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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掌櫃的, 把你家的桃子酒給我來兩杯。”
路景下意識朝那人看過去,鎮上人一般都叫他景哥兒,叫掌櫃的極少。
他現在對任何一絲異樣都很警惕。
等路景把兩杯桃子酒遞過去, 那人往裏看了一眼,又道:“這冰也太少了吧,天兒這麽熱, 掌櫃的再加點兒呗。”
旁邊的熟客驚訝道:“這冰還少啊,你是來吃冰的還是來喝桃子酒的?”
“你管我吃什麽, 我就愛冰多的,不行嗎?”
“你這人……”
見兩人馬上要吵起來,路景趕忙道:“別生氣別生氣, 咱家冰的确已經給的不少了,再往裏加的話桃子酒的味道被沖淡就沒那麽好喝了。”
那人還是不樂意, “掌櫃的別小氣嘛,人家隔壁李秀才家還不收客人的銀子呢,你這兒連塊冰都舍不得,怎麽和人家争啊?”
路景笑容不變,“你若是堅持的話,那我額外贈送你一份冰塊吧。”
作為賣家, 他還是多提醒了一句,“雖然天氣熱,但冰塊吃多了也傷身,若是腹痛可就不好了。”
那人把兩杯桃子酒連帶着那份冰塊一塊兒拿走,然後沖路景哼笑了一聲。
剛才和他險些吵起來的客人湊上來, 憤憤道:“什麽人哪, 說話也忒不客氣了。”
路景沖他笑了一下,“消消氣, 我也多給你加些冰塊。”
“不用,味兒沖淡了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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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
路景朝門口處看了一眼,小七立刻跑過來,“景哥兒怎麽了?”
“幫我看着點方才加冰的那位。”
小七點頭,“景哥兒覺得他有問題嗎?”
“也不一定,就防着點。”
“知道了。”
那人在門口處看了一圈,然後走到離隔壁最近的一張桌前坐下。
這邊路景繼續招呼客人。
大約一刻鐘過後,耳邊突然聽見撲通一聲,連帶着噼裏啪啦一連串的動靜,路景耳尖地聽見了竹筒砸到地上的聲音。
所有人立刻朝動靜的來源處看過去。
路景心下一驚,“小七,怎麽了?”
小七本來要沖過去扶人,現在一聽路景喊便轉身往回跑,旁邊的小八反應極快,立刻接替他沖了過去。
“景哥兒,方才那位加冰的客人突然倒地,手捂腹部,像是肚疼。”
“走,去看看。”
路景把手頭的工作交給姜氏,然後自己快步走出了店鋪。
等路景過去的時候,那邊已經被圍滿了。
路景大聲道:“勞煩大家讓一讓,別擠在這裏。”
倒地那人一聽見路景的聲音,忙提高了音量,“哎呦,哎呦,我這肚子好疼啊,快來個人扶我一把呦。”
小八立刻伸出手,但那人完全不理會,還在自顧地哼着。
路景擠進去看了他一眼,關切道:“這位大哥,你現在能起來嗎?”
男人怒道:“你還來假惺惺,我來的時候都好好的,就是喝了你家的桃子酒,這肚子才疼起來了,肯定是你家的桃子酒有問題。”
路景給小八使了個眼色。
小八會意,立刻彎下腰去,看似關切實則強勢地把男人給拎了起來。
“哎呦,哎呦,別拽我,我肚子可疼着吶。”
小八伸手在他上腹部按了一下,“這裏疼嗎?”
“疼,疼死了,哎呦,你想幹什麽呀?”
小八手部往下移了一點,“這裏呢,疼不?”
“疼,這裏更疼,你松開。”
小八接着又挪移了幾個位置,男人每回都說疼,嚎的聲音還越來越大。
路景和小八對視一眼,小八沖他點了點頭。
旁邊不明就裏的客人紛紛道:
“莫不是中了暑氣吧,這天兒确實太熱。”
“瞧着不像,中了暑氣的人通常臉色很白,我瞧着他一點都不白嘛。”
“那是咋回事?他方才吃啥了?”
