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逐夢年代

逐夢年代

俞晚和游略第二天就帶着孩子回到鄯田。

請來的阿姨臨時上崗,把家裏收拾得幹幹淨淨,還給俞晚單獨做了月子餐。

俞晚站在窗前,夜幕群星璀璨,洗淨的被單在風中散發着皂香,一切都是那麽令人愉悅。

她閉上眼睛,輕聲感嘆道:“唔,回家的感覺。”

認真說起來,雩縣才是她從小生長大的地方,她理應對離開這件事感到不舍和留戀。

然而沒有。

因為只有這裏,才真正讓她感受到了家的輕松和溫暖。

阿姨還在廚房忙碌,身後游略正在逗女兒,他的笑聲低低的,壓在喉嚨裏,似乎是怕吓到小苗苗。嬰兒吐泡泡的聲音和湯鍋的咕嚕聲交雜在一起,并不顯得嘈雜,反而格外動聽。

于是在這一刻,俞晚只覺得自己的心也變得無限柔軟。

“你小心點,別到時候又把她弄哭了。”

“放心,她跟我現在熟得很……”

.

苗苗四個月大時,俞晚正式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崗位。

雖然産後免不了有些心理和生理上的負面反饋,但因為經濟的寬裕、婚姻的和諧,她并沒有經歷外人想象中那種爹不痛娘不愛的悲慘月子生活。

只是話又說回來,生活不可能處處完美,心懷惡意和愛別苗頭的攪事者在哪都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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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看不慣你,所以見不得你半分好,你的幸福生活,在她眼裏反而是戳心窩的阻礙,必須破壞才高興。

譬如——

回到辦公室的第一天,俞晚給同事們帶了好吃的芝士蛋糕,感謝他們在她生産坐月子的時候幫忙分擔了工作。

蛋糕包裝盒是專門訂做的,能折起兩只可愛小兔耳,寓意着她女兒是兔年寶寶。

盒子底部印了“初元”的标志——鄯田最貴的甜點屋,這麽一小塊芝士蛋糕就要六十多,俞晚訂了20個,趁着午休時間分給大家。

辦公室裏有孩子的女同志占多數,都經歷過生産坐月子的煎熬,得知俞晚是意外早産後,非常驚訝于俞晚的恢複能力。

“看來你家裏人很盡心,月子裏伺候得是真好哦。”

年紀最大的主任啧啧稱奇:“你這生完跟沒生一樣,都瞧不出來是當媽媽的人。”

俞晚把蛋糕遞給她,彎着唇:“沒有啦,我生完第三天就回鄯田了,家裏人都在老家沒過來。是游略托人找了個很靠譜的阿姨,經驗蠻豐富的,很會照顧月子。”

玉雯點頭:“是的是的,我嫂子當年難産差點沒了,也是請了月子阿姨。不得不說,專業的人就是靠譜許多。”

“月子阿姨不便宜吧,聽說工資都夠請兩個保姆了,普通人哪裏有這個條件,也就是俞晚好福氣。”

玉雯是去俞晚家吃過喬遷宴的人,聞言就道:“俞晚本來就不缺錢,反正游略能賺,請個阿姨又不算什麽的。”

她快言快語,說話不過大腦,講的好像俞晚全靠男人養似的,話音落下後才意識到自己這麽措辭不太妥當,連忙補救:“而且俞晚這麽快就回來上崗了,他們家在鄯田有車有房,生活負擔也輕的啦。”

大家都知道俞晚和她丈夫不是本地人,之前是租房住,以為年輕人至少還要奮鬥個幾年,沒想到這麽快就定居下來。

于是立馬就有人問:“俞晚,你們家買房了?什麽時候的事啊,都沒聽你說起過欸。”

“買在哪裏啦?多少錢一平?貴不貴的?”

“你們夫妻兩個了不得噢,這麽快把車房都買了,看來游略真是沒少賺。”

辦公室內你一言我一語,熱鬧得很,話題都是圍着俞晚打轉,得知她把房子買在市中心那個“富人小區”後,更是驚嘆。

俞晚面上帶着笑,沒有因為別人的恭維而得意,也沒有把那些酸言酸語放在心上。

之前收入不穩定,她很少對外聊自己家的情況,但現在經濟水平已經上來了,低調過了頭反而會帶來麻煩,遮遮掩掩地活着并不是長久之計。

她倚着辦公桌,語氣溫和:“其實住進去之後還是滿意的,雖然貴了點,但是好在地段不錯,略走幾步就是商業街,又臨江……”

“哈。”

旁邊忽然傳來一聲突兀的嗤笑:“笑死了真是。有的人啊,牛皮吹得越大越容易破。俞晚,孩子才幾個月大你就這樣打腫臉充胖子的,我都替你女兒感到可憐。”

