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日漸西移,烏雲遮蔽,淅淅瀝瀝下起雨來。

安國公府後園倚翠亭,侍女将四角的宮燈陸續點燃,照亮了亭中一方天地。

一個容貌秀麗,宮裝打扮的少女正在沖茶。

纖纖素手執起蓮花鑄鐵壺,滾燙的茶水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從壺嘴中傾出,落入建窯黑釉兔毫盞中,另一手執着茶筅,極有節奏地擊拂着。四溢的香氣中,雪白的茶沫泛起,浮于茶盞四周,黑白分明,色澤誘人。

穿紅色團龍圓領袍的老者端起奉于面前的黑釉兔毫盞啜了一口,惬意地眯起雙眼:“偷得浮生半日閑,雨中品茗,坐看夜色,委實別有一番韻味。”

蕭思睿手中白子落于棋盤,頭也不擡地道:“也就您講究,來臣這裏,還要把沏茶的人都要特意帶來。 ”

紅袍老者瞪了他一眼:“你還敢說?要不是你小子只喝白水,朕需要如此嗎?朕也沒少了你的俸祿,更沒少賞你好東西,你就不能多養幾個人?偏要把好好的茶給糟蹋了。”

這紅袍老者竟赫然是當今天成帝。他素來喜歡微服出宮,去幾個重臣之家,今日在宮中無趣,興致一來,便帶了人直奔安國公府。蕭思睿下衙回府,剛剛脫下朝服,就聽說這位來了,只得匆匆再穿上,前去接駕。

天成帝也不是第一回 來安國公府了,一來便嚷着要吃曹七娘拿手的魚羹。蕭思睿無奈,只得留他用了晚膳。好不容易伺候得這位滿意了,卻下起雨來。天成帝索性不急着回宮,拉着蕭思睿到倚翠亭下棋聽雨,也就有了先前那一幕。

此刻,聽到君王抱怨,蕭思睿面色淡淡,只作不聞:“該您落子了。”

天成帝被他堵住話頭,一顆黑子拈在手裏盤弄,并不落下:“朕知道你不耐煩這些,可你堂堂一個國公,總不能一直如此。”

這小子,能一眼辨出什麽馬跑得最快,何種金鐵所造兵刃最為鋒利,也知道怎麽在最短的時間內打造出最精銳的軍隊,卻偏偏在這些富貴享樂之事上興致缺缺,無趣之極。

蕭思睿道:“臣只願為陛下守住這大好河山,其它又有什麽要緊的?”

天成帝嘆氣:“你啊。看來文成說的對,你這府上還是缺了一個女主人幫你打理家事。你都二十好幾了,別信那些江湖術士的胡謅,該娶妻還是該娶。”他說的文成乃尚書左仆射兼門下侍郎陸文成,也就是俗稱的宰相。

娶妻嗎?蕭思睿微微恍惚,眼前驀地浮現那人含笑凝睇的模樣,粉面玉頰,杏眼流波,淺淺的梨渦仿佛盛着美酒,令人生醉。

上一世,他心中有她,遲遲未娶,後來他終于如願得到了她,卻因為她的身份,終究不能讓她冠以他妻子之名。這一世,他不願重蹈覆轍,強行斷絕了和她的一切可能,只是,他竟想不出如果不是她,他的妻子應該是什麽樣的。

天成帝手中的黑子終于落下,随口提到:“前兒皇後提起,晉城與你倒是年歲相當,脾氣雖然大了些,但你能制得住她,倒還算得上般配。你也沒旁的親人,若願意,便讓喬太夫人為你做主。”

蕭思睿沒有接口,又一子落下,收了一片黑子,淡淡道:“陛下輸了。”

天成帝低頭望去,果見盤中一片白,黑子大勢已去,不由跌足道:“你小子也忒狠了些,就不能讓讓朕這個老人家?”

蕭思睿道:“開局時,不是陛下叫我拿出全部實力,不許相讓的嗎?”

天成帝啞然,伸手拂亂棋盤道:“不算不算,再來一局。”先前所提與晉城長公主結親之事自然而然被岔了過去。

雨勢愈大,連綿而下,天色昏昏,宛如黑夜。

燕家。

雲鹘院中,榆錢兒被打落一地,牽牛花濕噠噠地垂下了頭。

瑟瑟趴在窗前,望着院中的雨景,也在想着自己的親事。

她被叫去見了葉夫人。葉夫人看到她,喜歡極了,拉着她的手連連誇贊。臨走前和周老太君和範夫人約定,端午那天,幾家一起去春風樓蔣家定好的包間賞龍舟賽。

瑟瑟明白,這是有意結親,讓兩家長輩相看的意思了。

可這件事前世并沒有出現過。

她不知道到底是什麽原因導致了不同,心中不免有幾分忐忑。

抱月從外屋進來,将青銅燭臺上的燭火點燃,原本昏暗的室內頓時光亮起來,輕聲問道:“二娘子,蕭大人送來的東西您要不要看看?”