男人一聽,立刻來勁兒了,“也沒吃啥,就是喝了兩杯路夫子家的桃子酒,路夫子人好,還特地幫我多加了些冰。”
“那肯定是冰吃多了。”
“景哥兒給他弄些熱水來吧。”
小七已經端過來了,“大哥,你先喝一口,我們已經叫人去請大夫了,這冰啊确實不能多吃,寒氣入體就是你現在這樣。”
後面一位客人大聲道:“方才他非要加冰,景哥兒勸了也不聽,只能額外給他添了一份,這下好,吃壞了吧?”
男人仰着頭,氣沖沖道:“你休要胡說,我肚疼可不是因為這個。”
“那你是因為哪個?”
男人看了眼路景,然後高聲道:“定是因為路夫子的冰有問題,我聽說那些有錢人家裏的冰窖儲的冰都是塘裏溝裏的冰,根本不能進嘴,路夫子這冰肯定也是吧。那塘裏溝裏還不曉得有多少髒東西,吃進肚裏能不肚疼嗎?”
路景嗤笑了一聲,原來今日這一出是沖着他的冰來的。
大家全都看向路景。
“景哥兒,我記得你這冰是顏夫子贈的吧?”
“顏夫子家的冰,那應當沒問題吧。”
先前路景說冰是顏夫子給的,只是為了好解釋,其實這些進嘴的冰全部都是硝石制成。
但他不想把硝石制冰的事說出去,尤其是當着鬧事者的面。
于是他笑了一下,淡定道:“請大家放心,這些冰絕不是塘裏溝裏的,我們自己也吃,而且這麽久了,大家吃出問題了嗎?”
“是啊,鎮上這麽多人日日都吃,一個都沒肚疼,咋就你疼?”
“該不是裝的吧?”
男人急了,嚷嚷道:“路夫子給你們什麽好處了你們這麽向着他,我就是吃他的冰吃出的問題,你們瞧着辦吧。”
小八冷不丁在他腹部按了一下,男人條件反射往後一縮,動作敏捷得很。
小八笑道:“這回不疼了嗎,怎麽不喊了呢?”
男人:“……”
男人臉皮也是厚,緊接着就扯着嗓子嚎了起來,引得圍觀的人越來越多。
李秀才擠進來,一副情真意切的模樣,“這是怎麽了,叫成這樣怎的也不叫個大夫來瞧瞧呀?”
有客人答:“已經叫了,還在路上。”
“這也太慢了,在下正好懂些醫術,不如我先來替你診一脈吧。”
男人急切地抓住他的手,“太好了,李秀才你快替我瞧瞧,看看是不是他家的冰有毒。”
李秀才看了眼路景,驚訝道:“路夫子一個開門做買賣的豈會做這種下三濫的事,定是你想多了。”
一邊說一邊伸手去搭脈。
片刻後,他微微睜大雙眼,似是震驚到了極點,但他并未直接開口,而是又去看了一眼路景。
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路景:“……”
演技真不錯。
男人急道:“李秀才,你快說話呀。”
旁邊圍觀群衆也急了,紛紛開始催促,“是啊,快說呀。”
“該不是真中毒了吧?”
李秀才似是斟酌了一番才開口,“單從脈象上來看,兄臺你的确中了毒。”
此言一出,全場嘩然。
男人高聲道:“我就說他們的冰有問題,我來的時候還好好的,吃完他家的冰就中了毒,是誰的問題還用問嗎?”
“景哥兒,這到底怎麽回事啊?”
“怎麽會有毒呢,我們都吃了呀,我們怎麽沒事?”
李秀才搖頭,“這個在下也說不清楚,興許是他得的恰好是帶毒的冰,畢竟塘裏溝裏什麽都有嘛,誰也說不清楚。”
“唉,這事兒其實也不能怪路夫子,冰裏有什麽他事先也不知情。”
路景:“……”
好好好,這麽玩是吧?