……

如此嚣張的譏諷。

好像香江武俠片裏的醜角反派,連修飾一下措辭都不會,除了給人添堵之外,沒有任何存在的意義。

俞晚抿了抿唇,心裏湧起一股“又來了”的煩躁。

這次分蛋糕她一視同仁,辦公室所有同事一人一個,包括跟自己向來不對付的陳珊妮。

對方已經把蛋糕盒拆開了,用一種很粗暴的方式,兩只兔耳朵破壞得七零八碎,再不複原來的靈動精巧。

陳珊妮捏着勺子,漫不經心地攪着那塊蛋糕,卻不吃,只陰陽怪氣道:“哎呀,人這一輩子,總不能只為了掙面子而活。這蛋糕不便宜呢……俞晚,你不會是挪了你女兒的奶粉錢買的吧?”

俞晚還沒來得及說話,旁邊的玉雯就一下冷了臉:“你什麽意思?”

“我能有什麽意思,大家都是同事,我關心她,為她好。不像你,跟個傻子似的戳人家心窩。”

“我怎麽戳俞晚心窩了?陳珊妮,以前是大家都心善不跟你計較,你不要越來越過分!”

“說你蠢你還不服氣了。”陳珊妮撇撇嘴,把手上的蛋糕攪得越發狼藉,笑容古怪:“你難道不知道,俞晚她老公就是個沒工作的混混嗎?還賺大錢呢,人家都要靠她養的。”

嗯?

俞晚怔了怔,難得收起笑,臉上流露出幾分詫異。

而她這種反應,在陳珊妮看來就是實打實的心虛,于是越發有底氣:“老話講得沒錯,知人知面不知心,你看她每天把自己搞得光鮮亮麗,誰猜得到背後竟然還要辛辛苦苦打工養男人啊。哎呦俞晚,我跟你說句真心話,現在已經是新時代了,女人離婚又不是過不下去,你可不能被一個吃軟飯的街溜子這麽拿捏。”

“放屁!”玉雯氣得拍桌:“這是哪裏瞎傳的謠言?半點邏輯沒有!不說別的,就我們廠這點工資,光憑俞晚自己怎麽可能買得起市中心的房子啊!”

俞晚:……

這話聽起來怎麽還有點傷感呢。

“市中心的房子,她說有就有?還是她給你看過房産證?江玉雯,做人蠢到你這份上也是難得。”

“你!”玉雯簡直要氣炸了。

她看房産證做什麽?她又不是沒去過俞晚家,又不是沒見過游略。

俞苗苗滿月的時候,她還去探望了呢!

窗明幾淨的大房子,牆上是一家三口的合影,泡茶的茶具是俞晚托自己從泉市帶回來的,衣帽間裏全是俞晚的衣服,難不成這些都是造假?

還有游略那個樣子,說他是吃軟飯的混混,鬼才會信吧!

“小陳,你這都是從哪裏聽來的八卦?”

旁觀了許久的沈會計狐疑開口:“我見過俞晚她丈夫,長得很正派,很有談吐的,絕不可能是你說的什麽街溜子。”

她皺起眉頭:“不會是別的辦公室眼紅我們,故意在背後瞎編排吧?”

玉雯冷笑一聲:“別的辦公室哪有這麽閑,我看搞不好就是自己人在造謠!”

“你不用這麽陰陽怪氣血口噴人的。”

陳珊妮翻了個白眼,擡着下巴趾高氣昂:“我對象就是鄯大畢業的,那天晚上下班他來接我,一眼就認出俞晚了。哎呦,你們不知道吧,俞晚以前在鄯大,那可是有名的新聞人物!”

說到這裏,她刻意停了停,語氣也變得高調起來,仿佛在茶館裏說書似的繪聲繪色:“因為她大三就跑出去和男人同居了!她男人——就是游略,一個小縣城裏的二世祖,爹媽去世後敗光了家産,也不找正經工作,整日裏游手好閑的就靠俞晚養,啧啧,我對象還撞見過他們倆吵架,那男的頤指氣使地跟俞晚伸手要錢,真叫人看不下去。”

“所以說女人命苦,遇見個不靠譜的對象一輩子就毀了,唉,打落牙齒和血吞,哭都不敢跟外人哭,你們瞧,俞晚不就是這樣的嗎。可憐吶!”

