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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午後的大槐樹下, 照例圍着一大群男女老少,作為全鎮大小消息的重要傳播站點,這裏的熱鬧程度可不輸前面那幾條街市。

此時人群中央, 關勝正一邊磕着瓜子一邊說話:

“日後科舉那事兒大家就別傳了,畢竟是朝廷的事,咱們說多了不好。”

有人湊上來小聲道:“關小哥, 那景哥兒教的東西到底會不會影響科舉啊。”

關勝吐出嘴裏的瓜子殼,意味深長道:“這個說不好, 且往後看吧。”

“那顏夫子咋說啊?”

“反正路夫子教啥我們夫子都不反對,少學不如多學,學無止境嘛。”

“關小哥, ”一位婦人壓低了聲音暧昧道:“嬸子問你個事兒,你家顏夫子對景哥兒這一向還不錯?”

關勝莫名道:“這是自然啊, 我們現在除了聽我家夫子的,就是聽路夫子的。”

婦人眼神很深,“我記得顏夫子還未成家吧,景哥兒先前的親事又吹了,那豈不是正好?”

關勝手上動作停了一下,“這是我們夫子和路夫子的私事, 我一個書童哪能說。”

“你就說你家夫子到底有沒有那個意思嘛?”

“夫子的心思我怎麽好揣測。”

關勝以為婦人又要開始打聽他家殿下的意向,便熟練地找着借口:“我家夫子爹娘都不在身邊,他人又孝順,肯定要看二老的意思啦。”

婦人不知為何竟露出個笑來,“如此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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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勝:“……”

“關小哥, 你看啊, 你們學堂裏頭都是男人,就景哥兒一個哥兒, 這來來往往的難免遭人閑話,你說是不?”

關勝一臉的無所謂,“我們知未學堂從不搞亂七八糟的事,景哥兒在裏頭就是當夫子,別提多清白了。”

“我曉得。”婦人做出氣憤的模樣,“可架不住就是有人喜歡嚼舌根哪,說的多了,那保不齊就傳出去了呗。”

關勝:“……”

婦人觑着他的臉色,試探道:“其實這事兒也簡單,只要景哥兒成了親就能解決。”

關勝微微皺起眉,“為啥?”

“成了親以後就有了主,有了主自然就不同了嘛,再說,景哥兒還可以叫自己男人也進學堂做工嘛,夫妻兩個同進同出,旁人還能說個啥?”

關勝:“……”

原來是打這主意。

他輕哼了一聲,笑道:“這麽說,嬸子手裏是有人選了?”

婦人笑的愉悅,“就是我大侄子,還是個讀書人哩,我敢打包票,就是叫他去給你們當夫子那也是不成問題的。”

關勝站起身,拍拍衣擺的塵,“我這出來好一會兒了,也該回去了。”

婦人扯着他的衣袖,“關小哥,你幫我同景哥兒說說呗,你們走得近,好說話。”

關勝默默翻了個白眼,走了。

*

這邊路景剛剛才因為關勝答應辟謠松了口氣,結果到了下午快打烊的時候又碰上了一點小狀況。

幾個姑娘哥兒不知道為啥一直站在不遠處往鋪子裏瞧。

起初路景以為他們怕曬,想等沒人了再過來,結果這會兒東西都賣光了也沒見他們過來。

姜氏疑惑道:“咋回事兒?”

“不清楚,興許是來看熱鬧的。”

眼看着這邊已經在收拾東西了,那幾個姑娘哥兒終于推推擠擠地蹭了過來。

打頭一個姑娘看着大膽些,先喊了姜氏一聲嬸子。

姜氏沖他們笑了一下,“要買吃食嗎,今日都賣光了,你們明日再來吧。”

“我們不是來買吃食的。”

“那你們是幹啥的?”

姑娘看了眼路景,似乎有點不好意思,“我們找景哥兒說幾句話。”

路景停下手裏的動作,走到門口處看着他們,“找我說什麽?”