他笑了一聲,“其實我這裏也有通醫術的……”
他本來想随便把小七還是小八推出去,結果話還沒說完忽然聽見小七興奮的一聲:“我們家夫子通醫術。”
路景以為他說的是自己,到嘴的話便打了個轉收了回去,“實不相瞞,我确實懂些醫術,不如也讓我替他瞧瞧?”
“還是我來吧。”
路景一愣,下一刻手臂就被人輕輕扯了一下,然後面前就多了一個高大的身影。
“你,你怎麽來了?”
秦川沖他笑了一下,“剛巧路過。”
路景:“……”
李秀才行了個拱手禮,強壓住心虛道:“閣下想必就是顏夫子吧,果然聞名不如見面,幸會。”
秦川随意掃了他一眼,仿佛在看路邊一粒塵埃。
李秀才臉色瞬間沉了下去。
秦川伸出手,沒什麽情緒道:“請伸手。”
男人下意識就乖乖配合了,伸出來才意識到不對,立刻便想縮回去。
但也不知道怎麽回事,眼前這位顏夫子明明一派的雲淡風輕,但他就是收不回去,怎麽使勁都不行。
于是在圍觀群衆看來就是他很聽話地在配合。
李秀才眉頭緊皺。
秦川很快便收回手。
小七立刻遞上絲帕,秦川接過仔細地擦拭着自己的手指。
男人敢怒不敢言。
誰都不敢催秦川,只有路景敢,“如何,他到底怎麽了?”
秦川随手把絲帕丢給小七,然後看着路景道:“中毒沒瞧出來,但他體虛十分嚴重,因此額間一直在冒冷汗,怕是活不長久了。”
“你說什麽?”男人暴跳如雷。
路景指着他的額頭,認真道:“真的耶。”
男人:“……”
秦川眼底閃過一抹笑意。
李秀才故作鎮定道:“顏夫子你有所不知,在你來之前在下也替他診過脈,他的确中了毒。”
秦川擡眼朝李秀才缽缽雞門口看過去,“你既懂醫術,為何瞧不出來你這些客人病了呢?”
這話一出,李秀才缽缽雞的客人們頓時慌了,“什麽?”
李秀才也變了臉色,“顏夫子,這種事情怎麽好信口胡說,你好歹也是讀書人,怎麽……”
話還沒說完,衆人突然聽見一聲驚叫。
路景第一反應是這聲音好熟悉,等看清對面情形時便反應過來。
原來是李氏。
李氏慌裏慌張地跪在地上,抱着翻來覆去表情痛苦的路光宗,一臉驚懼。
“娘,娘,疼,疼,好疼。”
路大在旁邊忙亂地打轉,突然他想到了什麽,朝秦川沖過來,“顏夫子,求你看看我家光宗吧。”
秦川倒沒說什麽,直接擡腳走了過去。
圍觀群衆趕緊把李氏拉開,給秦川讓出空間。
李氏看了眼旁邊的路景,咬了咬唇,心裏不甘但又沒辦法。
“顏夫子,我家光宗到底咋樣?”
秦川淡聲道:“他近來是不是吃了許多過鹹的東西?”
李氏倏地瞪大了眼睛。
路大趕緊點頭,“是,就是這家李秀才缽缽雞,吃了有一陣了。”
秦川點頭,“他便是吃太多過鹹的東西引起的腹痛,孩子體弱些,所以反應比大人快,倘若再吃下去,你們也會同他一樣,甚至出現更多的問題。”
“啊?”
“難怪我這幾日一直腹痛,我還以為是累的呢。”
“我也是,原來是因為李秀才家的缽缽雞。”
“日後可不能再吃了。”
“顏夫子,我們都吃了這麽久了,要不你也給我們診診吧?”
“對啊,顏夫子,你就替我們診診吧。”
小七高聲道:“來了來了,大夫來了,我們路夫子已經替大家把診金付了,大家都來診一診吧。”
衆人一看,發現路景請來的居然是鎮上最好的醫館和春堂的大夫,于是個個都迫不及待地擠了過去。
大夫先診治了路光宗,說的話和秦川一模一樣,然後給開了個方子。
小八一把拽住意欲逃跑的男人,笑眯眯道:“這位大哥別跑啊,大夫都來了你跑啥?”