瑟瑟回過神,白天蕭思睿賜的那個沉甸甸的匣子,因為去見葉夫人,她還沒來得及看裏面究竟是什麽。

她點點頭,抱月将蕭思睿賞給瑟瑟的匣子抱到黑漆刻花圓桌上。

瑟瑟走過去打開匣子,眼前頓時金燦燦的一片,主仆倆一時都驚呆了。

蕭思睿竟送來滿滿一匣子的金豆子。

瑟瑟頓時想起那回,她當着他的面,用金豆子來幫燕駿還債時他的表情,不由心中複雜:他也太縱着自己了。這是知道燕家窘迫,變着法子貼補自己嗎?長者賜,不敢辭,這麽一匣子的金豆子,他以長輩的名義賜下,叫她連辭都辭不得。

只是,他對她的好意,她受着着實心虛。

現在他當她晚輩,對她處處照顧,可都建立在他不知道她有前世記憶的前提上。若是哪一天他獲知真相……瑟瑟打了個寒噤,覺得不能再這麽下去了。他現在待她越好,等到知道真相的那天就會越憤怒,得找個法子不着痕跡地疏遠他才行。

這樣看來,定親的确是個最好的法子。只是這人選?

瑟瑟想到了蔣讓。

如果抛卻其它,單純地考慮這樁親事,其實也沒什麽不好。前世,她嫁了兩次,都不得善終,今生早就下定決心要遠離皇家,再也不要卷入那些紛争。蔣家清貴,蔣父一心教書育人,不理政事,蔣讓性情溫和,人品也足以信任,嫁給他,至少能求得安穩。

她外貌再天真嬌憨,內心卻早已不是當年的小姑娘,還想着不切實際的情愛。夫妻之情,相敬如賓,舉案齊眉,要做到應該不算難?

外面忽然傳來脆生生的叫聲:“二妹妹……”聲音戛然而止。

瑟瑟從沉思中回神,扭頭望去,就見二嫂連氏拿着一把收起的傘,披着水汽,踏着木屐,站在內室門口,呆愣愣地望向裏面。确切地說,是望向匣子裏的金豆子。

這樣一匣子東西,在燕家這樣的人家,着實太紮眼了。

瑟瑟不動聲色,随手将匣蓋合上,起身笑道:“二嫂,你怎麽過來了?”

連氏的目光依舊不受控制地往匣子上走,心不在焉地道:“好妹妹,我今日才知,你二哥這個沒出息的,竟然動用了你的私房。”她定了定神,從懷中取出一個錢袋,遞給瑟瑟,“他也忒不像話了,你能有幾個錢?他不好意思見你,這裏面是他讓我拿來的二十兩銀錢,妹妹快收着。”

原來是為了這事。說起來,這件事是燕家的大隐患,今日連氏來得倒是正好,自己有些話正要對她說。

瑟瑟沒有馬上接,叫抱月:“把我妝匣中的那張契紙拿來。”當着連氏的面,将契紙在燭臺上點燃,笑道,“這個放在我這裏一段時間了,一直事多,來不及處理。二嫂今日來得正好,也算做個見證。”

連氏看着契紙化為灰燼,松了一口氣,将錢袋子放在桌上,催促瑟瑟:“妹妹快收起來。”

瑟瑟漫不經心地了錢袋子一眼,好奇問道:“這件事,二嫂是怎麽知道的?”見連氏沒有馬上回答,她又問道,“二哥知不知道嫂嫂變賣了嫁妝為他還債?”

連氏臉色一變,一下子站了起來:“你怎麽知道?”

瑟瑟嘆了口氣,招呼她依舊坐下,緩緩而道:“嫂嫂,你現在可以瞞着他偷偷為他還債,可你想過沒有,你若再這樣縱着他,他不吸取教訓,反而會害了他。二哥若是知道了,只怕非但不會感激你,還會恨你。”

連氏的手不自覺地攥緊了衣襟,聲音有些發虛:“怎麽會?”

瑟瑟道:“其實你心裏也是明白的對不對?否則,你怎麽會瞞着他?”