“就是,景哥兒,我們想問問你,”姑娘似乎有些難以啓齒。等了好一會兒,她身後一個哥兒終于忍不住了,探出頭道:“我們想問你,你是不是真的對顏夫子沒那個心思?”

路景:“……”

他一下子還沒反應過來,“啥心思?”

幾人一看他這茫然的樣子,更放心了。

“你去知未學堂,還真是當夫子去的啊。”

路景:“……”

那不然呢?

幾人互相對視一眼,不好意思道:“我們還以為你對顏夫子有那個心思呢。”

這下路景明白了,他一臉無語道:“這又是哪兒來的謠言?”

幾人笑嘻嘻道:“那就好。”

打頭那個姑娘從袖中摸出一個疊好的紙箋,紅着臉道:“景哥兒,勞煩你替我把這個送給顏夫子可好?”

路景還沒來得及說話,其他人已争先恐後地把自己的信遞了過來,“還有我的。”

路景往後退了一步,“你們幹嘛不自己給?”

“我們,我們根本見不着顏夫子。”

“你們去知未學堂,找顏府的家丁。”

“這,這不好吧。”

路景:“……”

見他不願,剛才那個哥兒着急道:“我們可以給你跑腿費。”

說着就從兜裏摸出幾枚銅板,連着信一塊兒塞到了路景手裏。

其他人見狀也有樣學樣,而且他們塞完以後拔腿就跑,根本不給路景拒絕的機會。

路景:“……”

他看着手裏的十幾枚銅板,一陣頭疼。

*

翌日。

從課室出來,路景随手抓住身邊的關勝,道:“關勝,你替我把這個交給你家夫子。”

關勝接過那只紙封,好奇道:“這裏頭是什麽?”

路景一副不想多提的表情,“別問了,你直接給就是了。”

關勝撓撓頭,“好吧。”

畢竟是人家的情信,路景走之前還是多叮囑了一句,“你可不許偷看啊。”

關勝:“……”

就是景哥兒不說他也不會偷看的,但他一說……哎呀好奇死了。

關勝迫不及待地去了書房。

“殿下,景哥兒叫我把這個交給你。”

秦川擡眼一瞥,“什麽東西?”

“一枚紙封,景哥兒看起來好像很在意的樣子。”

秦川伸手接過去,随手打開,只見裏面塞着好幾個折疊好的信箋,除此之前,居然還有十幾枚銅錢。

秦川幹脆把所有的信箋都取了出來。

定睛一看,每一封上面都畫着姿态不一的芍藥。

關勝動了動鼻子,興奮道:“殿下,芍藥花是雙集鎮這邊出了名的情花,而且這些信箋都熏了香,定是情信沒錯了。”

說到這裏,他頓了一下,不可置信道:“難怪方才景哥兒特地交代不讓我看,原來他是這個意思。”

他視線掠過那十幾枚銅錢,語氣震驚,“景哥兒竟連聘禮……不對,嫁妝都備好了?”

就是少了些。

秦川:“……”

不知道為什麽,明明覺得關勝在胡扯,但這一刻他心中竟還是莫名生出了一絲緊張。

然而打開第一封後,這點緊張感便瞬間煙消雲散了。

随便掃了一眼,秦川便失去了興趣,“扔了。”

“啊?”上面的字關勝沒敢看,所以根本不知道情況,“殿下,景哥兒怎麽說的?”

秦川瞪了他一眼,“我說叫你扔了。”

關勝吓了一跳,立刻手腳麻溜地把信箋收拾好,只是輪到那些銅板時犯了難,“殿下?”

“還回去。”

“是。”

出去後,關勝偷偷拆開一封,然後:“……”

*

茶館裏,一個婦人掩着面偷偷摸摸地進來,惹得店小二警惕地瞄了好幾眼,一直到她走到角落裏坐下,店小二才收回視線。

再一看對面的周媒婆,小二嗤笑了一聲,“說個親怎的還跟做賊似的,家裏那位得多見不得人哪。”

小二随口一句,不成想竟是事實。

等到婦人把衣袖放下,那張臉露出來,竟是闫家的。

周媒婆疑惑道:“找我啥事啊?”