可憐個鬼。

她那副眉毛都快飛上天的得意模樣,沒有半點可憐的意思,反倒把幸災樂禍這四個字表現得淋漓盡致。

當然,陳珊妮說的這些話也确實叫人目瞪口呆。

方才還熱鬧得不行的辦公室此刻一片凝滞,大家都自诩有文化高收入的體面人,幾乎不會當面給人以難堪,也很少這樣旁觀他人的難堪,一下子連目光都不知道往哪裏放好。

看俞晚怕她窘迫,看陳珊妮又覺得不妥,只能盯着桌面上那個拆封的蛋糕瞧,瞧它被攪得狼藉醜陋,就好似此刻的場面。

但俞晚很平靜。

陳珊妮得意,玉雯憤怒,圍觀人群尴尬,唯獨話題的主人公,此刻微微彎着眉,嗓音輕柔:“陳珊妮,你對象是上次我們在糕點攤前遇見的那個林業鑫嗎?”

“怎麽?不可以嗎?”

“你談的對象,你覺得可以就可以啊。”俞晚笑笑;“我只是好奇,他都是從哪兒聽到的關于我的這些緋聞八卦。”

“你管他從哪聽到的,身正不怕影子斜,但做了醜事總會有人知道的,歸根結底是你自己不清白。”

“我怎麽不清白了?”俞晚覺得好笑:“我跟游略正兒八經談對象,又不是出軌偷情,怎麽在你嘴裏就跟私通似的。”

“你!”陳珊妮頓了頓,似是不知道該怎麽反駁,幹脆嘲諷道:“整個鄯大的同學都知道你大學就跟男人出去同居……”

“大學時候談戀愛在外面租房子的同學也不少呀。”

俞晚揚着唇,語調溫溫柔柔:“不說別人,就連你的對象林業鑫,念大學時也談了幾個女朋友。我記得,他有一任女友是我同班同學,不是也一起住嗎?畢業前還給我們發了請柬邀請我們去喝喜酒……只是不曉得最後因為什麽沒成。”

“你胡說八道什麽!”

“這有什麽好胡說的,當初我們大半個班都收到請柬了。你要是不信,我把我的同學聯絡薄借給你,你随便挑一個號碼撥過去問問就知道了。”

俞晚漫不經心道:“畢竟女人命苦,遇見個不靠譜的對象一輩子就毀了,我建議你還是謹慎一些。”

“你……你是惱羞成怒,所以打算反過來給我潑髒水了是不是!”陳珊妮擡高嗓音,驚怒中明顯聽得出一絲慌亂:“你以為這樣就可以敗壞我的聲名嗎?俞晚,我的事情用不着你來瞎管!”

“我從來就沒打算管你的事情,只是就像你自己說的,胡亂給人潑髒水這種行為,實在叫人讨厭得很。”

俞晚終于正色,語氣和眼神一眼淡:“我和游略正經戀愛結婚,他父母早逝,也是靠着自己打拼,才掙下如今這樣一份家業。入職之後我從未牽扯過你,他更是與你無冤無仇,我不曉得你為何非得在背後這樣抹黑他的聲名。”

“還有林業鑫,念書時我跟他從無往來,既不是同系也沒有參加相同的學生組織,頂多算個校友,他卻在背後這樣編排我的私人感情生活,可見也不是什麽正常人……”

說到這裏,她停了一下,似乎是覺得有些疲倦:“算了,懶得說了。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我犯不着跟你這種神經病解釋我丈夫的人品。”

“你說誰神經病?!”

俞晚都懶得看她,轉身直接回了自己工位。

她幾乎沒有在同事面前表現過這樣冷漠的态度,向來都是禮禮貌貌的,極有教養——可見陳珊妮的話是真的氣到了她。

但陳珊妮今天提起這樁事,就是抱着撕破臉的想法,完全沒打算見好就收。

于是她蹭地踢開椅子,不依不饒厲聲呵斥:“你說誰神經病呢俞晚?你有本事別躲,你站在這兒給我把話說清楚……”

“吵什麽吵!”

……

……

盛夏時節,南方的潮熱并不好受。

門後那盆冰塊已經化完了,幾只老式風扇吊在頭頂,發出嘎啦嘎啦的拖沓打轉聲,窗外是喋喋不休的蟬鳴。

所有一切都叫人心煩。

更別說副廠長就站在門口,緊皺着眉,臉色很難看:“牆上就挂着鐘,到點報時,你們是瞎了還是聾了?午休時間過去半小時還在這裏吵吵,要造反啊?辦公室一間間都挨着的,考慮考慮影響!這裏不是喝茶看戲的地方,要是不想工作趁早交辭職報告!”

所有人都靜若寒蟬。

就連陳珊妮也下意識低了頭,沉默幾分鐘後,僵硬地拉回椅子坐下。

“再讓我聽見你們大小聲,這個月獎金全扣光!”

副廠長顯然是氣得狠了,丢下這一句話拍門就走。

只留半條走廊的寂靜和膽怯。

俞晚垂下眼眸,翻開手裏的賬本和單據。

只有在無人注意的陰影裏,才淡淡勾唇,揚起一點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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