,咱們做不到,可對陛下來說還不算什麽,就是到時候會更難受些,這也是難免的。”

說到最後,韓将軍也不免神情低落:“可這些年再難受陛下不也受着了麽,陛下說他不會有事……”

戚葭跟着默然。

知道八件神器對虞白溪來說意味着什麽,他也不好再說什麽。

大概最近仍舊是恢複靈力的關鍵期,下午戚葭覺得困倦,便回宮睡了一覺。

再醒來時已經入了夜。

遙夜沉沉,月光如水。

戚葭睡懵了,醒來都不知是什麽時辰。

虞白溪似乎還未回來。

朔靈仙子和韓将軍也不在。諾大的未央宮中只有他一個人。

不過縱然如今天界人多眼雜,天後單獨就寝也不會有什麽危險——為了保護他的安全,這段時間虞白溪還把法寶“玉照”留給了他。

那可是即将步入神境的大尊者,都不能強行破除的防禦類法寶。

或許是玉照的隔絕作用太強,戚葭覺得今日的宮殿比以往還要安靜了許多。

又或許是夜色已深的緣故。

戚葭起身給自己倒了杯茶,又站在鏡前審視起自己的儀容。

作為人的,以及作為啾啾的。

給胖啾形态的自己打理好頭頂的幾根翎毛,鏡前重新變回人的青年依舊沈腰潘鬓、容姿既好。

他打算去看看虞白溪那邊進展得如何了,便在修身的長衫外頭又套了一件寬松外袍。

雕花雲線織成的白色袍子,暗處金絲銀線浮動,流光溢彩,更襯得他一身氣質華貴,腰細腿長。

燈火通明的宮殿內,戚葭極滿意地打量鏡中的自己。

倏爾燈燭搖晃,他忽然聽見了敲門聲。

“誰?”

青年眉眼一晃,驟然看向門外。

——敲門聲不是自宮門外的大門處傳來,而就産生于他所處的寝殿門外。

如此近的距離,按理來說在有人來之前他便會察覺……

“天後娘娘,是小可啊。”

外頭一道略微浮誇的聲音傳來,戚葭想起這個聲音,是白天時便神經兮兮的宋司陸。

“你……是怎麽進來的。”戚葭徹底轉身。

衣袂翻飛間,外頭的大門也驟然被推開,宋司陸不請自來,已經大踏步地步入房中。

“天帝的法寶的确厲害,可惜還攔不住小可。”

戚葭:“此前倒未曾聽聞将軍的修為如此之深,竟然可破玉照。”

他清朗的聲音響起,裏面有沉吟,卻沒有慌亂。

他甚至重新來到桌前,又給自己倒了杯茶。

“娘娘倒比小可想象中的要淡定許多。”

宋司陸過于狹長的眼睛眯起,像打量獵物的毒蛇:

“天帝的玉照固然厲害,若論修為小可自然破解不了。但聽說娘娘失憶了,那看樣子娘娘也不知道,玉照其實不是防護罩,而是一種結界。”

宋司陸勾唇笑了一下:“幻術結界。”

戚葭點點頭:“聽聞司陸将軍如今幻術天下第一。可即便如此,在玉京私自施展幻術便是死罪。”

“小可既然冒昧來私見天後,便不在乎被天帝察覺。”

宋司陸無所謂地笑了笑:“最起碼,娘娘現在不用試圖聯絡天帝了,在我的結界中,你傳遞不了任何的消息。”

戚葭的臉上露出一瞬的慌張。

“看來司陸将軍平時也有掩藏實力,在天帝的地盤施展幻術,絕非一個幻術天下第一能泛泛概括。”

“哈哈,娘娘謬贊了。”

宋司陸仍舊客氣地笑:“天帝有照破一切幻境和人心的法術,的确,想要瞞過他、還在他眼皮低下創造這樣一個結界,不容易。”

“那将軍是如何做到的?”戚葭歪頭一問,散落在肩頭的青絲傾瀉,滿臉好奇。

“普通人自然做不到,小可我嘛……”宋司陸話鋒一轉,手中忽然變出一把折扇:“娘娘,不請小可喝杯茶麽?”

戚葭沒有動。

他單手撐着桌角地倚在桌邊,長身玉立,就那樣筆直地迎面瞧着對面搖扇的人,沒有絲毫要邀請他喝茶的意思。

宋司陸也不甚在意地又笑了一下:

“娘娘別緊張,小可就是好奇,今日一別以後,天後娘娘可否有追問過,天帝與我家殿下之間的事情?”