闫家的朝四周看了一圈,見沒人注意才小聲道:“你替我家山子再尋門親。”

“啥?”周媒婆懷疑自己聽錯了,“這就要納妾啦?”

“不是納妾。”

周媒婆更震驚了,“不是納妾?怎麽的你家山子不滿意,想休妻啊?”

“唉,”闫家的嘆了口氣,“這不是兒媳婦兒肚子一直沒動靜麽。”

“這才幾天哪,你急啥?”

“眼下鎮上都在傳我家要絕後,我能不急麽?”

自從和路家鬧了一回後,周媒婆最近也不景氣,來找她說媒的人家少了一大半,都好些日子沒進項了,于是也不計較闫家的這點卑劣心理,問道:“那你這回想尋個啥樣的?”

“我想過了,哥兒不好生養,還是得尋個姑娘。”

周媒婆神色無奈,“你家這情況,還是找哥兒吧,姑娘怕是不好找。”

闫家的眼一橫,“我家山子咋啦,前頭不過是因為我家沒找,哪可能找不着。”

周媒婆:“……”

闫家的冷哼了一聲,自顧說道:“就不該找哥兒,哥兒沒一個好的,就說前頭那個路景吧,自己嫁不出去還要編排我家山子,要我說,他這輩子也別想有男人要他。”

周媒婆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怕是要讓你失望了,路家這幾日怕是要讓媒婆踩破門檻了。”

說到這裏,周媒婆不禁氣從中來,要不是接了闫家這樁親,她也不至于得罪路景,聽說這回各家給的喜銀可都不少哩。

要是不得罪路景,說不準這份喜銀就該她賺着了。

“你說什麽?”

周媒婆白了闫家的一眼,譏諷道:“我說,你家瞧不上的景哥兒,這會兒全鎮的小子都想娶他。”

闫家的瞪直了眼,“怎麽可能?”

“不信你自己去瞧瞧呗。”

闫家的嘴上說不可能,但身體比嘴誠實,從茶館離開後她就去了路家。

周媒婆也在,一見她便冷哼了一聲。

被圍在中間的姜氏就和上次的路二一樣,被人捧的暈暈乎乎。

“放眼全鎮,誰家哥兒比得上景哥兒呦,不光模樣好,讀書還好,誰家要是娶了景哥兒,那後半輩子可是有福喽。”

姜氏尴尬地笑了一下,沒接話。

另一個媒婆接過話茬,“可不是,一般人可配不上咱們景哥兒,得尋個好的才成。”

“好的”兩個字被她刻意加重了音。

前面說話的媒婆不樂意了,“你的意思是我手裏的不如你的呗。”

“我可沒這意思,但你要非這麽說,我手裏這幾個還真比你們的強。”

幾個媒婆馬上吵了起來,個個都說自己手裏的條件好,還争着搶着湊到姜氏身邊來推銷。

姜氏耳朵都要炸了。

好不容易等到媒婆們吵累了,她趕緊開口,“這事兒得看景兒,我和他爹聽他的。”

“害,人家都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還得你拿主意。”

“就是,讓爹娘定,日後小兩口日子才和美。”

“景哥兒一個孩子他懂啥,這種事不能讓他做主的。”

不管媒婆們說啥,反正姜氏就是搖頭。

闫家的心裏實在不是滋味,她在家裏的時候和兒媳婦兒處的也不好,整日裏吵個不停,再加上對絕後的恐懼,這日子過的別提多差了。

這時候,也就路景一直沒找着人家能給她一點心理安慰了。

至于路景做買賣、當夫子那些可不算啥,在她看來,一個哥兒再怎麽能幹也不如嫁個人家。

只要不嫁人,那路景就是個沒男人要的。

眼前的場景過于刺眼,闫家的臉色難看的吓人。

周媒婆心裏恨她恨得不行,見狀當然要刺幾句,“看到了吧,人家現在是學堂裏的夫子了,誰家要是娶了他,就能跟着一道去知未做工了,要是碰上個讀過書的,說不準直接當上夫子了。”