說着他就把人拎到了大夫面前,男人被迫伸出手去,一臉土色別提多難看了。
大夫診了許久,然後斬釘截鐵道:“你沒有中毒,但你可是時常冒虛汗,尤其是夜間?”
小八立刻幫着答,“的确如此。”
大夫刷刷開單子,“你體虛的厲害,這個年紀實在不多見,我給你開個方子你試試吧。”
小七像是生怕別人聽不見似的,大聲道:“大夫,他該不是腎虛了吧?”
大夫認真道:“沒錯。”
男人:“……”
兩間鋪子前亂成一片,大多數人在排隊等着大夫給自己診脈,還有一部分人氣的在罵李秀才。
李秀才看了眼這邊沒控制住的同夥,見實在沒有回轉的餘地,只能灰溜溜地躲進了鋪子裏。
他以為這事到這裏就算結束了,然而并沒有。
路景問秦川,“新任縣太爺上任了嗎?”
“你想報官?”
“對。”
“應當快了,你報吧。”
路景便放心地報了。
很快鎮上的巡防組就過來把李秀才還有那個鬧事的男人一并帶走了。
秦川看了眼小七,小七立刻跟了過去。
有人壯着膽子走過來,問道:“顏夫子,你家的冰真的是塘裏溝裏的嗎,方才那人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秦川笑了一下,“當然不是,我府裏的冰是由井水凍成,你們可以放心。”
他一句話就叫所有人打消了疑慮。
*
這一出鬧劇總算是結束了。
第二天路景高高興興去學堂上班。
但他驚訝地發現除了路元,其他學生看他的眼神都變了。
除了尊敬、喜愛以外,還多了幾分懼怕。
路景:“?”
找了個機會,他偷偷把路元帶到一個角落裏,“元元,他們怎麽了?”
路元捂着嘴巴小聲道:“哥哥,你收拾那兩個壞人的事情我們都知道啦。”
“哪兩個壞人?”
他最近遇到的壞人有點多。
“就是牙行裏那兩個呀。”
路景:“……”
哦是平板支撐。
“這事兒怎麽了?”
路元嘆了口氣,“大家都擔心你會這麽對我們。”
路景:“……”
回到課室。
路景站在講臺上朝下面看了一圈,每一個被他看到的學生都趕緊低下了頭。
路景覺得好笑,幹脆咳了一聲,“我的事你們應該都聽說了吧?”
學生們頭低的更低了。
路景差點沒崩住,“這事兒提醒了我,你們現在每日裏只讀書,想來定然也十分柔弱,這可不行。”
學生們瑟瑟發抖。
連路元都開始害怕了。
哥哥整壞人的姿勢他悄悄試過,他沒好意思告訴別人,他其實比那兩個壞人還要柔弱。
其實他的同窗們和他的想法都一樣,也就方晁好點,但也沒脫離柔弱太遠。
“所以我決定帶你們上一回體育課。”
路元舉手,“夫子,什麽是體育課?”
“就是鍛煉身體,強身健體的課。”
路元嗖地把手收了回去,一聽就很可怕呢。
“走吧,跟我出去。”
學生們垂頭喪氣地跟在他身後。
半路碰見關肅,“路夫子,這是去哪兒?”
“帶他們鍛煉鍛煉。”
關肅眼睛一亮,“我可以去觀摩嗎?”
路景點頭,“正好,你來幫我記動作。”
“好。”
等路景帶着大家在竹林中找着一塊兒合适的地兒時,關勝小五小六他們已經收到消息,全來了。
學生們更害怕了,這麽多夫子看着,可別想偷懶了。
而且大家一起,要是自己先趴下,那可就丢死人啦。
于是個個攥着小拳頭給自己打氣,絕對不可以趴下。
其實別說他們,夫子們也緊張,要是景哥兒叫他們比試,他們也是丢不起那個人的。
但路景卻道:“我今天要教你們的呢,是廣播體操。”
學生們一愣,不是平板支撐?