宋司陸狹長的眼眸不懷好意地彎了彎,但仍舊禮貌道:“這對小可來說很重要。”

“重要到,将軍不惜犧牲性命也要犯禁破關來此?”戚葭問。

雖表情仍然淡定,但還是難掩發白的面色。

他本就身形削瘦,如今撐着身子立在桌邊,弱風拂柳一般,更好似在強裝鎮定的硬撐。

戚葭說:“即便現在我不能呼救,但你也跑不了了。”

“當然重要!”

不知那根筋又被觸動,方才還極力保持禮貌的妖忽然發起狂來,大喊大叫:

“你身為天後,竟然連自己夫君與別人的事情也不關心?!”

“妖神已經死了。”戚葭垂眸漠然道:“我問他的事做什麽。”

“不是的,他不會就這樣死了的,我不信!”

揮袖将攔在自己面前的屏風劈開,徹底現身在戚葭面前的宋司陸已經雙目赤紅,他擡指指向戚葭:

“你不過是一只小小鹦鹉,有什麽資格與他身形相似!有什麽資格……虞白溪,他有什麽資格……不過沒關系,虞白溪他很快就要死了。”

剛剛發狠發癫的人,驟然又笑了。

他一收折扇,扇子在他掌心“啪”地發出一聲脆響,宋司陸笑着對戚葭說:“娘娘不是好奇我為何會過來麽?那自然是,捉了你,去要挾天帝。”

“……”

戚葭扶桌子的手一緊,強止住身形的搖晃:“你準備要挾他……做什麽?”

“也不做什麽……就是看看他,會不會為了你而死。哈哈哈哈!”

戚葭:“……瘋子。”

“事到如今,小可也不怕被娘娘知道。小可向來憐香惜玉,娘娘如此絕色,該讓娘娘死個明白。”

宋司陸說完,扇子一揮,與空中驟然映出一個畫面。

是站在煉器爐前的虞白溪。

今日是合成太古鏡的重要日子。

宋司陸死死盯着那個畫面:“天帝手中已經掌握了五柄神器,若再被他合成太古玄虛鏡,便是六柄。你知道天帝野心勃勃地想要集齊八柄神器是為了做什麽麽?……他要逆仙駁天!他、他竟然想要屠神!”

戚葭并不關心這個,他看着那個畫面,覺得心中不妙的同時,只覺得自己不能再被這個結界所困,不由擡掌。

“……你們的目的是,搶奪太古鏡?”

“那是自然。”宋司陸笑道。

“先前鑒天鏡一直被安置在玄鏡仙人處,且,取回乾坤鏡後,陛下一直将之放在老君處煉化,想要得到太古鏡,單獨取此二鏡不是更容易些?……總好過,你來捉我去威脅虞白溪好得多。”

“你以為天帝真沒在玄鏡仙人處和老君處安插人手?”

說到這裏,宋司陸更氣了:“若不是真以為老君那老頭好搶,掩日族又怎麽會輕易暴露蹤跡!”

戚葭說:“陛下怎可能會是大意之人。”

宋司陸:“你閉嘴!主要也是掩日族太蠢了,你們天界的人自诩清正,總不太聰明的樣子,堕仙了也聰明不起來。不過也罷,本尊本來就沒想跟他們合作。”

戚葭挑了挑眉:“都是神族傀儡,誰也別說誰了吧。”

“虞白溪連這都告訴你?”

宋司陸搖扇子的手明顯一頓,表情一怔後,面色突然黑了下來:“那看來捉你去威脅天帝,至少也能擾亂他一二。”

戚葭又緊了緊放在桌上的手,五指張開,白潔的手背上骨骼和青筋凸起,面色又白了白。

宋司陸見他們的模樣,不由又滿意地大笑道:“其實此次我來請娘娘,一來為防有變,說不定娘娘到時候也能叫你們陛下分一分心。二來,小可實在好奇娘娘與陛下的關系,畢竟,娘娘與他真的很像。”

“……別叫我娘娘。”戚葭微微咬了咬唇。

“小可勸娘娘不要做無謂的掙紮了,除非神族親至,下屆當中無人能沖破我的幻術。”

“虞白溪也不可以?”戚葭放棄了,幹脆收回了靈力,緊按桌子的手掌都不再用力。

“這是自然。”

宋司陸又得意地笑了:“他是很強,可他頂多是不會中招而已,卻破不了我的神極幻境。”

說到這裏,宋司陸又是一陣發癫的狂笑:“一切幻術都不可影響左右天帝神志,可虞白溪就真沒有弱點麽?哈哈哈!”