闫家的臉色更難看了,但她不甘示弱,回擊道:“裏頭這麽多媒婆,你咋不進去,該不會路家不讓你進去吧。”

周媒婆:“……”

兩人互相攻擊,兩敗俱傷。

就在這時,兩人頭頂上突然落了一陣雨,砸的甚至有點疼。

闫家的随手一抓,結果竟然抓着了一個蠕動的玩意兒。

這玩意兒還從她的衣領中鑽了進去,在內裳上到處爬。

周媒婆也沒比她好哪兒去,兩人同時慘叫了一聲,然後小醜似的亂跳亂蹦,試圖把掉入衣領中的蟲子跳出來。

路家院裏的人都看了過來。

“呦,這不是周媒婆和闫家的嘛,這是咋啦?”

“怎麽搞的像跳大神似的,該不是腦子壞了吧?”

“心壞的人腦子也壞。”

姜氏趁機道:“你們都回去吧,我要去接我家元元了。”

她都這麽說了,大家自然也不好繼續賴着,于是紛紛起身,依依不舍地離開了。

經過闫家的和周媒婆身邊時,她們還圍着笑了一陣。

*

等人都離開後,路景才從屋裏出來。

姜氏擦了擦汗,無力道:“吵得我腦子疼。”

路景笑得不行,“娘,辛苦了。”

姜氏也笑,“這有啥。”

頓了頓,她試探着道:“她們說的那些個,我瞧着還真有不錯的,好幾個讀過書,家裏爹娘也好說話,和闫家不同。”

路景表情無奈,“娘,都說了不要了。”

姜氏壓低了聲音道:“景兒,你和娘說實話,你是不是真喜歡顏夫子?”

房頂上的關勝立刻豎起了耳朵。

路景搖頭,“沒有的事。”

“真的?”

“真的。”

姜氏松了口氣,“不是顏夫子不好,相反人家就是太好了,我總覺着他和咱們不同,不是一樣的人。”

路景沒說話。

連姜氏都有這種感覺,他當然更有,不過顏夫子的真實身份他也并不想知道,知道太多不見得是好事。

關勝等兩人徹底聊完才出聲。

“景哥兒。”

路景熟練地朝屋頂看過去,“關勝,你怎麽又來了?”

關勝現在在路景面前也不掩飾身手了,直接一躍而下,“這回我可不是來聽牆角的,我是來還你錢的。”

路景莫名,“還什麽錢?”

關勝把那十幾枚銅錢遞過來,“喏。”

路景:“……”

他把銅錢的來歷說了。

關勝嚴肅道:“你下回可別幫忙了,你都不曉得方才夫子的臉色有多難看,吓得我腿都軟了。”

路景無奈道:“他們直接塞我手裏了。”

關勝:“好吧,下回你直接丢了。”

事情辦完,關勝就該回去了。

路景叫住他,“有件事一直忘了和你說。”他回屋裏拿出剩下的辣椒,“麻煩你幫我找個地兒把這東西種下去。”

關勝驚訝,“咱們這兒也能種?”

“能。”路景把寫好的紙遞過去,“種法我都寫好了,你叫人照着做就是。”

關勝認真看了一遍,然後問了幾個問題才把紙收起來,“知道了,明日我就叫人去辦。”

*

這幾天路二回來的越來越晚,姜氏覺得奇怪,還以為園子裏出啥事了,結果一問才知道,是路大找上他了。

姜氏不耐煩道:“咋又找你了,這回又啥事兒?”