“勞煩肅夫子替我記下動作,方便後面的教學。”
關肅已經拿着紙筆站好,“沒問題。”
路景先簡單地做了個拉伸,然後開始第一節 ,他做的時候還給自己打了節拍,一招一式都做的非常标準。
所有人都看呆了。
好幾次關肅都差點忘了記錄動作。
“這是第一節 ,伸展運動,現在你們跟着我做,我只教一遍啊。”
學生們這會兒個個臉上都笑開了,這廣播體操可比平板支撐簡單多了,也有意思多了。
路景帶他們做的時候,除了關肅以外的其他幾個夫子也都跟在後面練習,反正平日裏也都跟學生們一塊兒上課,習慣了。
“第二節 ,擴胸運動。”
“第三節 ,……”
……
路景一口氣把八節全教了,“好了,以後你們自己練習吧。”
大家一塊兒蹦蹦跳跳開心死了,竹林中洋溢着歡快的氣氛。
路景跳出了一身的汗,這樣子去鋪子裏肯定是不行的,于是他問關肅,“我能在你們府上洗個澡嗎?”
“景哥兒要沐浴?”
“對。”
“當然可以,只是你的衣裳……”
路景随口道:“你們幾個的衣服随便借我一套就成,我穿完就還給你們。”
他又忘了自己是哥兒了。
關肅大驚失色,“這怎麽行,這樣吧,我叫人去成衣鋪子裏買一套。”
“不用,要不……”
路景眼轉子轉動兩下,小聲道:“你們夫子衣裳多,有沒有沒穿過的,借一套?”
關肅:“……”
他想了一下,“我去問一下。”
路景點頭。
他趴在書房門口偷偷聽裏面的對話。
關肅說完以後秦川似是微愣了一下,“他自己說的?”
“夫子,景哥兒還要趕去鋪子裏做買賣,此刻去成衣鋪子裏買怕是有些趕不及。”
路景偷笑,關肅好樣的。
秦川看了眼門口的方向,失笑,“去吧。”
“是。”
就這麽把衣裳騙到手了。
只可惜不是穿過的。
路景晃晃腦子,提醒自己注意人設,他現在可是個哥兒,得收着點兒。
可別把人吓跑了。
最近鍛煉初見成效,路景胸口多了一層薄薄的肌肉,因為鍛煉和飲食的關系,他的皮膚變得越發的細膩瑩白。
路景把外袍稍稍扯了扯,露出胸口一點皮膚,像是無意中露出來的一樣。
然後他去了書房找秦川。
路景看起來和平常沒什麽差別,只除了臉上多了兩團紅暈,不知是被熱氣熏的還是害羞的。
秦川看了他一眼,然後迅速移開視線,“你怎麽來了?”
路景走到他身邊去,“今天不練字嗎?”
秦川:“……”
路景在他身邊坐下,因着這個動作外袍愈加往兩邊散開,因着他腰帶沒系緊的緣故,兩肩處的外袍還在緩慢地往下滑。
路景好像并未察覺。
他只是認真地看着秦川,似乎如以往一樣期待他能說出不用二字。
終于——
“不用,你早些回去吧。”
路景:“……”
他假裝沒聽見,右手執起筆在紙上開始習字。
他耐心地寫了一會兒,結果秦川一點反應都沒有。
路景拿餘光瞥過去,發現對方正在心無旁骛地讀書。
路景:“……”
他把筆一丢,沒好氣道:“不練了,我走了。”
秦川眼裏難得的帶上了一絲疑惑。
等路景離開後,他把關肅叫進來,吩咐道:“去成衣鋪子裏買幾身路景能穿的衣裳回來,多買幾身。”
他的衣裳對于路景來說還是太大了,方才一直不停地往下滑,偏偏他還不知如何提醒,提醒了總覺得有些孟浪。
*
府城這邊,李秀才直接被押送進了大牢。
可能是因為宋開的關系,牢獄裏的獄卒都對他不錯,還一口一個李秀才地叫着。
李秀才便越來越自如,想着要不了幾日自己就能被放出去,結果一連等了五日,外面都沒有任何動靜。
他實在忍不住了,抓住一個路過的獄卒就問道:“牢頭大哥,外面如何了?”