宋司陸又是一陣狂笑:“一萬年!他做了一萬年的孤家寡人,六親背離,為人所懼,受盡譴責唾罵!我當他真有神性,當真鐵石心腸呢,結果還不是,他終于還是受不了了。”

“只要不是神,便有七情六欲,便會渴望感情,親情、友情、愛情……他找上了你,便說明他亦動搖了。”

“聽說娘娘懷孕了,是天帝的孩子。”說到這裏,宋司陸又看了看戚葭的腹部,表情逐漸變得兇殘:

“他怎麽敢!你怎麽敢!你們都得死!不如我現在就殺了你……”

比起司陸将軍的癫狂,戚葭眼下的反應完全可以稱之為平靜。

他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聲音慢慢:“就因為我懷了天帝的孩子,我就得死?”

“為了要你死個明白,我早就提醒過你三清劍,你究竟問過天帝沒有?”

宋司陸忽然瞪向了他:

“你知不知道,那柄劍便是我家殿下鍛造送給虞白溪的!可他卻用那把劍殺了他!這麽多年他殺人都只用那把劍,他身為天帝,要什麽法寶靈器沒有,卻只用那把劍,他如此羞辱他!……”

“你錯了。”

戚葭緩緩出聲打斷他:“三清劍,不是妖神鍛造送給虞白溪的。”

方才宋司陸過分吵鬧,便襯得戚葭方才的這一聲幽冷,別樣的清朗好聽。

宋司陸又愣了一下。

戚葭已經擡步來到窗前,外頭月色朦胧,沒有風,顯然是此間已經被幻術隔離、另成一個空間的緣故。

但他也沒再試着脫逃,反而一轉身,姿态随意地斜倚在窗柩欄杆上。

美人倚欄,錦樹見花。

戚葭又敲了敲自己的額頭,說:“那柄劍是虞白溪按照自己的想法鍛造的,妖神頂多是從旁協助,指點了幾句。不管怎麽說,萬年前,四界一流的煉器大師的确還是朝歸。”

“哦對了。”戚葭放下手,選了個更随意的姿勢靠着:

“你不提醒我都忘了,朝歸還是幻術第一大師。”

“你知道什麽,憑你也配提我兄長的名諱?!”

宋司陸眼中已是殺機縱橫:“是虞白溪告訴你的對不對?他竟肯開口向你辯駁了他與兄長間的事情!??”

“我當然知道啊。”

戚葭無視了對方的瘋狂,聲音平穩冷靜:

“那會兒虞白溪有想法要打造一柄劃分陰陽、揚清降濁,化解世間一切苦厄的仙劍,朝歸恰好路過知曉此事,看那天界太子認真的模樣實在有趣,便出言指點了兩句,但事實上他們并不算是彼此相熟的關系。”

戚葭說到這裏,聲音略低:“這些也不是虞白溪告訴我的。”

之後他擡起兩根手指,在木質窗柩上敲了兩下,發出“咚咚”兩聲聲響,戚葭的聲音越發清朗好聽:“是我自己想起來的。”

話音落,又是铮然一聲脆響,房間裏的氣息驟然一變。

依舊沒有風。依舊冷月高懸。可一切又都變了。

迎着宋司陸難掩震驚的表情,戚葭語速慢慢、聲音慵懶地說:“你這個破結界或許此前是無人能破,但既然我想起來了,倒難不住我了。”

“你……是……”

感受到在此之前被自己牢牢掌握的空間如今竟徹底斷了聯系,宋司陸一臉驚怖。

恐懼極速蔓延,宋司陸驚詫着,卻生生不敢叫出那個名字。

眼前的青年卻緩緩環視着這個已經被他取締的幻境,閑庭信步一般,緩緩說:“我之前一直覺得我不是一只鹦鹉,可虞白溪又說,從沒有人對我施過幻術。他那條龍……”

“縱然總是話不說盡,但也從不說謊。”

“然後現在我終于明白了,的确無人對我施過幻術。”戚葭聲音悠然也孤傲:

“能對我施幻術的,只有我自己。”

“你是!……”

宋司陸眼睛眨也不敢眨地看着那窗前之人,對方身骨削瘦修長,是他印象裏窄腰高束的打扮。

爽朗清舉,龍章鳳姿。

幻境的氣息卻又是一變,已然針對于他、布滿殺機,宋司陸感受到了危險,終于忍不住叫出聲:“你是……朝、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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