路二嘆了口氣,“還不就是光宗讀書的事,大哥說家裏沒銀子了,光宗只能從夫子那兒退了學,如今只能在家裏頭帶者。”

姜氏警惕道:“你該不會想把銀子還給他們吧?”

路二搖頭,“我沒這麽想,但到底是親兄弟,看大哥那個模樣,我心裏多少有些不落忍。”

“大哥識字,為啥不出去找份工做?”

“前面不是還收了王家十兩銀子的禮錢,怎麽就沒銀子了?”

姜氏根本不信。

“大哥說,自從王家茶園糟了難,就一直催着路文回去要銀子,前頭已經要了三兩,這幾日又在要剩下的七兩了。”

雖然不喜歡路大和李氏,但姜氏還是替他們感到生氣,“哪有人給了禮錢還要回去的道理,那路文豈不是吃個暗虧?”

人家都知道王家給了十兩銀子,個個都說王家大方,結果轉頭就要回去。

哪有這樣的?

“王家說了,要麽借銀子修整園子,要麽還七兩禮錢。”

姜氏呸了一聲,“真不要臉。”

同情歸同情,姜氏還是很有原則的,絕對不說要把銀子給路大家的話。

路二也知道,所以他也沒提。

接下來幾天,路大又找了路二幾次,路二這回也争氣,無論大哥怎麽說就是不松口。

路大除了背後罵他也沒別的法子。

李氏恨恨道:“還不是路景教唆的,這要是以前,老二嘴哪會這麽硬?”

路大嘆氣道:“我這個二弟是變了。”

“既然要銀子要不到,那讓路景教光宗讀書。”

路大冷笑,“咋可能?”

“也不用他教,只要把他寫的東西拿到手就成了,這幾日大家夥都在傳,說以後科舉就考這個,你不想咱光宗考狀元當大官啊?”

路大蹭的直起身,氣道:“哪個王八羔子傳的,科舉咋可能改?他是天王老子嗎?”

李氏瞪他,“還哪個王八羔子,就是知未學堂傳出來的。”

“啥?”

路大也遲疑了。

“大不了讓光宗兩頭都學,反正多學總比不學強。”

路大想了一下,覺得她說得對,便點了頭。

“明日你還是去找老二,我叫文兒也去尋路景說,最好就是讓路景把咱家光宗帶進知未學堂,要是不成就讓他自己教光宗。”

路大皺眉,“恐怕不成。”

“不成也要成,難不成你要看着他家元元把光宗比下去嗎?”

路大倏地瞪直了眼睛,“絕對不成。”

于是第二天,路文就出現在了路景的鋪子前。

上回來的時候,路景還守着一個小小的攤子,可現在他已經租下一個鋪子了。

看着鋪子前排成長隊的客人,路文眼裏的羨慕堆得都快溢出來了。

等到客人都離開,路文才邁開步子緩慢地走過去。

姜氏習慣性招呼客人,“要些什麽……路文?”

路文笑了一下,“二嬸,我找景兒。”

“哦,你等下啊。”

姜氏朝裏喊了一聲,“景兒快來,你文哥來了。”

路景有些莫名,“路文,你怎麽來了?”

路文有些局促,“有些話想同你說。”

路景看了眼姜氏,“行,那你等我一下。”

為了讓客人休息,路景在門口搭了一個涼棚,還擺了幾套桌椅。

此時兩人就坐在這兒。

姜氏給路文端了一杯冷泡桃子茶。

路文抿了一口,贊道:“這就是冷泡茶嗎,真不錯。”

“你喜歡就好。”

客套了一句,路景就問:“你找我想說什麽?”

路文擡眼看着路景,神情很是複雜,“你變了許多,長高了,比從前好看了,還比從前厲害了。”

“謝謝。”

路景耐心地等着路文說正事。

結果路文盯着手裏的瓷杯看了許久,開口竟說起了自己的事,“我嫁到王家以後日子過的其實一直不太順。”

路景愣了一下。

“王家當初給了我十兩銀子,這你知道吧?”