他實在太過急切,都沒發現眼前這位獄卒他根本沒見過。
獄卒不耐煩地把他甩開,“幹什麽,外面如何關你何事?”
李秀才愣了一下,“宋老板呢,他什麽時候來?”
“什麽宋老板?”
“就是宋開宋老板。”
獄卒笑的意味不明,“你說他啊,快了,馬上就來了。”
李秀才頓時放心了,只要宋開能進來,那就說明問題不大,他一定能把他從牢裏救出去。
于是又這麽幹等了三日。
第三日夜裏。
李秀才正靠着牆面休息,突然聽見一陣吵吵嚷嚷的動靜,他立刻睜開眼睛朝外看去。
很快就見幾個獄卒過來,他們身後似乎還帶着一個犯人。
還沒來得及思考,耳邊就聽見一聲撕心裂肺的:
“你們憑什麽抓我,我犯什麽事了?”
李秀才驚恐地瞪大了眼睛,這聲音分明是宋老板。
他怎麽也進來了?
他進來了,那自己怎麽辦?
獄卒冷笑一聲,“你犯什麽事了,你和馮承德官商勾結吃了朝廷多少利益,還有,你自個兒想想,你手裏多少條人命?遠的不說,王老四總是你殺的吧?”
王老四就是上回在路夫子缽缽雞門口鬧事的男人。
當時李秀才被關進來的時候王老四也一塊進了來,但第二天他就出去了。
李秀才當時就覺得奇怪,沒想到他居然被宋開殺了。
只是不知道宋開是沒想着殺他,還是沒來得及殺他。
李秀才往後退了一步,直覺告訴他是後者。
“不是,”宋開此刻全沒了往日裏作為富商大賈的傲氣,說話時甚至帶着顫音,“不是我殺的,我沒有殺人,我也沒有貪朝廷的利,都是馮承德幹的,和我無關。”
後面的獄卒狠狠推了他一把,“是不是和你無關要等咱們縣太爺裁奪,你喊破喉嚨也沒用,趕緊進去。”
李秀才絕望地癱坐在地。
新任縣太爺竟這麽快就上任了。
他完了。
*
雙集鎮這邊已是夏末。
中午的時候天氣依舊很熱,但早晚已經有了秋的涼意。
路景這段時間也非常忙碌,關勝上回幫他種的辣椒都出苗了,他時不時就跑過去看一眼。
秦川前面送的辣椒快用完了,他急需新的補給,所以非常上心。
自從李秀才被抓走後,隔壁的鋪子就空了下來,一直沒人來租。
眼下天氣慢慢變冷,路景便幹脆把隔壁也租了下來,擺放了很多桌椅,到時候賣麻辣燙火鍋這些可以堂食。
他在忙的時候秦川也沒閑着。
他回了一趟京城。
他不在府裏的時候,路景一次也沒去過書房,每次都是上完課就走。
顏府裏好像一下子就冷清了起來。
晚上路景趴在窗邊寫字,他用的就是秦川上次送他的筆,右手邊熏着秦川送的線香,左手邊還擺放着他用蒸餾器蒸出的竹子香水。
整間屋裏都是竹子的香氣。
路元推門進來,疑惑道:“哥哥,你不開心嗎?”
路景看了他一眼,“沒有啊。”
路元走過去,盯着他哥哥寫的顏夫子的名字看了一會兒,突然一臉天真道:“哥哥,你想顏夫子了嗎?”
路景一秒破防,“沒有的事,我想他幹嘛?”
“那你為什麽一直在寫顏夫子的名字。”
路景:“……”
路元嘆了口氣,“其實我們也想顏夫子了,但我聽勝夫子他們說,顏夫子這回回去是為了說親。”
“什麽?”