連氏怔住,許久,頹然伏到桌上,掩面道:“我,我實在是沒辦法了。”

連氏成婚沒多久就發現了燕骥手頭散漫的毛病。可燕骥是她的夫君,待她也極好,冬日暖腳,夏日打扇,畫眉描唇;從外面回來,也會記得給她帶個點心,捎朵宮花……樁樁件件,溫存體貼,她一顆芳心早就系在他身上。

她出生富商之家,妝奁豐厚,有心貼補他一二。燕骥卻心高氣傲,不屑動用妻子的嫁妝,在外面欠下再多債,寧願四處打零工,或抄書代筆,賺得一二,慢慢還債。

連氏的兄長有一次無意中碰見,告訴了妹妹。連氏這才知道這些事,此後就留了心眼,收服了燕骥身邊的一個書童,将燕骥的一舉一動都告訴給她。

她心疼燕骥賺錢辛苦,原本想直接幫他還債,卻被他拒絕。後來就想了一個馊主意,假托有客商出高價雇人抄書,把這個活介紹給了燕骥。

卻沒想到,燕骥錢來得容易,手頭就更松了,欠的外債反而越來越多。她漸漸有些填不滿窟窿,不得不開始變賣嫁妝。

這件事,她一直藏在心裏,誰也不敢說。沒想到竟然被瑟瑟看出來了。藏在心裏的苦悶不由傾瀉而出,她已經不知該如何是好。

瑟瑟心裏嘆了口氣:連氏實在太過天真,她這麽做,看似是在幫燕骥,實則是将兩人都推向萬劫不複的深淵。

前世,這件事終究還是被燕骥知道了。他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都被妻子監視着,知道自己以為憑能力賺來的銀錢其實是妻子的嫁妝,倍感羞辱和憤怒,和連氏大吵了一頓。連氏也在無可奈何之際,将所有的事情告訴了伯父伯母。

此後,兩人的感情就徹底降到冰點,最後縱然沒有正式和離,二嫂卻一直住在陪嫁的莊子裏,曾經恩愛的夫妻竟是終身不複再見。

而二哥的債務也終究被人利用,成了壓垮燕家的最後一根稻草。

此時,見連氏痛苦無奈的模樣,瑟瑟開口道:“我倒有一個主意,許是可以幫二哥改掉這個毛病。”

連氏一怔,希冀地看向瑟瑟:“什麽法子?”

瑟瑟附耳對她說了幾句,她的眼中漸漸有了光,卻有幾分猶豫:“這樣未免太委屈妹妹了。他,他大概也不會高興。”

瑟瑟道:“以二哥的脾性,不下一劑猛藥,怎麽會改?”

連氏眼中淚花隐現,忽地倒頭下拜:“此事若成,妹妹就是我夫婦的大恩人。”

雨收雲散,明月當空,蕭思睿送走天成帝,回了內室。

歸箭輕手輕腳地服侍他換下官袍,一邊禀告道:“小的今日将節禮送去了燕家,燕員外向小人打聽,想知道大人何日有空?”

蕭思睿微訝:“他問這個做什麽?”

歸箭道:“聽燕員外口氣,似是想宴請大人。”

蕭思睿興致缺缺:“這倒不必。”

歸箭領命:“那小的就去回燕員外,大人近日都不得閑。”

蕭思睿不置可否,自己動手将束發的玉冠解下。

歸箭想起另一事:“燕二娘子給大人送了回禮。”

蕭思睿眼皮都不擡:“我要她的東西做什麽?”轉身往羅漢榻上坐下,拿起一本兵書慢慢翻着。歸箭過去撥了撥燈,抱着換下來的官服正要退出,忽然聽到蕭思睿的聲音:“東西呢?”

歸箭茫然:“啊?”

蕭思睿的眼睛依然盯着兵書,皺眉道:“不是說有回禮嗎?”

歸箭這才反應過來,腹诽道:您不是不要她的東西嗎?不敢怠慢,将從燕家抱回的竹匣子找出來,呈給蕭思睿。

蕭思睿打開看去,裏面卻是一個墨綠色的緞料扇套,上面繡了荷葉田田的圖案,只是,顯然繡工不怎麽樣。

歸箭不由訝異:燕二娘子這回禮也太敷衍了。這種活計,休說他們家大人這等身份的,便是他和藏弓兩個也不會用。

蕭思睿盯着扇套看了片刻,卻忽然笑了:“這是她做的?”

歸箭一愣,答道:“二娘子沒有交代,小的不知。”忽然想起,“倒是聽燕家人說,這些日子兩位娘子一直被拘着學針線。”

這便是了。蕭思睿摩挲了扇套上的荷葉片刻,這麽醜的花一看就出自她之手,用的花樣子定是她自己畫的。

歸箭吃驚地看着他的動作,心中一動,将在葉家遇到國子監祭酒夫人的事告訴了蕭思睿。

蕭思睿正在把玩扇套的動作頓時停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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