路景沒開口。

“但你不知道的是,前陣子,王家和我說要拿銀子疏通關系,好叫官府別動我家的茶園子,我就回去和我娘要了三兩給他們。”

“誰曾想最後茶園子還是被毀了。”

“這之後王家就徹底亂了,公婆整日裏撺掇我男人叫我回去拿錢,我男人兩頭為難,我這日子是越過越差,和我當初想的太不一樣了。”

路景打斷他,直接了當道:“你到底想說什麽?”

路文擡眼看向路景,眼裏全是哀求,“景兒,眼下我這情形,家裏也實在顧不上了,我爹娘也不容易,你能不能大人有大量,別同他們計較了。”

路景輕嗤,“沒什麽計較不計較的,日後不來往就是了。”

路文一聽急了,“畢竟是一家人,怎麽能不來往呢?”

路景:“……”

沉默片刻,路文又拿哀求的眼神看着路景,“景兒,你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幫幫光宗?”

路景:“……”

“光宗已經從夫子那兒退學了,現在無處可去,你能不能教教他?”

“我教不了。”

“怎麽教不了,你如今都是知未的夫子了。”

路景無奈道:“光宗不是要考狀元麽,科舉那一套我可不會。”

路文抓住他的手,殷切道:“我知道要讓光宗進知未是不可能的,你就私底下教他,你在知未教什麽回來就教他什麽。”

“光宗也是你弟弟,你教元元的時候順便教他,不會費你什麽事的。”

“景兒,算我求你了。”

路景把手抽出來,笑道:“不可以哦,我這個人特別記仇,大伯和大伯娘是怎麽對我家的你不知道嗎,指望我以德報怨是不可能的。”

路文啞然。

“你們也不用去找我爹,就算他答應了也沒用。”

路景起身,突然又想到了什麽,認真道:“你爹娘還有光宗我是幫不了了,但你的話我倒是可以給個建議。”

路文怔怔地看着他,“什麽?”

“你和離吧,在王家你的日子只會越來越難過,別再心存指望了。”

“還有你男人,他也不是真的左右為難,多半只是做給你看的,目的就是為了配合他爹娘拿回你的禮錢。”

路文睜大了眼睛,“你怎麽這麽說話?我怎麽可能和離?”

路景也不再勸,“我只能說這麽多,其餘的你自己想吧。”

其實路文說的這些他一點都不驚訝,畢竟原書裏說的很清楚,作為原主的對照組,路文是出了名的賢惠、大度、懂事乖巧。

看看這幾個詞,問題還不清楚嗎?

路景很同情路文,但也僅僅是同情了,他幫不了他。

*

家裏媒婆來來往往着實熱鬧了幾日,但路景的态度實在堅決,咬死了就是不搭理她們。

眼看着沒戲,媒婆們只能恨恨地絕了心思,但誰都不甘心,于是經過一番這樣那樣的嚼舌根之後,媒婆們一致認定路景就是瞧上了顏夫子。

畢竟哪個哥兒不成親呢,這輩子都沒見過。

路景簡直哭笑不得。

書房。

路景在門口探頭探腦,秦川裝作沒看見,結果等了好一會兒都沒見人進來。

他只好主動開口,“進來。”

路景嘿嘿笑了一聲,“這麽巧你也在書房啊。”

秦川:“……”

“有話就說。”

“就那什麽,”路景小心試探道:“最近你沒聽說什麽謠言吧?”

“謠言”兩個字被他加重了音。

“什麽謠言?”

“沒什麽,你沒聽說就好,反正是謠言。”

秦川看了他一眼,“就為這事?”

“嗯。”

秦川:“……”

“哦對了,”路景腳步一頓,“縣太爺叫我去縣衙給他做吃食,我要請幾日假。”

秦川擱下筆,“何時去?”

“明日就動身。”

“你自己一個人?”