路景輕咳了一聲,“你細說說,勝夫子咋說的。”
“是方晁和我說的,他無意間聽見勝夫子和小五夫子說話,好像顏夫子爹爹病了,所以要趁着這陣子給他說親,不然後頭就要守孝三年啦。”
路景:“……”
路元天真道:“所以等顏夫子回來,我們就有師母啦。”
路景:“……”
他把筆一丢,紙随便一揉,線香也掐了。
“哥哥,你不寫了嗎?”
“不寫了,睡覺。”
睡覺自然是睡不着的,路景翻來覆去想着顏夫子說親這件事。
雖說這個時代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吧,但要他當這三妻四妾的其中之一,他肯定是不願意的。
可人家憑啥為他放棄呢。
而且顏夫子應該還是個富二代,看看鎮上的人就知道了,真正的有錢人一般都不願娶哥兒,還是會選女子。
話再說回來,人家顏夫子還不知道對他有沒有那個心思呢,他想這麽多有啥用。
*
除了路景日子過的平靜以外,其他人好像都在吵鬧不休。
比如闫家。
闫家兒媳婦兒肚子一直沒動靜,闫家的可急壞了,整日裏撺掇着自家兒子休妻另娶。
闫家兒媳婦兒起初還做小伏低,任由婆母明裏暗裏對自己冷嘲熱諷,見他這樣,闫家的愈發的嚣張,甚至開始撺掇兒子用打媳婦兒的方式來逼他答應休妻。
休妻之前還要把禮錢還回來。
就在兒媳婦兒痛苦煎熬的時候,突然就出現了轉機。
就是有人在路夫子缽缽雞門口鬧事那回。
當時闫家三人也和其他人一樣,日日都去李秀才那兒吃缽缽雞,因此一聽人說有人吃李秀才缽缽雞出了事,三人便趕忙過去讨說法。
但當時李秀才已經被抓去了府城,想讨說法也找不着人。
幸好還有個和春堂的大夫在。
闫家的一向愛占便宜,這回又哪肯放過,于是大夫在給她媳婦兒診脈的時候,她不停地在旁邊問,問她媳婦兒啥時候能懷上孫子。
大夫告訴她這事兒不能只瞧一人,得小兩口一塊兒瞧。
闫家的滿不在乎,“那不用,我兒子身子好得很,你就瞧他就成,就是他不能生,耽誤了我抱孫子。”
大夫被她纏的沒法子,再加上這回顏府給的診金又多,他便索性花了點時間,替闫家的兒媳婦兒瞧了瞧。
“你兒媳婦兒沒啥,換下一個來。”
兒媳婦兒高興壞了,“娘,大夫都說了我沒啥,這回你總不能再說我了吧?”
闫家的白了他一眼,“你沒啥,難不成是我家山子有啥?”
兒媳婦兒讪讪道:“我也沒這麽說。”
旁邊被闫家的煩擾到的人終于受不了了,嘲諷道:“這還用說麽,你兒媳婦兒沒啥,那不就是你兒子有啥麽,多簡單的事兒。”
闫家的氣死了,恨不得指着那人的鼻子大罵,但這事兒總歸不光彩,她也只能壓低了聲音斥道:“你懂什麽,我家山子好得很,誰有啥我家山子都不可能有啥。”
那人輕嗤了一聲,“有啥沒啥,叫大夫瞧瞧呗,反正又不用花錢。”
闫家的一想也是,反正不花錢,不如一并瞧瞧。
在她的強烈要求下,闫山只能答應了。
大夫擡眼一看又是她,無奈地翻了個白眼,“方才我都聽說了,你家兒子兒媳才成親幾個月,你急啥,趕緊走,別在這兒耽誤我看病人。”
闫家的把其他人擠開,然後把一臉不情願的闫山按在凳子上,“大夫,我家山子保準沒啥,你就替他診一診,診完我們馬上走。”
方才撺掇她的人也道:“是啊大夫,你要是不給她瞧她是不會罷休的,你就給她瞧了吧。”
她說的很大聲,一下子把周圍的人全都引來了。
鎮上人都知道闫家的為了抱孫子簡直快魔怔了,這下個個都瞪大了眼睛豎起了耳朵聽大夫說話。
大夫診完以後眯起了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大夫,你快說呀,闫家小子到底咋樣?”