路景搖頭,“我爹陪我一道去。”

秦川拿起筆,在紙上随意地勾勒了幾筆,路景以為他沒話了,便擡腳往外走。

“讓關肅陪你去。”

路景還沒來得及謝他,人又反悔了,“罷了。”

路景失望道:“那借一下關勝?”

說實話縣太爺到底是個官,他作為老百姓心裏還是很害怕的。

畢竟這可不是現代社會,說不準哪裏做的讓縣太爺不滿意,腦袋就搬家了。

“他有事出去了。”

路景失望地啊了一聲。

“我陪你一道去。”

“什麽?”

秦川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路景看了他一眼,遲疑道:“你确定嗎?”

“如此便算了。”

“別啊,”路景急了,“君子一言驷馬難追。”

秦川把關肅叫進來,說了自己要去縣衙的事,然後吩咐他看管好府裏。

從書房出來,路景小聲道:“本來你家夫子想讓你陪我的,可惜他說完就反悔了。”

關肅笑了一下,“景哥兒不希望夫子作陪嗎?”

“也不是啦。”路景壓低了聲音道:“我就是覺得他陪我去,我還得保護他。”

關肅神色一下子複雜起來。

路景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算了,保護就保護吧,其實我還是練過幾下子的。”

在現代的時候,有一陣子路景心血來潮,去健身館練過一段時間的拳擊,想來問題不大。

關肅:“……”

路景這才發現他表情不對,疑惑道:“你怎麽了?”

關肅搖頭,“沒什麽,總之你不必太擔心,也不用……保護夫子。”

路景:“……”

*

第二天一大早,路景就坐上了秦川的舒适豪華版馬車。

他看了眼旁邊一心讀書的秦川,笑眯眯道:“顏夫子,別看了,這車動的這麽厲害,看久了眼睛疼。”

“不讀書做什麽?”

“要不我們玩個游戲吧。”

“什麽游戲?”

“一個數數的游戲。”

秦川終于擡起頭,“你說。”

見他上當,路景露出一個狡黠的笑,“我教你個東西,然後給你一個時辰的時間學會,後面我再說游戲規則。”

“什麽東西?”

路景把自己一早就寫好的九九乘法表拿出來,“就是這個,這個叫乘法表,這個長得像叉叉的符號就是乘號……”

解釋完乘法表後,路景又教了秦川阿拉伯數字。

這一教就教了半個時辰。

秦川依舊沒開過口,最後一問依舊是明白了。

路景已經習慣了,而且他現在還會自我安慰是他自己教得好。

“現在給你半個時辰的時間學會。”

秦川記性好的很,“你方才說的是一個時辰。”

路景臉不紅心不跳,“我覺得你半個時辰應該就夠了。”

秦川也沒說什麽,直接低頭開始學。

路景又道:“你自己記着時辰啊,半個時辰以後叫我。”

“君子不可以耍賴。”

秦川:“……”

說完後路景就倒下去睡了。

坐馬車就跟坐車似的,實在太容易犯困了。

秦川拿餘光瞥了他一眼,眼底浮起清淺的笑意。

不知道過了多久,路景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發現秦川已經沒再看乘法表了,而是閉着眼靠在馬車壁上,不知道是不是也睡着了。

但他一動對方就睜開了眼睛,眼底并無一絲睡意。

“醒了。”

“過了多久啦,有沒有半個時辰。”

“已經一個多時辰了。”

“啊?”路景驚慌,“你是不是偷偷多學了?”

秦川無語道:“沒有,半個時辰我就放下了。”

路景輕哼,“我才不信呢。”

“說游戲規則吧。”

路景打了個哈欠,慢吞吞地把游戲規則說了。

其實就是逢7過的游戲,非常簡單的游戲,路景在現代玩過好幾次。

雖說不算多精通吧,但對付一個初學者還是綽綽有餘的。

“既然是游戲,那自然有懲罰。”

“你說。”

“輸的人要答應贏的人一個要求。”

秦川略一思忖,點頭道:“可以。”

路景笑眯眯道:“那來吧,你先來還是我先來。”

“你先。”

路景開始:“1。”

秦川淡定地接:“2。”

路景:“3。”

秦川:“4。”

……

兩人一直接到55都沒停下來,路景汗流浃背了。

“55。”

說完後他就瞪大了眼看着秦川,期待他能說出56來。

結果秦川冷靜道:“過。”

路景:“……”

“該你了。”

路景咬着牙道:“過。”

……

路景打起十萬分的小心,終于在超過三位數的時候擊敗了秦川。

秦川略一思忖便坦然道:“我輸了,說吧,你想要什麽?”

路景捂着飛快跳動的胸口,“我要一個月的假期,工錢照發。”

秦川表情有一瞬間的空白,“就這?”

“我要三個月,你給嗎?”

“不給。”

“那不就得了。”

路景得意一笑。

秦川:“……”

“再來一局。”

路景警惕道:“不來了。”

他知道見好就收的道理。

秦川不動聲色地釋放誘餌,“若你贏了,我便給你三個月的假期,每個月給你三兩銀子。”

路景:“!”

“來。”

秦川眼底閃過一抹笑意。

路景警惕道:“這回速度要加快。”

“可以。”

路景本來是防着秦川,結果反倒把自己框了進去,他陰溝裏翻船了。

路景:“……”

秦川看着他,“願賭服輸,你也得答應我一個要求。”

路景:“……”

“如果你要銀子,我可不會答應。”

秦川沒好氣道:“你那點銀子還是自己留着吧。”

路景:“……”

“那你要什麽?”

“很簡單,從明日你便開始練字,不用多好,只需清晰能辯即可。”

路景:“……”

他這是挖了個坑把自己給埋了嗎?

秦川看了他一眼,輕聲道:“我教你。”

路景根本沒在意這三個字,他滿腦子只有那些叫他頭疼的古體字。

“不能商量嗎?”

秦川搖頭。

路景試圖耍賴,“我不是君子,我可以反悔。”

秦川無可無不可。

“你是不是在心裏鄙視我?”

秦川笑了一聲,“你想多了。”

路景折騰了一會兒,氣惱道:“你就是故意的。”

秦川:“游戲是你設計的。”

路景:“……”

他後悔死了,早知道還不如睡大覺。

“顏夫子。”

秦川嗯了一聲。

路景又叫了一聲,語調有些軟,聽上去和撒嬌似的。

秦川唇角微彎,“怎麽?”

路景:“……”

故意的,他就是故意的。

縣衙離雙集鎮并不遠,辰時出發,到府城的時候剛到午時。

兩人下了馬車在街市上随意閑逛。

路景好奇地看着各家鋪子裏賣的吃食,秦川卻好像對什麽都不感興趣的模樣,徑直往前走。

直到看見一家水面館才停下。

路景好奇地看過去,“張記水面館,你想吃水面嗎?”

秦川搖頭,“這裏是我母親的故鄉,幼時她曾帶我來吃過一碗水面。”

聽出他語氣裏懷念的意味,路景小心道:“那你母親現在……”

“她在京城。”

路景:“……”

想叉了。

“要不要進去吃一碗?”

秦川略一遲疑,路景已經把他拉了進去。

“老板,來兩碗水面。”

兩人尋了一張角落裏的桌子坐下了。

秦川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麽。

路景試探道:“你是不是想你娘了?”

秦川搖頭,“沒有。”

“那你是想家了?你家在京城嗎?”

“嗯,是在京城,但我并不想家。”

路景:“……”

水面端上來,秦川卻沒吃,只是盯着看。

路景一邊吃一邊默默想,八成他娘對他不好。

他默默腦補了一個遭受忽視甚至虐待的小可憐形象。

怪可憐的。

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路景突然道:“我答應你,練字。”

秦川驚訝地看着他,“為何突然想通了?”

路景不好說是因為自己不想看他這個落寞的模樣,随口瞎編道:“我想進步了。”

秦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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