“他媳婦兒都沒問題,那肯定他有問題呗,還用問嗎?”
闫家的氣的瞪他們,“胡說八道什麽?”
大夫刷刷寫方子,“你這個有些難辦,我先開個方子給你吃吃看吧,但我醜話說在前頭啊,不一定能治好,我也只能試一試。”
闫家的傻眼了。
不光她傻眼,所有人都傻眼了。
包括剛才撺掇她、嘲笑她的那些人。
誰也沒想到闫山居然真的有問題。
闫山結結巴巴道:“大,大夫,啥意思啊?”
大夫同情地看了他一眼,語氣也放溫和了些,“就是這個意思,你呢也別太着急,按照我開的方子吃藥,說不準能治好。”
他媳婦兒從短暫的震驚中回過神來,急切道:“大夫,你的意思是,我夫君不能生?”
他這聲把所有人都拉了回來。
“真是闫山啊,他真有問題?”
“瞧着不像啊,闫山挺壯實的啊,怎麽會這樣,這大夫該不會亂說的吧?”
“怎麽可能,這可是和春堂的大夫。”
大夫聞言,耐心道:“這事兒不能光看身形,有些人長得壯實,但就是有問題,比如像他這樣。”
其實這種事以往他們當大夫的也不會說的這般明确,到底還是要顧及病人的面子,但他已經快被闫家的煩死了,而且這麽看下來,這家的兒媳婦兒挺可憐的,大夫也怕自己不把話說清楚回頭這婦人就把鍋扣到她兒媳婦兒頭上。
闫山怔怔地看向自己媳婦兒,期望從媳婦兒眼睛裏看到安慰和溫柔,結果他媳婦兒眼裏只有怨恨。
“媳婦兒,我……”
他媳婦兒一把甩開他,“好啊,原來是你不行,娘平日裏怎麽對我的,你又是怎麽對我的,到頭來原來是你不能生。”
闫山試圖去拉他的手,但被一把甩開。
兩人這邊吵着,誰都沒去管闫家的。
突然耳邊聽見一聲驚叫,闫家的暈倒了。
竟然沒一個人去扶她,她這一下直接栽到了地上。
後面簡直一片混亂,雖然闫家的被救回來了,但闫山不能生的消息也傳遍了整個雙集鎮。
第二天路景也知道了。
他震驚的許久說不出話來,沒想到自己随口一說竟成了事實。
而且因為這事,他在鎮上人的眼裏變成了有大師保佑的人。
大師傳着傳着又變成了菩薩,老天爺,反正各種說法都有。
聽說闫家的和闫山現在慌得不行,整日裏使盡渾身解數讨好兒媳婦兒,生怕他不肯和闫山過。
這事兒可以算是鎮上近來最大的一件八卦了。
還有路大家,路光宗自從上回吃壞肚子之後就一直在吃藥,藥費不便宜,這段時間吃下來,家裏僅剩的銀錢都花的差不多了。
兩人為了占便宜,不光搭上了路光宗的健康,還搭上了翻倍的銀子。
這段時間路大和李氏簡直要嘔死了,而且經過這一出後,路光宗完全不肯讀書了,只要路大和李氏叫他讀書,他就說自己肚疼。
路大和李氏可不敢教訓他了,生怕他是真的肚疼,又要花一堆銀子去吃藥。
為了掙銀子,沒辦法,路大只好出去給人做工。
作為讀書人,他當然想當夫子,又體面工錢又多,但鎮上人都知道他家光宗叫他教壞了的事,當然沒有私塾肯要他。
再加上他又拉不下面子,所以和私塾裏那些人就鬧得很不愉快。
這事兒在鎮上自然又掀起了一小波八卦潮。
路景對這些事情都不太感興趣,聽過就算了,也不會去和人讨論。
他在街市和顏府走來走去,只關心那個人什麽時候回來。
終于,在鎮上的八卦換了一茬又一茬後,顏夫子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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